第3章 (1)

臨近黃昏的城中村棚戶區是熱鬧且極具煙火氣的。

四通八達破舊擁擠的街道兩旁擠滿了各種小商小販。

汽車,自行車,電動車,行人近乎身貼身的緩慢行進着。

迎面而來的兩輛車發生剮蹭堵了整條巷子,行人們駐足圍觀,有看熱鬧的,有主動充當交警疏通路況的。

三五成群放了學回家的小學生們或追逐玩耍,或扭打在一起,或互相搶着吃零食

各色成年人互相打着招呼在商販間閑庭信步的溜達着,買或不買,先和商販閑嗑還起價來。

尤小芒把車停到巷口路邊的停車位上,下車步行往巷子裏走。

随處可見的熟人看見她,都招呼着:“小芒回來了。”

尤小芒也笑盈盈的一路和熟人們打着招呼走到了巷子深處自家大門口。

尤小芒家的院子從外觀上看,是這一片極具年代感的棚戶區裏最現代最氣派的了。

院子圍牆全部貼着紅色仿古文化磚,兩扇黑色鐵藝大門朝西敞開着。

整個院子有六百多平,呈長方形,地面用青磚鋪就,更加顯的院落寬敞整潔。

房間分為正房三大間,東邊廂房兩間,南房三間。總共八間。

尤小芒的父親尤海生住正房最東邊的那一間,其餘的全部租了出去。

此時,三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在院子裏玩溜溜球。

一個身穿校服的高中男生在自家門口修自行車。

因為天熱,每家都開着門窗。

東廂房和南房的女主人邊做飯邊當笑話似的聊着各自去給孩子開家長會時被班主任教育的糗事。

尤小芒從大門口進來,和他們打招呼。

東廂房的女主人從窗口探出頭:“小芒,你是真有福氣啊,你這三天兩頭回來,每次回來,你爸總得給你擺桌席。你聞聞,聞了你爸的飯味兒,我們這飯都沒法吃了。”

“可不嘛,攤上個女兒奴的老爹,沒招兒啊。”

南房的女人羨慕的感嘆道:“唉,人比人,不能活呀。”

尤小芒笑了笑,沒再接話,打開自家的紗門進屋了。

尤海生的大嗓門夾雜在抽油煙機的轟鳴聲中從廚房傳出來:“閨女回來了。”

客廳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炒好的菜,用罩子罩着。

尤小芒沒應聲,徑直走進狹窄開着燈的小廚房。

尤海生穿着背心大褲衩系着圍裙,脖子上挂着一條擦汗的毛巾,正在汗流浃背的做飯。見尤小芒進來,忙說:“閨女,快出去,這兒油煙太大,太熱。”

尤小芒滿臉委屈的雙手抱住父親的一只手臂,把頭靠在父親的肩膀上。

“哎哎哎,閨女,爸爸這滿身汗,把你衣服都弄髒了。快出去涼快涼快,順便給娜娜和安安打電話,問他們走哪兒了,爸爸就剩一個酸辣湯了。”

尤小芒不松手,帶着弱弱的哭腔撒嬌道:“爸爸。”

尤海生呵呵一笑:“和孫猛鬧別扭了吧?電話裏就聽你情緒不對。”

尤小芒不語。

“說說,孫猛怎麽惹你了?”

尤小芒惱怒道:“我跟他分手了。”

尤海生不太驚訝但很費解:“啊?又分了?為什麽呀?”

尤小芒一副任性嬌縱的口氣:“不想跟他好了。”

“閨女,又是你把人家甩了?”

尤小芒松開父親的胳膊,牛哄哄的回道:“他有甩我的資格嗎?”

尤海生正要細問,這時開門聲伴着裴娜的聲音:“海叔,我回來了。”

尤海生來到廚房門口,一看裴娜的雙手提滿了水果和營養品,就頗有意見的叨叨起來:“哎呀,娜娜,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每次回來買的東西,都夠我開個超市了。下回再買,你就別回來了。”

裴娜說笑:“海叔,那您先把超市開起來,這些算我入股,行不行?”

“你這丫頭,你買回來,海叔吃不了,都過期浪費了。”

“我是按每天的量買的,只要您每天吃,就不存在吃不了。”她沖耷拉着臉的尤小芒說:“大小姐,過來搭把手?”

尤小芒過去接過裴娜手裏的東西,随手放在了櫃子上。

尤海生:“你們坐着,我這酸辣湯馬上好。”

裴娜進了廚房:“海叔,還需要幹啥?”

尤海生支棱着兩只手忙往出趕:“不用不用,趕緊出去,這兒太熱了。”随即又靠近裴娜,小聲說:“又分手了,正不高興呢,你好好開導開導。”

裴娜是早上起床開機後在微信置頂的“我們仨”群裏看到尤小芒發的‘我分手了。’

本來從一開始她就不看好尤小芒和孫猛,并在尤小芒決定和孫猛同居的前一天還在用自己十多年資深婚禮策劃人的經驗在勸阻。在得知分手原因後,憤慨中不失強烈的慶幸,她在假模假式的安慰過尤小芒之後,像傳遞喜訊似的打電話又告訴了同樣警告過尤小芒被孫猛騙財騙色的閨蜜萬安安。

按照慣例,兩人定好地方,晚上要擺酒慶祝尤小芒甩渣成功。可尤小芒不知道怎麽想的,非要回家聚。

好在裴娜知道海叔已經對尤小芒的習慣性分手見怪不怪了,就由了她的性子。

裴娜輕聲讓海叔放心之後,出了廚房,看着尤小芒滿臉頹喪的坐在餐桌旁發呆。她知道安慰沒用,何況渣男是自己找的,有什麽值得安慰的!她走到尤小芒身邊,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捏着嗓子批評道:“哎,幹嘛呢?說好在外面聚,你非要回家,你這幅樣子,是成心讓海叔擔心嗎?”

尤小芒往廚房門口看了一眼,不以為然:“我爸都習慣了。”

“不然呢?他跟着你一塊兒愁眉苦臉,你心裏就舒服了?”

尤小芒沒話說了。

裴娜白了她一眼,嘀咕着:“你倒越來越出息了。”

尤小芒自覺做的不妥,略帶愧色的撇了撇嘴。

裴娜把櫃子上的營養品全部整整齊齊的放在了櫃子裏,把水果放進冰箱裏。

尤海生端着一小盆酸辣湯從廚房出來:“安安還沒到啊,快打電話問走哪兒了。”

尤小芒正要打電話。

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高跟鞋的聲音。

裴娜:“來了。”

萬安安人沒到,暴躁的聲音先進來了:“堵死了,趕快拆遷吧,這叫什麽破地方啊!”

尤海生笑道:“這個安安呀。”

随後,大墨鏡遮了半張臉,一頭披散着的大波浪卷,身穿明豔黃色長裙的萬安安拿着一瓶紅酒進來了。

裴娜:“你又開車進來的吧?”

萬安安将墨鏡往頭頂一推,理直氣壯反問:“是啊,這麽熱的天兒,你讓我走進來啊?”

尤小芒邊擺碗筷邊特正經的調侃:“明兒我去找拆遷辦申請一下,先給你修一條專用通道。”

“不是不可以啊。”

尤海生:“安安,向磊和跳跳呢?”

“海叔,磊磊帶跳跳上魔方課去了。”

“那他們怎麽吃飯?”

“跳跳要吃披薩,上完課,她爸帶她去。”

“那不用等他們了?”

“不用不用。小芒,拿開酒器和杯子去。”

尤小芒起身去了廚房。

尤海生:“要喝酒啊?”

萬安安:“得喝呀,小芒這不——”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有點嘴快,立馬剎住車,看着裴娜。

裴娜:“海叔知道了。”

萬安安接過尤小芒遞過來的開酒器開酒,笑說:“海叔,喝酒慶祝分手,這是我們仨的慣例。”

大家圍桌坐了下來。

尤海生:“閨女,告訴爸爸,這回又是因為啥呀?”

尤小芒看了一眼正看她什麽反應的裴娜,身子一挺振作起來,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裏:“孫猛喜歡上別人了。”

尤海生臉色驟變,一拍桌子:“臭小子。”

尤小芒三人被驚的一愣怔。

尤海生:“分的好,閨女,爸爸支持你,沒眼色的玩意兒,我這麽好的閨女,都不懂得珍惜。這才幾天就耍上了花花腸子。來,安安,給海叔也倒上。”

“得嘞。”

尤小芒和裴娜相視樂了。

萬安安倒好酒:“來,小芒,說個分手感言。”

尤小芒淨顧着吃:“又不是中彩票了,我感言個毛啊。”

尤海生:“閨女,這不比中彩票差。中彩票,只需要運氣,可你這,需要的是腦子和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決斷。就咱們這片兒,那有多少女孩兒被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騙的團團轉,然後稀裏糊塗的結了婚,生了孩子,兩口子成天雞飛狗跳的不消停。吵完打完,男的出去該幹嘛照樣還幹嘛,那女的呢,還能有一天舒心的日子過嗎?閨女,一個女孩子能時刻明白,要嫁就要嫁一個真心把自己當心頭肉的男人。爸爸覺得,這份清醒比中彩票可強多了。”

萬安安按奈不住的鼓起了掌:“聽見了嗎?海叔說的是真理呀。”

裴娜充滿欽佩道:“海叔,您說的太好了。”

尤小芒用頑皮的玩笑掩飾着自己的感動:“那要是沒人把我當心頭肉,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怎麽辦啊?”

“那爸爸就養你一輩子,爸爸可不能把你交給一個對你不是一心一意的男人手上。”

萬安安:“不可能不可能,咱這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關鍵是有一股子為愛癡狂的勁頭,這要是能落了單,那就沒天理了。來來來,為了小芒甩渣成功,能重新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幹杯。”

尤海生舉起酒杯,充滿溫情道:“閨女,娜娜,不着急,你們都是這麽優秀的好孩子,只要不湊合,不灰心,就一定都會像安安一樣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裴娜:“謝謝海叔。”

尤小芒:“謝謝爸爸。”

四人樂呵呵的齊舉酒杯碰在了一起。

今年 69 歲的尤海生,之所以能有如此開明的思想,是他本身就曾是真愛的捍衛者。

曾經 25 歲的尤海生本可以留在部隊大有作為,但因為從小青梅竹馬的女孩兒突然患病,他就選擇了轉業回到老家照顧女孩兒。和女孩兒結婚的五年裏,為妻子的身體考慮,他選擇不要孩子。可第六年時,妻子還是因病去世了。他做了今生不再婚的打算,就一直留在岳父岳母身邊,替妻子照顧他們。

現在這片棚戶區在當年是蔬菜種植基地,岳父是當時擁有将近兩百畝菜地的大菜農。可是女兒一走,老兩口深受刺激,就無心種菜了。尤海生知道這樣下去思念成疾,人是會垮掉的。于是他二話不說辭了當時在交通局的工作,專門回來和岳父岳母一起種菜。

岳父岳母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在他 38 歲那年,岳父做主找媒人給他說了一門親。當時岳父已經将自己居住的這處六百多平的院子以立遺囑的方式留給了尤海生,但為了給他娶媳婦,岳父又專門單獨給他蓋了一處兩百多平的新院子。随着後來的不斷翻建就變成了現在的四百多平。

尤海生 39 歲再婚,40 歲有了女兒尤小芒。中年得女,他将女兒視若掌上明珠,時時刻刻抱在懷裏,不肯松手。因為新婚妻子讓自己做了父親,他同樣把妻子也捧在手心裏,善良賢惠的妻子自然也知冷知熱的心疼着丈夫。可誰能想到,這樣的幸福生活竟然在三年後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給終結了。

尤海生再次失去了摯愛的愛人。

此後數年,無論是誰再給他介紹對象,他都一口回絕。他只想好好疼愛女兒,好好将她養大成人。

29 年裏,縱然他既當爹又當娘,用盡全部愛來愛女兒,但在他心裏,他始終覺得有愧于女兒,覺得母愛的缺失,在女兒的內心深處一定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痛。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有一個男人,能像自己一樣用一生一世去疼愛,去呵護女兒。

尤小芒昨晚住在家裏。

今天早上,她吃了父親親手給包的蝦仁馄饨,又帶了父親給做好的中午飯,才在買家的催促下匆匆趕回了自己 的公寓。

出了電梯,她只顧低頭在手機上回複買家信息,結果走到門口,腳下突然被拌了一下,整個人往前一撲差點摔倒。

這時,被尤小芒踢到的歪坐在家門口酣睡的孫猛被踢醒了,他睡眼朦胧立即站了起來,聲音裏滿是讨好和關心:“昨晚你回家了?”

尤小芒面帶愠色無視孫猛,從包裏找出鑰匙開門。

“尤寶兒,你對我有誤會。”

尤小芒充耳不聞,開門進屋要關門。

孫猛随即強行推門而入。

尤小芒生氣道:“你幹嘛?”

“尤寶兒——”

尤小芒特反感的将房門完全拉開:“我跟你已經分手了,你馬上出去。”

孫猛忙把門關上,滿腔被冤枉的委屈:“兩個人的事兒,不能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吧!”

尤小芒冷笑一聲:“這種爛事兒我還得跟你商量嗎?”

孫猛一轉臉言之鑿鑿的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柳豔輝這個人的,也不知道你聽說了什麽,但她只是我之前争取過好多次的一個客戶。我也在每次活動上送了她不少禮物,為的就是她能給我簽單,結果她每次都是光收禮物不簽單。所以我早就把她從我的客戶群裏清出去了。你因為這樣一個人,跟我分手,你說,你讓我怎麽接受?”

尤小芒被孫猛這幅一本正經把她當傻子的嘴臉氣到了無語。

“還有,前天晚上我在公司配合完調查就回家調合同了,你要不信,我現在就給公司主管和小區保安打電話讓他們跟你說。”他說着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孫猛,前天晚上你到底在哪兒,跟誰在一起,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我該知道的真相。因此我不喜歡你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就這麽簡單,你聽明白了嗎?”尤小芒的态度理智堅決。

“你知道了什麽真相?”

“知道了柳豔輝懷了你的孩子,你又讓她把孩子做掉的真相。”

孫猛內心驚詫不已,臉上卻是被冤枉的憤怒神情,追問道:“誰跟你說的?”

尤小芒再也無法克制憤怒,大喊道:“柳豔輝自己親口說的。”

“柳豔輝去找你親口說的?”孫猛在确認什麽似的。

尤小芒定定的看着孫猛:“這些都是假的,是吧?”

“當然了,我,我——”

尤小芒立馬擡起一只手制止了孫猛:“夠了,孫猛。真假,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這不是我要的愛情,我們已經結束了。我有工作要忙,你走吧。”

“尤寶兒,我我我我發誓,我心裏只有你,我只愛你一個人”

尤小芒的手機一直在響,她懶得再跟孫猛糾纏,直接來到玩偶陳列室。

大大的房間就是一個玩偶小世界,大小不一的展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可愛爆棚的布藝玩偶。

尤小芒用手機給同一個系列不同顏色的幾個兔子玩偶拍了照片,發給買家,發語音:“親,這個系列只有這幾款和這些顏色了,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樣子。”

孫猛跟在尤小芒身邊,見縫插針的糾纏着:“你寧願相信一個厚着臉皮占便宜的女人,也不願相信我嗎?那你說,我怎麽做,你才能相信我,才能原諒我,反正我是不會和你分手的——”

尤小芒把孫猛當空氣,繼續語氣親和的回複微信:“是的是的,還是棉麻材質的,總長 42 到 45 厘米左右,五官都是純手工刺繡。”

孫猛:“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我要接觸各式各樣的女人,為了簽單,我有時候不得不對他們獻殷勤,這就難免會産生一些讓人誤會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介意的話,那我就不做保險了。我送外賣送快遞,這樣總——”

尤小芒賞心悅目的擺弄着各個玩偶,一邊拍照一邊回複微信:“親,沒有那麽大尺寸的,你想要 1 米的,那就只能訂做了,款式也得重新設計,否則比例就失衡了。訂做的話,我加點緊,應該兩天吧。另外你得——”

孫猛突然惱火的一把奪過尤小芒的手機,狠狠的砸在地上,氣急敗壞的咆哮道:“尤小芒,我跟你說話呢。”

尤小芒被吓的一聲尖叫。

緊接着,孫猛的情緒完全失控,他将布偶展架扳倒踹倒怒吼着:“我為了你什麽都可以做,你為什麽要和我分手?為什麽?”

尤小芒自和孫猛認識戀愛以來,她從未見過孫猛對自己冷過臉。此刻,看着孫猛張牙舞爪瘋了似的猛力踩踏着地上的玩偶,她吓破了膽,雙手捂嘴,驚恐萬狀的蜷縮在牆角大氣不敢出。

孫猛發洩了一通,一看尤小芒被吓壞了的樣子,又快速冷靜下來,趕忙來到她身邊,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既心疼又懊悔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尤寶兒,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不能和你分手。”

尤小芒身體僵硬的從孫猛的雙手裏挪開,她的聲音因害怕而明顯顫抖且小心翼翼的問:“你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孫猛把腦袋垂的低低的,深深的嘆息了一聲:“好,我走。”然後轉身去把展架扶起來,再把布偶往展架上擺放。

尤小芒一秒都不敢再多停留,馬上走出房間,回到卧室,将房門反鎖,驚魂未定的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兒,門外傳來孫猛冷靜低沉的聲音:“尤寶兒,我先走了。”

尤小芒沒有回應,直到聽見關門聲,她才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趕忙出門來到布偶陳列室。

所有展架都恢複原位,所有布偶都像原來一樣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展架上。

尤小芒看着好多被踩變形的玩偶,十分心疼的拿在手裏,輕輕的給它們整形。再拿起屏幕碎成冰花的手機,按了好幾下,都沒反應。她滿臉心有餘悸的隐憂,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這事兒不吐不快,她立即出門下樓,開車直奔“唯伊”婚禮家去找裴娜。

“唯伊”婚禮家的店面租在市中心繁華的步行街裏,總共兩百多平,分為上下兩層。樓上是辦公區,樓下是接待區,整體裝修風格是高端大氣的純歐式風。

算上老板裴娜,公司總共有十一位工作人員,清一色年輕時髦的俊男靓女。

可此時,辦公室的氣氛卻極度壓抑沉悶。每個人都神情暗淡眉頭擰成疙瘩坐在自己的工位前無所事事的沉默着。

裴娜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着手機上的短視頻。

視頻中一個年輕女孩子情緒激動的哭訴着:“我就算不結這個婚,也絕不會再向‘唯伊’婚禮家這樣的黑心商家妥協了。太惡毒了他們,他們婚慶公司要掙錢,我們能理解,但他們拿我們的婚禮趁火打劫,他們還是人嗎?半年的準備時間,一直都是事先談好的套餐價,直到距離婚禮的一個月時,他們就開始以各種名頭加了四次價,從套餐價 29999 一直加到了 39999。不加錢,原來定好的四大金剛就要全部重新安排。我們不是接受不了這個價,是實在咽不下被他們坑的沒有退路只能吃啞巴虧的這口惡氣。我就不信這個邪,婚禮我不辦了,訂金我不要了,我就要讓所有準新人看到‘唯伊’婚禮家是怎麽挖坑宰人的。希望每一個看到視頻的人都轉發,讓‘唯伊’這樣禍害別人幸福的黑心商家自生自滅。”

裴娜看着下面轉發點贊的數量蹭蹭往上漲,她關了手機,輕嘆一聲,陷入了長時間面癱式的沉默。

這時員工們沉不住氣了,直接把矛頭指向了造成這種局面的叫小蕊的策劃師身上。

“小蕊,這下你把大家都玩兒進去了,你說怎麽辦吧?”“你還傻坐着幹嘛,趕快給客戶打電話解決問題呀。”“曹小蕊,你可真行,我們和娜姐辛辛苦苦幹了五年攢下的口碑讓你一單就全給毀了,你是跟我們有仇嗎?”“哎呀,我的兩個客戶都要退單。曹小蕊,你這不是砸我們大家夥兒的飯碗嘛。你得對‘唯伊’負責,對我們大家負責。給客戶挖坑是你的個人行為,你得錄個視頻把情況說清楚發出去,還得——”

一直将腦袋低垂在桌面上的年輕女孩兒小蕊突然站了起來。她理直氣壯的怒視着每一張責怪她的面孔,惡狠狠的摔下一句:“挖坑的只有我一個人嗎?你們只是沒我倒黴而已。”然後一腳踢開椅子,憤然離開。

所有人完全沒料到曹小蕊會是這麽一個反應的困惑樣子看着她沖下樓,摔門而去,然後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再一起看向手托額頭閉眼擰眉的裴娜。

這時,一聲電子播報‘歡迎光臨’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到了樓下門口。

尤小芒進門,揮手跟大家打了個招呼。

裴娜聽到尤小芒的聲音,覺得有些意外,因為尤小芒幾乎不可能在沒有提前聯系的情況下來店裏找自己。她忙下樓:“小芒,你怎麽來了?”

尤小芒不想讓樓上的人聽到,便把裴娜拉到一邊,壓低又氣又急的聲音:“孫猛昨晚在我家門口等了一晚上,他不承認劈腿,也不同意分手,剛剛直接就把我玩偶室給抄了。”

裴娜大驚失色:“什麽?他沒對你動手吧?”

“那倒沒有。”

“不承認劈腿,不同意分手,這正常。可他還動粗撒火兒,那他能消消停停的接受被分手嗎?!”裴娜的腦子裏立馬翻騰着在各種報道中看到的渣男報複前女友的令人發指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毫無下限的可怕行徑,她一把握住尤小芒的手:“小芒,這幾天你去我那兒住吧。”

“沒這道理,他對不起我在先,我可以不見他,但絕不會因為怕他鬧而故意躲着他,那成什麽了?再說他剛才那麽一鬧,我就不信他得多厚顏無恥才會再來糾纏我。”尤小芒不以為然。

“正常情況是這樣,可萬一孫猛就是不死心呢,你先去我那兒住幾天看看他的反應再說嘛。”

“得,又給你添了一樁糟心事兒,沒事的。我來找你,是實在氣不過,就想把這事兒倒一倒,讓你和我一起大罵那個王八蛋解解氣。結果你倒讓他給吓住了,他要真敢犯渾,你姐們兒我也不是什麽善茬兒,你不知道嗎?”

裴娜拿她沒辦法:“你呀,聽別人句勸能掉塊兒肉是怎麽着?”

尤小芒挽住裴娜的手臂嬉皮笑臉道:“你要真能讓我掉塊兒肉,我就什麽都聽你的,省的我天天清湯寡水的減肥了。”

這時樓上的小柯叫道:“娜姐,秦總的電話。”

尤小芒:“sorry sorry,你看我這一着急打擾的真不是時候,你忙吧,我走了。”

“孫猛再去找你,馬上給我打電話。”

尤小芒往門口走去:“知道了。”

裴娜跑上樓接過小柯給遞過來的手機,忙接通,語氣熱情客氣的近乎在讨好:“喂,您好秦總。”

電話裏是個慵懶且略帶嘲諷的中年女人的聲音:“小裴,‘唯伊’這下火出圈了呀,我們酒店怕是高攀不起了,麻煩你盡快把你公司公衆號上和我們酒店相關合作的宣傳撤銷一下。”

裴娜着急道:“秦總,您聽我——”

電話裏的女人打斷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如果我是你,這個時候我會主動撇清和所有合作方的關系,來保證他們的名聲和利益不受自己的牽連,好對得起別人曾經對你的信任,而絕不是白費口舌讓他們知道你根本不把人家的身家性命當回事。”

裴娜無言以對,沉默中對方挂了電話。

這時一個叫馬丁的男孩兒惱火的将手機啪的丢在桌面上:“你他媽違約,你還有理了,你去告啊。”

裴娜問:“是退單的嗎?”

馬丁:“是。”

裴娜果斷作出決策:“凡是收到客戶退單的,做最大努力去解釋争取,争取不成的,馬上退還全部訂金,堅決不能以違約的理由扣客戶一分錢。”

沒一個人表示理解,跟了裴娜五年的小柯第一個反對:“娜姐,這樣咱們的生意還怎麽做啊?”

裴娜的語氣充滿了不服輸不信邪的強勢:“五年前‘唯伊’剛成立,一個顧客都沒有的時候怎麽做的,現在就怎麽做。何況‘唯伊’現在這麽‘出名’,咱得把眼光放長遠借勢來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小柯和其他人沒有被裴娜這別無選擇的自信所感染,但也不好再給老板潑涼水,個個都黯然失色的閉了嘴。

裴娜心裏其實比任何人都沒底,但此時她根本顧不上去想除了怎麽扭轉公司局面之外的任何事情。思來想去,只能孤注一擲,她親自錄了一個替曹小蕊向那個叫蘇琪的女孩兒道歉承認錯誤,并承諾在原套餐的基礎上打五折為其如期舉辦一場完美的婚禮的視頻發到了網上。

一時間,視頻經過不斷轉發上了熱搜,評論區毀譽參半,網友要求到時全程監督婚禮實況。

這正是裴娜想要的效果,她要抓住這個賠錢賺吆喝的大好機會,讓‘唯伊’在這個三線城市裏真正的一舉成名。

在接到當事人表示原諒并同意到時直播自己婚禮的電話後,裴娜剛松了半口氣就接到了萬安安的電話說聯系不上尤小芒了。

裴娜連着給尤小芒打了五個電話都提示無法接通,她的心頓時像壓了一塊巨石,随即十萬火急的沖出門開車一路狂飚,往尤小芒家趕去。

孫猛正在尤小芒家門口支帳篷。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起身回頭看到裴娜後,既尴尬又禮貌性的招呼道:“娜姐。”

裴娜不動聲色的點了一下頭,徑直走到門口,敲門。

“家裏沒人。”

裴娜看着放在門口的睡袋和一個鼓鼓囊囊的背包,她知道孫猛這是要安營紮寨了。這才明知故問:“你這是?”

孫猛苦笑:“你肯定知道了,小芒要跟我分手,可分手的原因,是她誤會我了。我要讓她明白我有多愛她,讓她知道除了她,我身邊根本沒有別的女人。”

裴娜意識到了孫猛的難纏,心裏越發的瞧不起他,但她清楚對付這種人,切忌以硬碰硬,于是就以一種不偏不向的态度,平和的說:“證明愛的方式有很多種,你這樣做,我看不是愛小芒,而是讓她難堪吧?”

孫猛無奈道:“我也知道這麽做不合适,可不這麽做,小芒根本不會給我證明的機會。”

裴娜沒接孫猛的話茬兒,她指了指走廊的其他幾家住戶:“你想過沒,這走廊因為小芒,住進一個陌生男人,如果哪家遇到了什麽安全問題,小芒能撇清幹系嗎?”

“我不偷不搶,能有什麽安全問題?”孫猛弱弱的狡辯。

“當然,你肯定不會給大家制造什麽安全問題,可別人不了解你呀。換了是你,看到一個男人以這樣的方式堵在女朋友家門口,你會怎麽想這個人?”

孫猛似乎覺得裴娜說的有道理。

裴娜繼續溫和的勸退着:“而且你還不了解小芒嗎?我敢跟你打賭,如果你這樣住下了,她寧願明天就搬家,把這房子挂出去賣了,都絕不會答應跟你複合。”

孫猛糾結猶豫了。

裴娜走到孫猛面前,以完全為他着想的口吻勸道:“孫猛,聽我的,在小芒回來之前,趕快離開這裏,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你想這麽做。”

孫猛瞬間對裴娜充滿了信賴,求助般的問:“娜姐,那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做,小芒才能原諒我。”

“這個我真幫不了你,但我現在跟你說的這些,絕對是減少小芒對你反感的大實在話。”

“那那那,我我我——”

“快走吧,小芒回來了,你就徹底沒戲了。”

孫猛琢磨了幾秒鐘,馬上手忙腳亂的收拾起了帳篷。

裴娜也搭了把手幫忙收拾。

收拾好之後,孫猛充滿感激道:“謝謝娜姐。”

裴娜勉強擠出一抹笑:“快走吧。”她看着孫猛扛着三個包慌慌張張的進了電梯,頓時面露憂患,馬上拿出手機再給尤小芒打電話。

系統提示依然無法接通。

“這臭丫頭,跑哪兒去了。”裴娜有意等了五六分鐘,估摸着孫猛離開了小區,便乘電梯下樓,匆匆往停車位走。

這時尤小芒打來了電話。

裴娜接通電話,開腔就急了:“你幹嘛去了?電話怎麽老是無法接通呢?”

此時尤小芒剛從手機專賣店出來,用新手機打着電話:“那個手機被孫猛那混蛋給摔壞了,我剛去買手機了。怎麽了?”

“現在馬上去安安家碰面。”

尤小芒被裴娜大事不好了的語氣吓了一跳,忙問:“安安怎麽了?”

“沒怎麽,是你的事兒,你甩渣失敗。孫猛那渣男沒你想的那麽好對付,他光腳不怕你穿鞋的,咱得想轍,一招讓他乖乖滾蛋。”裴娜說着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

啓料,這話正好被在一旁打電話讓人挪車的孫猛聽了個一清二楚。

孫猛的臉色頓時殺氣騰騰的怒視着裴娜的車子開走。

一對年輕情侶向孫猛跑來。

男子連聲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孫猛憤怒的眼神繼而轉向男子。

男子和女友一定是被孫猛的眼神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