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落烏啼,馬蹄得得。

魏長生原本打算在馬車上小憩片刻,畢竟照這個出發的時辰,等他抵達都城估計正好趕上早點鋪開張。

結果他低估了腎上腺激素飙升的興奮劑效應,想當年高考前他也是連着兩夜沒睡,原來這考前亢奮的毛病隔具身體也遺傳。

魏長生努力閉了閉眼,又坐了起來,拿起身旁整理成冊的一本情報大全。

說起來,之前那個魏長生确實是個做情報人員的好苗子,所有小鳥傳回的信息被他分門別類集結成小冊,彙總在一起,簡直就是一本活色生香的東青都轶史。這人還特別愛從市井街頭,茶館酒樓,南苑北苑這樣的地方搜集各路小道消息。對了,這裏的南苑就是小倌館,北苑就是青樓,大咧咧地開在城中最繁華的南北兩巷,據說白天也對外營業,門頭招幌彩旗飄飄,一點都不遮掩。

這裏真正是民風彪悍,世風日下啊!魏長生猛拍大腿,不知道自己考完之後能不能去南苑溜達一下。

是的,确實是南苑,不是北苑。魏長生的性取向尚未可知,衛英才本人卻是實打實的一個斷袖。

這事的由來他一直羞于啓齒,就在他親爹查出來癌症的同一年,他發現自己對男同學的“興趣”似乎有點反常。男生間一言不合你戳我彈,怎麽到了他身上就和過電似的,他只道是青春期生理沖動,偷偷查了不少教科書,甚至借着上網查資料的名義浏覽了不少清涼照。結果,看見同性光溜溜的身體,下腹抑制不住的噴薄而出讓他徹底慌了神。

我是不是有病?

他小時候因為皮膚白眼睛大,加上言行舉止稍顯“娘”派,被大院裏的男娃娃們一路嫌棄,最後是幾個大姐頭将他招至麾下,他感恩戴德一路上了小學,直到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讓他鶴立雞群,到底還是被娘子軍抛棄。

初中以後,他的身高猛蹿到一米八八,體育老師暗示他可以通過打籃球增加雄性荷爾蒙,他卻慌慌張張地找了個理由推辭了。

開玩笑,他連公共澡堂都繞着走,就是害怕自己可怕的欲望被人察覺,更不要說男高中生的更衣室了。

這個人,就算他丢得起,他親媽也丢不起。他媽連向親戚借錢都拉不下臉,要是知道自己親兒子是個同志,那一口憋在胸中多年的怨氣會把他生吞活剝。

看來,他壓抑了那麽多年的欲望,終于可以在這個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徹底釋放出來了……才怪。

衛英才生前在網絡上研究過各種民間豔本,這小倌館裏的小倌,都是有錢人享樂的對象,通俗點來說,以色侍人的娘炮居多。但衛英才本人,卻偏愛偉岸的直男帥哥,自己又是個絕對不屈居人下的準一號,這矛盾的審美和性向,害他年近二八還是個處子之身,咳,不提也罷。

想起年齡一事,魏長生驀然愣住了,他這兩天照鏡子的次數不多,只着重關注了臉,憑感覺知道自己身高中等,體格勻稱,到底這具身體多大歲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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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掀開簾子,沖着馬車夫問了一句,“阿九,我多大了?”

“籲——”馬車夫被他突如其來的說話聲驚了一下,畢竟魏長生原先的性子清冷,不太愛和下人接近。車夫手中的馬鞭打了個空響,“少爺,您馬上就要十四了。”

什麽!這居然是個未成年?!

魏長生癱倒在馬車裏,輾轉反側,想了想,又解開褲腰帶往那裏看了一眼,媽呀,果然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

魏長生忽然眼眶裏有些濕潤,自己的性取向就是在這個年齡被蓋戳的,萬一這個魏長生是個根正苗紅的異性戀,自己在這個鬼世界裏活一遭還有什麽意義?

我不管,既然我接管了你的身體,你就得愛男人!魏長生咬牙切齒地想。

皎潔的月光下,東青都的某一處大宅,一個身着青衫的翩翩男子沖着窗口重重地打了幾個噴嚏,面露愠色,明日擢試,他須巡視各大考場,可千萬不能吹夜風着涼了,一伸手就合上窗。

魏長生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終于不敵濃濃睡意來襲,輕輕阖上了眼。

等考完試,老子一定要好好吃一頓。

第二天一大早,魏長生手中提着食盒,用遛彎的步伐獨自走去了考點。看着身邊陸陸續續走過扛着大包小包的年輕人,每一個都是面色憔悴,腳步虛浮,他心中唏噓不已,不管哪個時代,考生的命運都一樣凄慘。

只不過入了社會之後,還不是像條狗一樣生活?他咽下了口中的肉包子。

“你就帶了這麽多東西?”貢院門口的監考官上下打量他和他的小包袱。魏長生原本就比普通考生小了兩三歲,人也長得白淨羸弱,監考官多少生出些憐惜之情。

“考個試,還要帶什麽?”魏長生眉頭一蹙,心中湧上一個不妙的念頭。

“行吧,進去吧。”監考官大筆一揮,給他簽了到,便推進門內。他估計這孩子是提前來感受考場氣氛,為三年後下一輪的正式考試做準備的。

魏長生被身邊的考生推搡着,也沒顧得上多問兩句,進到貢院考場的時候他忽然記起了,當自己興奮地奔向早點鋪子的時候,馬車夫阿九好像在身後急急忙忙地揮手,說了一句什麽來着?

“少爺,記得要帶上行李箱。”好像是這句。

為何要帶行李箱?魏長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被人領進了一個小隔間,他猛然想起古代科舉好像是一連考上好幾天,不讓考生離開考點的,如此看來,那些人的大包小包裏面,裝的怕不是被褥幹糧?這都給進,也不怕夾帶小抄?

魏長生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食盒,裏面有一屜小籠包。

“勞駕。”魏長生一把抓住來回走動的官員,“請問考幾天?”

那官員一愣,估計也沒見過這麽搞不清狀況的考生,“三天,三篇論述,你要是答不出來也可以提前離開,取消考試資格就是。”

“管飯嗎?”

“……有定食。”

“住宿如何安排。”

“席地而睡。”

“給不給被褥?”

那官員皺起眉,看了看兩手空空的魏長生,“天不涼,你将就一下也行。”

魏長生在肚子裏發了一通牢騷,早知道自己就不要搞這種金蟬脫殼的小伎倆,反正都決定要來考試了。不過眼下剛入夏,日頭長,想想也就是三天兩夜,年輕人火氣旺,睡睡涼席不礙事。

“不就是三天不洗漱,沒什麽了不起。”魏長生嘀咕了一句。

“三天?”那官員原本已經打算離開,聽他這麽一說,似笑非笑的表情浮在臉上,“考試是三天,但閱卷期間,考生也不得離開,以防賄賂考官。閱卷需七天,加一起,一共十天。”

魏長生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可是做過功課的,這裏的擢試一期考生不過數百名,要不他也沒信心拔得頭籌,可是不過幾百張卷子,怎麽改也不需要七天啊。

“改卷子要七天?你們不會還有雙休吧!腐敗!低效!”

那官員勃然大怒,“小小年紀,口出妄言,要不是怕耽誤了你的前程,我非送你進法司掌嘴!”

正在這時,主考官從隔間外的長廊走過,剛剛好聽見這幾聲嚷嚷,臉色頓時陰沉下去。陪在一旁的監考官看着自己年輕上司陰晴不定的臉,心中苦不堪言。

因為這繁冗的閱卷安排,就是這位尚書大人定的。

東青都的選部,主管選拔官員,歷來都是官中官,高人一等。選部尚書權傾朝野,一向都是由皇族子弟把控。這一屆的尚書,剛上任兩年,名為慕容端,慕容就是皇族姓氏,他年紀雖輕,卻當得上文采斐然,才學八鬥的美名,偏偏還是皇後的親子侄,背景漂亮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最早由各個考點的閱卷官自行閱卷,只需把頭三等的文章交給選部複核就行。這位新上任的選部尚書覺得容易出現徇私舞弊,要求所有的卷子批改完後只能由主副考官初定級,再送去選部尚書府,由他一張一張親自複審。兩頭改卷子的時間确實不算長,可是封訂試卷和裝箱的時間就得花上兩天,再加上馬車來回路程一天有餘。再說了,尚書大人也不可能連續坐上幾個時辰看考卷,這麽一拖拉,七天都是滿打滿算。

反正受苦的只有這幫考生,這麽些年,誰敢說個不字?偏偏今年來了個愣頭青,出言不遜,居然正好撞上了選部尚書巡視考場。

“那個考生的卷子,給我放在最後一個!”

尚書大人忿然拂袖,監考官惴惴不安。

按照規矩,改完卷子的考生如接到通知可提前離場,這位嘴巴不饒人的考生看來是必須待滿十天了。

魏長生離開考場的時候,覺得自己臭得像一條風幹後又漚掉的鹹魚。

慕容端靜靜地看着桌上攤開的一篇未定級的文稿,陷入沉思。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字字珠玑,湊在一起偏偏狗屁不通。主考官建議定一等,副考官建議淘汰。這考生到底算是胸有丘壑,還是胸無點墨,慕容端還真不好判斷,起碼這文章裏面的句子單獨拎出來看,他自問是寫不出來的。

慕容端又撚起考生的名錄看了一眼,魏長生,十四歲,亮馬縣人。

唔,小小年紀,字體遒勁,應該算得上可造之才。最為關鍵的,這個人身家清白,似乎和都城的這幫官員,八杆子都扯不上關系。

慕容端思忖片刻,用朱筆在卷子上畫了個圈,定為二等,同意此人參與三日後的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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