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沿路霓虹稀落,昏黃路燈将少年長睫暈出一片陰翳。

大約是火鍋的熱氣夠足,連帶着椿歲認為倆人之間也熱絡了起來,

忍不住樂颠颠地問他:“你什麽時候回的江城啊?”

江馴腳步一滞,抄在兜裏的指節本能地蜷縮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複正常。

“我們……”少年偏頭,耷拉着眼皮看她,語帶好奇地問,“以前認識嗎?”

又是那副尾音微揚,明明話音還帶着點笑意,卻像是能把暖黃光源都勾出點不近人情冰涼的語氣。

椿歲:“??”

江馴似笑非笑地說:“不是前天走班課,才認識嗎?”

椿歲咬了咬牙:通常這麽記仇的男人,都找不到老婆。

火鍋店到松景園本來就不遠,椿歲一路氣呼呼地沒再找他說話,直到到了小區門口。

“謝謝啊。”椿歲勒着斜跨小包包的帶子,有些別扭地說。

這人雖然嘴欠,好歹還繞路送她回來了,這點感恩的心,她還是舍得給的。

結果,江馴淡聲說:“不用。”

椿歲以為他是客氣,卻緊跟着聽見他笑意疏懶地說:“我只是回家。”

“……?”

看着他懶散離去,融進對面矮舊老小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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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江馴你完了!

千萬別讓我知道你住哪一棟,要是讓我知道了,我天天往你院子裏扔炮仗玩兒!!

半夜,椿歲抱着手機縮在黑乎乎的被窩裏。

一條微信掐得比灰姑娘下班還準,椿歲樂滋滋地點開。

結果——趙歡歌:【歲歲生日快樂!】

【我是第一個吧?】

【我絕對是第一個。】

【今年老椿肯定沒我快!】

壓下那點小失落,椿歲嫌棄地望天,退出來等了會兒,還是沒有看見預想中的消息才回給他:【對對對,你快你快你最快,你做什麽都快。】

趙歡歌:【……那倒也不用什麽都快。】

椿歲懶得理他那點男生的小心思,回他:【謝啦。】

趙歡歌:【你國慶回來麽?】

趙歡歌是她發小,先前知道她被親生父母找到要來江城上學,一個大男人哭哭唧唧躲家怒吃了一整爿煙熏臘肉。

煙熏臘肉這種好東西啊。不出意外,被他媽提着菜刀追殺了一整個暑假。他們那片都是拆遷之後聚堆置業的老鄰居,沒少拿這事兒嘲笑他。

椿歲:【寒假回來,你要來江城玩兒麽?】

趙歡歌:【要要要!我一放寒假就過來,再陪你一塊兒回家!】

趙歡歌對她說的是“回來”,“回家”,椿歲翹了翹唇角。

和他說了晚安,抱着手機迷迷糊糊等到睡着,椿歲也沒等到每年該有的那聲祝福。

椿歲一早醒的時候,摸過手機看了眼,依舊沒消息。

撅了撅嘴,整個人就有點不得勁。

卧室的敲門聲,像貼着門板兒守着她起床動靜一樣響起來:“歲歲,你醒了吧?醒了就起來吧,今天早點回去。”

“哦——”椿歲伸了個懶腰,要死不活地隔着房門應着。

洗漱完站在衣帽間鏡子跟前,椿歲看着時年硬要她穿的小裙子。

“怎麽樣?好看吧?”時年肯定地問。

淺豆綠的掐腰小裙子,低飽和度的顏色和簡約剪裁,襯得小姑娘白淨柔和又帶着點小矜驕。

他可是把那些雜七雜八的高定送來的lookbook當物理書一樣認真研究,還沒放暑假的時候就選好了。早春度假款,雖然這會兒已經是初秋,不過溫度正好哇!

本來還懶洋洋的椿歲一看時年“求誇求表揚”的眼神,就知道這是誰選的了。別說,他哥智慧直男的審美,還挺在線的,居然不是什麽俏皮粉色泡泡紗。

“哇,”椿歲睜大眼睛,毫無誠意地說,“這個鏡子裏的小仙女是誰。”

時年:“……”

椿歲樂:“好看好看,快走吧哥。”

“你這兩聲疊字,很像陪女朋友逛街全程盯着手機,還敢說女朋友衣服好看的男人才能說出口的話。”時年面無表情。

今天有人來接,車子開到老宅院子裏,椿歲就瞄到了周遭的不同。

磚牆外頭鋪了一整面的洋桔梗,院子裏除了同色系的甜品臺小裝飾,居然還架了攝像機和航拍無人機。

椿歲這才注意到,時年今天穿得也挺講究,身上那件白襯衣比他穿校服的時候正經多了。

“嚯,”椿歲看着這婚慶才有的陣勢,“哥,你是要偷偷結婚驚豔我們所有人嗎?你早說啊,我紅包都沒準備。”

“……”時年覺得自己還挺能說會道的,就是一碰上他妹的腦回路,就有點無從下口。

“我建議你別忙着準備,先下車看看。”時年嚴肅臉。

邊樂邊下車,老宅的大門跟早有人踩點一樣,在她下車的動作裏适時打開。

椿歲好奇又有些好笑地看過去。她此刻的待遇簡直跟偶像劇裏的霸總一樣,好怕門後站着一排黑西裝墨鏡喊她X少。

結果,黑西裝墨鏡沒有,熟悉的格子襯衫倒是有一件,椿歲一愣。

“幺兒,生日快樂!”格子襯衫豪爽地張開雙臂。

椿歲頓了半秒,接着開始和格子襯衫比誰更像大哥:“老椿——!”

時年看着跟頭披綠鬥篷的小牛犢一樣奔過去的椿歲,撐着車門笑得不行。

“裙裙裙,注意形象,穿着裙子呢。”椿浚川趕緊提醒撲騰過來的女兒。

“老椿你怎麽會來?!”椿歲樂得勾着他的肩蹦了蹦,“你不忙嗎?!你昨天什麽時候睡的?!”

我還以為你不記得了吶!

“你這一有疑問就像加特林的毛病,什麽時候改改。”椿浚川笑,“你爸爸媽媽說要給你個驚喜,我昨晚只好捧着手機到天亮,硬是忍着沒說啊。”

椿歲一愣,偏頭看向季知夏和時聞禮。

這不是她的真實出生日,卻是過去十多年每年都過的生日。

“謝謝老媽!謝謝老爸!”椿歲樂滋滋地給了一人一個熊抱,又小旋風一樣轉回椿浚川跟前嚴肅臉,“老椿同志,你這是不拿同事當戰友啊。說好的咱倆永遠都在一個戰壕裏呢?”

季知夏和時聞禮站在一邊看着她樂,又忍不住有點酸。酸裏還冒着點澀。

尤其是同樣當爸的那位。季知夏一看他冒着酸氣的嘴角就知道自己老公在想什麽,難得沒再打擊他,牽着他的手輕輕捏了捏。

時聞禮愣了愣,極輕地籲了口氣,重新笑起來。

即便是血緣,也抵不過十幾年朝夕撫育的親情,他明白。況且,要不是椿浚川同意解除和椿歲的收養關系,又幫着不知道怎麽勸的,歲歲這會兒估計還不在他們身邊。

就是……有一丢丢難受而已。就一丢丢。

“歲歲,先進去吃飯吧,”時聞禮笑着說,“你爸爸下午還得趕回去。”

“對,先吃飯。”椿浚川揉了揉椿歲的腦袋。

一聽到椿浚川下午就要走,那點平日裏像被她壓在江水底下的失落,吵吵着要撲騰上岸。不過,椿歲還是樂颠颠地點頭應了,拉着椿浚川往屋裏走:“老椿,禮物備了吧?別告訴我你來一趟就帶了個人啊。”

“那不行,我女兒這麽務實的性格,我還是了解的……”沒錯漏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小情緒,椿浚川笑着陪她侃。

椿歲進了屋才看見時語姝也在。身上是時年會皺眉的俏皮粉泡泡紗,穿得像個小公主。今天見了她,看上去賊老實,很正常地和她說了聲“生日快樂”。

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還有老椿在,椿歲笑着應了謝。

席間,椿歲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時語姝在老椿面前,特別——慫。挺有犯罪分子在警察叔叔面前該有的态度。

可想想又覺得自己的錯覺有點好笑。畢竟也就是和她同齡的女孩子,再惡又能惡得到哪裏去。

看着這群連幫椿歲過個假生日,都要圍在椿歲身邊笑鬧不斷的人,時語姝低頭碾了口嘴裏的草莓蛋糕,指甲尖摳進掌心裏。

那個人明明說過……椿歲不可能回來的。原來這些年,一直都是在騙她。

那天吃火鍋,喬佑把她拉進了他的小天才家庭微聊群。

小朋友在群裏發語音,叫她平時放學了沒事也可以去臺球室找他玩兒。畢竟她是個放了學喝杯奶茶,都能在噴水池邊上盯着他二十分鐘無所事事的人。

椿歲被他笑死,現在的小朋友都這麽早熟的嗎?

不過倒是挺心動。就算不上手打,看看別人練球也不錯。

“坐吧,”迎接她的不是喬佑是江馴,給了她一杯草莓汁,“幼兒園家長日,他們兩個要晚點回來。”

聞着草莓甜香味兒,看着江馴一副“我只是被迫招待你”的樣子,椿歲撐着吧臺坐上高腳凳,偏頭嘲笑他:“你這個當爸的不稱職啊。不陪佑佑去孵小雞?多有趣啊。”

江馴一臉恍然地看着她:“你喜歡?”

椿歲:“?”喜歡什麽?

江馴懶聲說:“喜歡的話,可以去重修。”

椿歲:“……?”不是,什麽意思?她自己說幸虧畢業得早那是謙虛,江馴你這麽說真的不是在嘲笑我成績差??

看着小姑娘腦袋頂上鼓風揚起的戰旗,江馴垂睫看着她夠不着地的腳尖,繼續淡淡地說:“身高應該也……沒超标多少。”

“?!”啊啊啊啊啊今晚就回去計算空投炮仗的角度!

椿歲推開他的糖衣炮彈——草莓汁,盯着他,從書包裏摸出一根棒棒糖,扯開包裝紙塞進腮幫子裏,惡狠狠地一口咬下去,混着硬糖碎裂的音效說:“江馴你完了……”

還沒輪上椿歲發揮,店門口就一陣哄鬧。

“江馴!”杭宗瀚帶着人,一副伸張正義的樣子,“你憑什麽欺負人?!今天你無論如何都要給時語姝一個說法!”

他昨天才知道那兩天時語姝沒來上課,原來是被人打了!他聽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幾個小姑娘到底有什麽仇什麽怨,只知道當時江馴也在場。

作為一個男人!江馴怎麽可以不管?!

眼裏本能的笑意倏地涼下去,江馴側身,站到椿歲背對着外面的身影前,擋住杭宗瀚的視線,偏頭指了指門口,聲線疏淡地說:“走吧,出去打。”

他對打架沒什麽興趣,不過要是能用打架這麽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他也不介意一勞永逸。

猛一看見江馴眼裏不加掩飾的鋒利,杭宗瀚一怔。

在他身後的椿歲卻沒有讀心術。

即便看着江馴和喬熠倆兄弟關系好,可也沒哪個老板喜歡會給自己店裏招事兒的員工。

她和江馴的內部矛盾延後掰頭,先解決這個一天到晚莽戳戳的。

椿歲轉身,探出腦袋看向杭宗瀚,熱情招呼道:“工同學是你啊。”

“???”怎麽又是你!為什麽要替他改姓!“我姓杭!”

“哦,杭工。”椿歲滿足他。

杭宗瀚:“不是你……”

“來,我和你打。”椿歲再一次用棒棒糖棍子指着杭宗瀚,只是這回坐得高,挺有點居高臨下的意思,“來都來了,打人還是打球?你喜歡什麽樣的輸法?”

“椿歲你夠了嗷!”杭宗瀚炸了,“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嚣張?!”

“我們的校服不是馮主任設計的嗎?”椿歲歪了歪腦袋,笑眯眯地看着他,“因為我聽他的話呀。”

杭宗瀚:“???”老子信你個鬼!你沒翻學校圍牆都對得起他了你還會聽他話?

椿歲看着他跳腳的樣子,一臉淡定,順手拿過吧臺邊架子上的球杆,不費吹灰之力地擡起指着他胸口的校徽,吊兒郎當地說:“來,給我念,這是什麽字。”

江馴幹脆收聲,甚至還退了半步,淡然地站在一邊,好整以暇地把場地讓給她發揮。

小姑娘手裏的球杆,仿佛孫悟空手心裏的金箍棒,不是外物,而是和她合二為一的慣用神兵寶器。江馴微一挑眉。

“???”杭宗瀚怒了,不帶這麽侮辱人的啊!不就是成績比他好了那麽一點點嗎?這值得驕傲?這倆字他還能不認識??

“二中啊!還能是什麽?!”

“叫你多讀書噻,”椿歲背靠着吧臺,球杆虛抵住他的校徽從左到右點過去,懶洋洋地嫌棄道,“要從左往右讀啊。來,跟着我念,中、二。”

“人不中二枉少年啊。”

“少年。”

杭宗瀚:“??”不是,還能這麽理解的?!

江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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