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椿歲掃了眼跟着杭宗瀚一塊兒來的人。
不是他們學校的學生,都是成年男性,穿着統一的制服,像從同一個部門被拉來的壯丁。
她先前也聽胡建人說過,杭宗瀚家裏做物流生意,條件不錯。
怪不得,這幾個壯丁是真的壯。
“所以打嗎?”椿歲收回球杆,悠閑地撐着高腳凳椅背支住側頰,從語言态度到肢體動作,全方位挑釁道,“要是我輸了,以後見了你叫你一聲哥。”
“要是你輸了,”拖着尾音,椿歲偏頭指了指江馴,“別再找我同桌麻煩。怎麽樣?”
臨時同桌也是同桌嘛。
江馴微怔,垂眼看過去。
小姑娘視線早就重新和戰鬥目标對上,甚至,可能剛剛根本沒有在認真看他。
胸腔裏某個地方卻因為她這句話滞了一瞬。
杭宗瀚:“!”艹艹艹艹又雙叒叕歪着腦袋看他!
“打!”極其勇猛地悶頭往坑裏一跳,也不知是受不了挑釁還是惦記着那聲哥,杭宗瀚整個人炸開了說,“我可不打女人!我們打球!”
他還不信了,他還能輸給椿歲這個坐高腳凳夠不着地的?
“哦,好的呀。”唇角一翹,椿歲從高腳凳上蹦下來。
老椿同志,不是我不聽話,我這也是為了同學和睦。為了無形中消滅一場戰鬥!挽救失足學渣!
門店經理探頭探腦看着這邊一群人。江馴遞了個眼神過去,經理意會,沒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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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江馴垂眼看着椿歲,淡聲道,“我幫你擺球。”
為了他這句話莫名愉悅,椿歲擡睫看江馴:“好哇。”
杭宗瀚:“?”他不是人?連個們都不配擁有?
不是,你倆這對視的眼神我怎麽咂摸出一點我理解不了的東西呢?
包間裏,椿歲挑了根趁手的杆子,抹着喬克對杭宗瀚說:“三局兩勝吧,這局你先開球,我力氣小。”
杭宗瀚一下子腰杆更直了:“行吧,你也別太有壓力,輸給我不丢人。”
“哦。”椿歲乖乖點頭。
杭宗瀚清了清嗓子,莫名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勝之不武啊勝之不武。
也不知道是就這麽個水平,還是因為那句椿歲的“力氣小”下意識放了點水,杭宗瀚這杆開球炸得并不散,甚至一個球都沒進。
“阿鴨,”椿歲盯着臺面,語調平得像AI,“一個都沒進。”
“那你坐着歇會兒吧。”椿歲擡頭,笑眯眯地看着他。
杭宗瀚:“……?”
直到看見椿歲俯身彎腰,指節姿勢标準又有力地架在臺呢上,一臉嚴肅又擋不住的淡定自信。
連續八下清脆又美妙的球類撞擊聲後,杭宗瀚終于明白了椿歲叫他歇會兒是什麽意思。
“……”媽的,中計了。
“阿鴨,怎麽贏了呢。”椿歲欠欠兒地看了眼杭宗瀚,“既然我贏了,那這局我開咯。”
勝利來得太簡單就是容易驕傲,椿歲翹着小尾巴下意識吩咐江馴:“哥哥,擺球。”
江馴微一挑眉,喉間淡“嗯”了一聲,很有“職業素養”地拿了三角框擱到臺呢上,彎腰從集球箱裏取出椿歲打進去的八顆球,混着桌上剩餘的一塊兒擺好。
偏頭朝着桌上擺好的球示意,江馴就差對她說聲“請吧,大小姐”了。
椿歲鬥志昂揚地抄起球杆,選中能進一顆花球的角度,一杆子把球炸得像有人在街上喊了聲城管來了。
已經背靠進沙發的杭宗瀚:“……”呵,這他媽叫力氣小。我看你不收着點,那顆黑8能炸我臉上。
花球如願落袋,椿歲繼續擊球。
椿歲打球很快,杭宗瀚覺得她在打第一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下面兩三杆要怎麽安排怎麽走位。
直到明明最後那顆黑8直接打進去,椿歲就能贏了,杭宗瀚卻偏偏看見她用了個風騷的縮杆,讓白球撞擊黑8之後,溜溜地滾了回來,貼着庫邊又緊挨住黑球。
黑球沒進,終于輪到他打。
可他媽黑球就在袋口,只要他随便瞎雞兒一動,借着的那點力就能讓黑球落袋。
椿歲這女人,還要讓他自殺。
侮辱性很大,傷害性也極強。
“嚯,失誤失誤。”椿歲一本正經地搖了搖腦袋,“你來吧。”
“……”杭宗瀚啞火地看着她,簡直不想從沙發裏站起來。
氣勢洶洶地來,一盆涼水刺啦出白煙地走。
“哦對了,”椿歲認真看着閉嘴認輸的杭宗瀚說,“記得付臺費啊。畢竟你這麽有原則的人,我搶着付錢也是在侮辱你,是吧?”
又送人頭又送錢的杭宗瀚:“……”
媽的,中大計了。
等人走了,江馴看着仔細把球杆擺回架子上的小姑娘,狀似無意地問:“喜歡打球?”
椿歲一頓,笑了笑說:“沒有啊。”
尾音拖得有點輕,長睫尖兒微耷下來,像在他胸腔裏的軟肉上戳了一下。
江馴垂眼看她。
小姑娘說瞎話的時候有個習慣,就是眼睫毛能一瞬不眨。
這個不眨又分兩種情況。覺得理不站在自己那邊的謊,她能睜大眼睛說着瞎話瞪你。覺得自己占理的謊,眼睫毛會輕輕地耷拉下來,顯得有些倔,又……有點委屈。
大概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椿歲被他盯得有點發毛,終于熬不住幹澀,眨了眨眼睛冷酷地說:“不辦會員不充卡,休想從我這邊賺業績。”
“……”,江·擺球小弟·馴面無表情,“哦。”
昨晚一役後,杭宗瀚今天見了她,話倒是沒多說,就是一腦袋被渣女騙了感情的厭世臉。
“他怎麽啦?”連鄭柚都發現了,戳戳椿歲,邊給自己的盆栽灑灑水邊問她,“怎麽比我兩天沒澆水的郁郁蔥蔥還頹。”
椿歲看着鄭柚的小蔥盆栽樂,極其随意地給杭宗瀚按了個罪名:“大概失戀了吧。”
“他有得失嗎?”鄭柚認真臉。
“哎,早戀誤人啊。”椿歲搖頭晃腦地抽出課桌裏的英語書。
鄭柚看着椿歲幹幹淨淨的課本,馬上轉移了注意力,反正是不重要的人:“歲歲你沒預習啊?”
“啊呀,嘿嘿。”椿歲撓了撓臉,“昨晚太困了,太困了。”
他們班成績在年級裏墊底,鄭柚的其他成績也不算好,英語卻獨樹一幟,還是課代表。
英語韓老師是位年輕男老師,戴着銀絲邊眼鏡,看上去幹淨又斯文。
椿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師特溫和,影響了他的課代表,每回英語課,鄭柚都一改往日的嘴強王者風範,像她澆過水支棱起來的小蔥一樣,坐得筆直又淑女。
椿歲支着側頰瞥了眼認真做筆記的同桌,又慢悠悠地轉頭看向寫板書的老師。
老師還挺白。江馴也挺白的。
不知道江馴戴眼鏡什麽樣。能不能遮住點他時不時不帶人氣似的眼神。
……嗯?她為什麽要想江馴?明明昨天還想忽悠她辦卡。
“椿歲,椿歲?”韓老師在講臺上笑着溫聲叫她。
椿歲:好像有人在叫我。
“鄭柚,叫一下你同桌。”韓老師說,“她好像……睜着眼睛睡着了。”
同學們聽見這話,轉過腦袋看着她偷樂。
鄭柚搖了搖椿歲輕聲提醒她:“歲歲,別睡了,韓老師叫你起來讀課文。”
“……嗯?”椿歲從下回江馴要是又忽悠她充卡,她該怎麽嚴詞拒絕的暢想中被搖回神。
鄭柚指了指她的課本,氣音說:“這段。”
椿歲撓撓臉站起來,捧着英語課本開始念。
小姑娘明顯是沒預習,課文念起來略顯磕巴,不過發音倒是很準。還是标準的英式發音。
等她念完,韓老師笑了笑,溫聲說:“口語很好,椿歲還是很有進步空間的,鄭柚,好好幫幫你同桌。”
“放心吧韓老師!”鄭柚豪邁應下。
椿歲交完差,心大地坐下,一時間沒注意同桌暴露本性的話音。
開玩笑,她可是從小被動雙語。
誰叫媽媽是英語老師呢。雖然她單詞語法常搞錯。
下課。
“歲歲你口語那麽好,只要稍微努力點,一定沒問題的!”鄭柚握着拳頭給她狂打雞血,“聽韓老師的話,以後英語有什麽要問的,我24小時為你服務!今天的英語作業,你最後一節自習課就做,我盯着你!”
椿歲:“……?”嗚嗚嗚,她更确信同桌對祁夢琪的備胎沒興趣了。
沒愛了呀,同桌居然為了韓老師一句玩笑話,就逼她學習……
教學樓的衛生間統一在一樓,洗手池卻是共用的。江馴也不想聽牆角,偏偏聽到了,還不能立馬走出去。
“祁夢琪還沒來找你道歉吧?”椿歲嘩啦啦沖着手指頭說。
“哎算了,”鄭柚捏捏她的肩,“反正有了你那一手,她以後也不敢找我麻煩了。”
椿歲關了水龍頭,一臉嚴肅:“不行,不能讓她覺得自己與衆不同。”
鄭柚:“……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歲歲你……”
椿歲拍拍她手臂:“放心,我有數。”
等外面沒聲音了,江馴才走出來。
看着小姑娘消失在轉角處的背影,好笑地輕嗤了一聲。
能有什麽數,還不是能動手的絕不逼逼。
椿歲抱着地理書去(3)班的時候下到二樓,意外看見江馴正在走廊裏和祁夢琪說話。
兩條腿不自覺地就紮了根。
沒再往下走,也聽不清倆人在說什麽。祁夢琪全程低頭,沒和江馴有什麽眼神交流。
椿歲不知道他們說了多久,就在她停下不動的這半分鐘裏,江馴就轉了身。
看見樓梯口的椿歲,江馴微怔,還是走了過去。
“你去找她幹嘛啊?”椿歲瞥了眼已經空了的走廊,邊和江馴一塊兒下樓邊問。
“下午自習,”江馴淡聲說,“她會去道歉的。”
椿歲一愣,卻抿了抿嘴,忍不住問:“仗着人家喜歡你啊?”
仗着人家喜歡你,說服人家來道歉嗎?椿歲本能有些不舒服地想。
椿歲問完,下意識去看他的表情。
江馴卻跟她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問題一樣,眼裏本來就捉摸不定的那點人氣也跟着消散。耷拉着眼皮看她的眼神也冷下來。
椿歲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莫名煩躁。
火氣混着點說不清楚的憋屈和委屈,小姑娘臉也冷下來:“行,愛說不說。”
椿歲說完這句就走。得趕在他前面挑個好位置,才不要跟他同桌!
也不知道以前是誰告訴她的,想知道什麽就自己去問,憋着不說有什麽用,沒人有義務來猜你的心思。
江馴沒跟上去。
他不是個多有耐心的人,對別人的閑事也不感任何興趣。甚至椿歲問出的那句話讓他覺得——和祁家的人扯上關系,讓人反胃。
或許就那麽讓她氣着才最合适,他們倆本來就不需要再有什麽交集。
只是,小姑娘甩出脾氣的馬尾,掃得他莫名焦躁。
江馴阖睫偏頭,籲了口氣。
椿歲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跟上來,頻率甚至沒她快,聲音卻很快在她身後響起來。
“沒有。”江馴說。
椿歲一愣,腳步微頓。
江馴嘆了口氣,聲音軟下來:“我說,沒有。”
椿歲抱着書沒動。
“沒有關系,所以也不會仗着什麽。”少年低聲說,“行了,別氣了。”
椿歲因為他那聲“別氣了”,某個地方似乎總被什麽東西軟乎乎地熨着。
雖然他那聲“行了”又有點欠。
可越是軟乎,仿佛臉上就越不知道該擺什麽樣的表情。于是幹脆一臉冷酷,直到上課鈴響。
江馴跟往常一樣翻開她看不懂的數學題冊,就是今天似乎不太順手,一不小心,就把他夾在題冊裏的一張紙給翻飛了出來。
窗外小風一吹,紙頭打了個旋兒,非常不給面子地旋轉跳躍到了課桌底下,還是在她這一側。
椿歲眨眨眼,偏頭看他。
江馴很自然地接上她的目光,又垂睫瞥了眼落在她課桌下面的那張紙,仿佛在說:撿啊,在你那邊。
“……”椿歲撇撇嘴,認命地彎腰。
奈何手短,沒夠着。
小姑娘幹脆悄無聲息地從凳子上挪下去,一整個躲到課桌下面去撿那張紙。
讓我來瞧瞧這是啥。
嚯,二中校規?學神不愧是學神,對自我的要求就是這麽嚴謹。
學生不得将頭發染成黑色以外的顏色。get
不得在課間任意進出教室,上廁所要舉手報告。get
男女同學不得在校園內過分親密,杜絕早戀。ge……不是等等。
那些高智商犯罪分子作案前,是不是都喜歡先研究透徹法律法規?
哈,剛剛明明信誓旦旦地說和別人沒有任何關系。原來是學神從不打沒準備的仗!
這家夥怕不是想知法犯法吧!
椿歲窩在課桌底下忿忿地想着,就聽見腦袋頂上老師驚恐試探的聲音:“江馴你同桌怎麽上着上着就……不見了?”
雖然跑得快,可也沒見她出去啊。
同樣不知道小姑娘為什麽撿了那麽久的江馴,看着她完美隐藏在課桌下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