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顆不清醒的腦袋總要更重一些。

“……”江馴肩上一痛,水筆尖在習題冊上劃出一條黑線。

椿歲摸着腦殼輕“嘶”一聲,坐直,捂住自己的眼睛搓了搓。

真是俗話說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哎,她怎麽又眯着了。

這節課第三次了。

江馴好笑地用餘光瞥見她又一本正經坐直了,并且迅速進入狀态,找到老師講的位置。

小姑娘還是很有行動力的,說要學習,并不是嘴上喊兩聲就沒影了。具體體現在以前上課只用來蓋住腦袋遮光好睡覺的地理課本,此刻正安穩躺在課桌上,并且知識點間的空白處,都被正兒八經地塗抹了幾筆。

就是戰鬥力不太持久而已。

下課鈴響,教室裏熱鬧起來。

“哎喲我的媽呀。”腦袋往桌子上一嗑,椿歲垂着胳膊要死不活地嘆了一聲。

江馴沒理她,直到小姑娘自己偏過腦袋,枕着胳膊跟他說:“終于知道地理為什麽要叫地理了。”

“你說它是理科吧,它偏偏有那麽多東西要背。”椿歲唉聲嘆氣,“你說它是文科吧,那些知識點又偏偏都得理解。我這是造了什麽孽選了地理。地理沒天理,果然有道理。早知道我……”

下颌微偏,江馴淺翹着唇角看她。

話音頓住,椿歲擡起長睫,從一個很詭異的角度看上去。

少年下颌瘦削,喉結随着彎唇的動作利落輕滾,脖頸線條淩厲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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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魔鬼角度居然也怪好看的。

椿歲睫毛尖輕顫了一下,還沒等她不自覺地想避開視線,就聽江馴懶散寡淡地說:“早知道你就選物理生物化學了,做不出來可以全推給智商。”

“……?”輕輕抿住的唇角瞬間一松,椿歲撐着課桌直起身,面無表情看向他,“下節課打鈴前都不要和我講話。”

煩死了!為什麽要把她以前的心裏話說出來!

氣哼哼地摸出手機,椿歲點開她的解壓神器——單機桌球小游戲。

調整好力道角度炸出一杆球,胡亂打到最後,才發現今天連游戲都不打算讓她稱心如意。

椿歲郁悶地把手機擱到了課桌上,支住下巴呆滞地看着屏幕。

因為完全沒考慮運杆走位,此刻的最後一個彩球,憋屈地貼着庫邊躲在黑球後面,很有她當初故意給杭宗瀚做局的那一杆風采。

腦袋裏迅速演練起各種擊球角度産生的結果,不是會犯規就是擊到了球也進不了,最多只能做個基礎防守。

椿歲撓了撓臉,下意識地看了眼身邊安靜做題的江馴。

江馴的筆尖,正在給一個奇形怪狀的四棱錐畫輔助線。

那些迂回曲折的線條,簡直像極了她腦袋裏懸浮的擊球路線。

椿歲戳了戳他胳膊。

江馴偏頭。

清了清嗓子,椿歲一本正經地說:“給你個理論落實實踐的機會。”

完全忘了剛剛叫別人不要和她講話。

瞥了眼小姑娘的手機屏幕,江馴笑得一臉禮貌又不熟:“不用了。”

椿歲最煩他這副頭懸“關你屁事關我屁事”流動錦旗的樣子,壓着音量小聲激他:“試都沒試就放棄,你是不是不行啊?!”

江馴一副不行也無所謂的表情,繼續畫他的輔助線。

椿歲:“……”這人不被揍到底是因為成績好,還是因為長得好?

“你試試吶,”椿歲扯了扯他的校服袖子,眼睜睜看着他把輔助線畫歪,有點小心虛地利誘道,“你要是贏了,我就不記你剛剛嘲笑我的仇。”

明明該覺得無聊的,江馴卻有點好笑。垂眼看着她捏在自己衣袖上的指尖,不着痕跡地抿了瞬唇角,江馴不置可否,拿過她的手機。

“別犯規,別防守,直接算好角度把花球打進去。”椿歲湊過去指揮道,想了想又問,“……你會打的吧?”

江馴正要操作的指尖一頓,看着小姑娘明目張膽擺在臉上的“你不要真的只會擺球哦”,機械地扯了扯唇角。

椿歲眨眨眼。

比起行不行,這個男人好像更在意別人說他會不會嘛。

這奇奇怪怪的勝負欲。

椿歲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上。

因為她糾結了快一整個課間的球路,她都不确定江馴拿過手機有沒有掃上一眼,就确定了出杆方案。

看着白球避開黑8,吃了四次庫撞上花球,又讓花球沿着庫邊安全落袋,椿歲終于發自肺腑地“嚯”了一聲。

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好聽話張口就來,慷慨得像臘八節廟前派粥的:“你怎麽這麽厲害?你這水平直接參賽都沒問題了啊!”

“實戰比不過你。”江馴看着她淡聲回。

他不知道椿歲有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只單看那次她和杭宗瀚打的兩局,從打球思路到杆法技巧的運用,要麽從小就有接觸,要麽就是天賦異禀。

椿歲沒想到江馴居然還會誇她,一時間這話都有點接不下去。像是習慣了被他怼,突然受了他這麽一句,心裏莫名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

撓了撓臉,椿歲找話道:“那你剛剛是怎麽想的啊?”

江馴把她的手機推回去,筆尖在那根畫歪了的輔助線上點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要不問問它是怎麽想的?”

看看看看,這才是江馴的正确打開方式嘛!多麽陰陽怪氣,多麽答非所問!

椿歲瞄了他一眼,一臉嚴肅:“哇,果然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堪比整容,知識讓你平平無奇的臉都散發出光芒。”

“……”明明應該是最不在意的事情,卻因為小姑娘那句“平平無奇”生出點自己也沒明白的逾常情緒。

江馴垂眼看着毫無誠意的椿歲,突然問:“喜歡打球?”

江馴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極在意她的秘密被別人聽去,單單只在問她一個人。

椿歲怔了怔,看着他難得不是漫不經意的目光,那聲“不是”有些說不出口。

鬥志昂揚地抽出物理書,椿歲極其生硬地扯開話題,嚴肅地叫他:“江馴。”

江馴:“?”

“你剛剛用知識的力量一杆進洞的時候,”椿歲認真臉,“真的好像全身都在發光诶,好神奇。”

小姑娘靠窗逆着光,耳尖上米粒大小的淺褐色胎記都被陽光照得半透,教室裏的日光燈,在她漆黑的瞳仁裏投出兩抹光點,正好綴在他的倒影上。

少年眼神微閃。

“就跟那種身後P了一圈兒光,假裝自己是活佛,就為了多賣幾盒保健品的騙子一樣神奇!”椿歲一錘定音。

江馴頭一回很努力地理解起一句話:“?”

然後咬了下槽牙看着她:“…………”

上課鈴響,椿歲轉過臉憋着笑翻開課本。

老師走進來:“這個月月考小三門都要考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既然無法逃避,同學們幹脆拖着嗓子嚎。

椿歲:“??”她怎麽不知道?一定是學校在她還沒下定決心好好學習前決定的!

這是什麽人間疾苦,椿歲那點贏了嘴仗的嘚瑟勁兒,瞬間萎掉。

“你們平時交上來的作業,這次月考能有個什麽分,我心裏也有數。”老師掃了教室一圈,重點掃了下椿歲那個角落,“都說近朱者赤,可別說化學反應了,我看有些同學連點物理反應都沒有,這開學都快一個月了,三天兩頭蹭一下都該沾點顏色了吧?”

江馴下意識瞥了她一眼,抿了瞬唇角。

小姑娘正沉浸在月考的打擊中無法自拔,臉埋在攤開的物理書裏蹭知識點。

“知道你們大部分都是要好的同學一起選了同樣的小三門科目,還每天要手拉手一塊兒上課上廁所是吧?”老師敲了敲講臺,把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這個要好的體現,別光放在玩兒上,要一起進步啊!我跟你們幾個老師商量了下,今天開始,你們同桌倆倆結對幫扶,作業互相檢查了再給我交上來!”

椿歲埋在課本裏的腦袋穩住,豎起耳朵認真聽起來。

“不是叫你們抄啊!要會做!”老教師中氣十足,“你們是抄出來的正确答案還是理解了做出來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兩個人都不會的就上辦公室問我!都別給我敷衍了事,我會根據月考成績是否有進步給你們定獎懲的啊!”

“嗷——天吶,”大家這回的哀嚎明顯真心實意了許多,“同桌我靠你了啊,你可不能丢下我啊!”

“放心放心,咱倆誰跟誰。”

……

椿歲把磕着物理書的臉側過來,擡睫看起了江馴。

所以……江馴要給她講題麽?

“行了!下課再嚎!”老師拍了拍講臺,掃了教室一圈,重點又是椿歲那個角落,“當然,要是有不願意的,覺得幫扶浪費自己時間的,也可以私下給我發消息。下節課之前大家自己敲定就行。好,上課!”

椿歲愣了愣,倏地一下把臉擡起來坐直。

不知道是因為聽見老師那句上課,還是因為潛意識裏莫名擔心——江馴覺得給她這種程度的人講題是在浪費時間,所以……不想立刻去看江馴此刻的表情。

椿歲找了只水筆,特別無所謂似的在指間轉了個花。又非常有失平日水準地甩飛出去,啪叽一聲掉在了課桌上。

藍色水筆上面是頭戴了小太陽圍脖似的小獅子,橡膠做的,很有彈性。此刻為了體現它的真材實料,非常給面子地在着陸的那一刻重新蹦跶起來,彈了兩圈,完美降落在江馴做題的手背上,筆尖劃出一道黑線。

“……”椿歲此地無銀似的,默默把手放到了課桌底下,乖乖擱到了膝蓋上。

兇器不在她手上,不能冤枉是她幹的。

江馴等了數秒,也不見椿歲有任何動靜,偏頭觑她。

老師已經講到了下一頁,小姑娘依舊垂着腦袋紋絲不動,正襟危坐猶如入定。

江馴捏着簽字筆的指腹在筆尖上輕捺了下,擱下筆。

白皙瘦削的指節微屈,伸向她的書頁,少年校服上幹淨清爽的淺淡皂香,帶着體溫的微暖,盈在鼻息間。

椿歲怔了下,呼吸本能一滞。

書頁在他指腹間發出輕擦聲,帶着那點皂香扇出一點微涼的風,翻過一頁。

筆尖敲了下老師正講的地方,江馴說:“聽課。”

少年嗓音壓得很低,明明也沒帶多少情緒,卻好像混在了窗外闖進來的浮塵裏,雜着陽光,透出單純又塵俗的暖意。

椿歲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剛剛沉下去的那點情緒,也像是跟着光束裏的小灰塵一道浮起來了一些。

帶着點不确定的茫然,小姑娘低聲說:“哦。”

晚上卧室書桌前。

“啊?”椿歲把腦袋擡起來看向時年,那張憑借自身實力做出來的數學随堂小測驗卷上,整版比鈎多了一斜杠的符號,襯得她臉色更加紅潤,“那你校運會也不參加了嗎?”

“嗯,”時年随意地反坐着椅子,順手從果盤裏戳了塊山竹遞到她嘴邊,“恒江網絡為他們公司新游戲宣發舉辦的商賽,和咱們家那些傳統産業不一樣,我準備很久了。”

“那行吧,正事兒要緊。你妹我在運動場上的風姿,你就幻想一下吧。”椿歲有點小失望,又挺理解。畢竟家裏有她一個混吃等死的就行了。

“胡建人說幫你錄下來,回頭發給我。”時年笑說。

椿歲聞言,反而啧了一聲:“沒想到他平時一口一個哥,搞半天還是你卧底呢?”

時年樂:“你愛吃什麽阿姨都知道,運動會那兩天多吃點,補補。”

“這你不用擔心,我平時也敞開了吃。”椿歲回他。

時年看着她認真的表情樂得不行,故意瞄了眼她的數學卷子:“行,那你先多吃點水果補補腦。”

“……”椿歲嘴角一平,偏頭看他。誇張地嘆了口氣,扯過自己的糾錯集合本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時年站起來看她的錯題集,好笑中莫名生出一絲敬佩。

雖然那張卷子上的題基本上都被抄了一遍,但別說,小姑娘做事還真的不是做給別人看的,那道錯題是因為粗心算錯,還是因為沒記住公式,或者知道公式不會運用,她都在錯題集上做了總結歸納。

時年有些好奇,忍不住問:“發哥逼你學習了?”

“沒,”椿歲小學生似的一筆一劃抄着公式,頭都沒擡,“我這是爬了一回松鳴山,自我升華了。”

時年是知道她爬上了山頂的,脫口而出:“中邪了?”

椿歲拿來試着畫輔助線的自動鉛筆芯啪叽一聲摁斷,氣道:“我那是沾染了仙氣!仙氣!”

時年樂得揉她腦袋。

椿歲氣呼呼地瞪他,看着少年清隽的笑臉,又忍不住問他:“哥,那你喜歡做這些嗎?”

小姑娘突然放輕了聲音,問得又極其認真,時年愣了下,心髒有些發軟。

時聞禮和季知夏雖然從沒要求過他什麽,可也從沒問過他,到底喜歡做些什麽。

時年挑了挑眉:“喜歡啊。比起單純的理論公式,總有一個正确答案的數學習題,我還是更喜歡這些。”

椿歲聞言,下意識想到了一天到晚刷題的江馴,鼓了鼓腮幫子,鄭重其事地點了兩下腦袋。

“我們歲歲呢?喜歡做什麽?”時年拍拍她腦袋,笑着問。

要說小姑娘的脾氣,看着的确是個放不住心事的直腸子,吃了什麽虧受了什麽氣,通常當場就能給你還回去。有什麽事兒也不會憋着,直接能放臉上讓你猜準。

只是要說多了解她,時年也不敢下這個斷論。畢竟缺失了十幾年。

椿歲愣了愣,江馴問過兩次的那句“喜歡打球”,跟被人用力撞散了的花球一樣跑進腦袋裏。

“我喜歡學習!”椿歲重新摸過錯題集,故意嫌棄道,“啊呀,你擋着我光了!快走吧!”

時年好氣又好笑,眼睫垂了垂,摁了把她腦袋,沒再問下去。

等時年走了,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椿歲停筆,拿下巴戳了戳水筆揿鈕。

江馴喜歡刷數學題;時年喜歡經商;同桌喜歡英語,夢想是做外交部發言人;談子逸立志做一名配音演員;就連胡建人都有壯志——把他爸爸的茶葉店鏈鎖到全球各地。

她有喜歡做的事情嗎?也有的。

只是……被在乎的人不認可的理想,還能當做理想嗎?

側頰擱在錯題集上,指腹在老椿給的“秘籍”上摸了摸。

之前說要好好學習,偶爾遇到覺得比較高深,不拉低自己智商檔次的題目,椿歲還會拍個照片發給江馴,問問他自己解得對不對。

但這一整個周末,椿歲都沒給他發過任何消息。

好像不發過去,江馴就不會想起自己這個水平,可能會浪費他的時間。

小姑娘甚至一度想暫時把江馴拉黑,免得他突然發條消息過來,婉轉但殘忍地告訴她自己沒空,沒辦法做她的幫扶對象。

後來仔細一琢磨,又放棄了。畢竟拉黑的步驟挺複雜,萬一江馴真發了消息過來,卻說的是要和她結對,她也沒辦法解釋為什麽手滑能滑那麽多次。

周一走班課。

椿歲故意磨磨蹭蹭到打鈴才踩點進去,坐好了之後還裝模作樣地認真擺好書本筆記,絲毫沒給江馴一個眼神。

江馴觑了眼她跑得毛絨絨的發心,好笑地微搖了下頭。

老師敲了下黑板。

“我沒有私下裏聯系過的同學,那就是你的同桌不反對幫扶,從今以後,你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了啊,好事兒壞事兒,我一找就找倆,知道了吧?!”

椿歲一愣,倏地偏頭看向江馴。

少年斂睫刷題時的表情,平淡得理所當然。像是才注意到她的目光,下颌微偏,嘴角平着無所謂的弧度,對着她挑了下眉眼,好像在問:又怎麽了?

椿歲頭一回覺得他欠起來的表情也如此帥氣,笑眯眯地抿起唇角清了清嗓子,抽過他壓在胳膊底下的草稿本。

【下課請你喝飲料!】椿歲唰唰地寫,完了又補了一句,【補課費!】

江馴看着被她霸道地抽出去,又強硬塞回來的草稿本。那兩個感嘆號仿佛都樂得長出了腳。

壓了下唇角弧度,江馴低聲淡淡道:“聽課。”

“哦!”椿歲撓撓臉,極輕卻雀躍地應下。

大課間,學校小超市。

“啊,說了我請你喝飲料的啊,”椿歲戳了戳他手裏的礦泉水瓶子,“你那麽給我省錢幹嘛?”

江馴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付款碼在小超市掃碼機上過了一下,付了倆人的錢。

“……?”椿歲聽着支付寶已到賬52元,看了眼手裏的巧克力碎草莓冰淇淋。

江馴看着她傻愣愣的樣子,好奇似的挑眉問:“佑佑沒有告訴過你嗎?”

“啊?”椿歲愣住。

“我給他輔導有個習慣,”江馴疏懶随意地說,“上課前先給他準備點吃的,免得他學着學着就想找各種理由亂跑。”

下颌輕擡,指了指她手裏的冰淇淋:“再不吃,要捂化了。”

“啊?哦。我懂了。”椿歲抿唇,唇角卻忍不住彎起來,拆開冰淇淋挖了一口,口齒不清但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吃人嘴軟嘛。放心吧江老師,我一定會好好聽課的。畢竟你給佑佑上個幼兒班的課外輔導費都那麽貴,我多上一分鐘,就是多賺了一分鐘的錢。”

江馴看着樂滋滋挖冰淇淋的小姑娘,唇角本能地彎了下:“走吧,出去吃。”

“嗷。”椿歲乖乖捧着冰淇淋跟他往小超市外面走。

小時候媽媽為了讓她安心去上一年級不逃課,也是這麽騙她的。開學第一天,就給她準備了一書包小零食,讓她不吃完不能回家哦。

真是沒想到,江馴這人,簡直像老母親那麽慈祥!

葉緣微黃的銀杏樹下,椿歲坐在長椅上,低着腦袋,認真研究着合理搭配,力求每一勺冰淇淋都能有一小塊草莓泥搭配一顆心形小黑巧。

江馴坐在她身側,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擰開礦泉水,脖頸微仰,灌了兩口水。

線條清晰的下颌和利落微滾的喉結一概沒人欣賞。

畢竟椿歲還在用小勺子摳黑巧。

直到一雙白皙長腿出現在椿歲視野的餘光裏。

“……?”合理搭配的手終于頓住了。

“江馴。”長腿妹妹聲音也挺好聽,“有空聊一下嗎?”

椿歲小手一抖,剛挖出來的一顆小黑心抖回了冰淇淋裏,擡頭看過去。

長腿妹妹長發及腰,發梢彎着自然的微卷,敞着校服外套,下半身是條格子百褶裙,深灰色的長筒襪剛過膝,顯得腿又白又細。

椿歲穿着秋季校褲,剛還随性地斜支在地面的腿,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

江馴垂睫看在眼裏,眉心微蹙了下,靠近椿歲那一側的胳膊從膝上挪開,捏着水瓶擱到長椅上輕撐住。

倆人之間本來還能側身硬塞個人的距離,一下子沒了任何插足的空間。

身子往後靠了靠,江馴眼皮微耷着,目光落在椿歲系得小巧整齊的蝴蝶結鞋帶上,漠然道:“沒空。”

長腿妹妹絲毫不惱,微微笑了下,偏頭看向椿歲:“你好同學,你是他女朋友嗎?”

“??”還好沒喝水,椿歲再次一抖,手裏捏着的小勺子啪叽掉進冰淇淋盒子裏,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反駁道,“不,我不是!”

“……”說完了又有點郁悶,自己到底在慌什麽,心虛什麽。這不本來就不是麽。

江馴捏着水瓶的指節蜷了下,在透明瓶身上壓出點輕微的弧度,沒做聲。

“謝謝。”長腿妹妹笑了笑,重新看向江馴說,“江馴,我是高一(1)班的秦知希,我之所以考二中,就是因為看見了你高一那年在網上的那張IMO競賽照片。開學見到了你本人,我确定自己是喜歡你的,不知道你……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呢?”

長腿妹妹說得極其大方,心有沒有跳不知道,反正臉沒紅。仿佛不是來表白的,就是來通知一下江馴,順便問下對方喜好而已。

別說,椿歲還挺佩服的。

只是在她貧瘠的中華詞庫裏,居然愣是冒出一條名叫“危機感”的詞條來。

但是剛冒出頭,就被她一把摁了下去。

不可能,絕對不承認,她怎麽可能因為有人喜歡江馴就有危機感?

明明一開學的時候,她就知道學校裏很多人喜歡江馴的呀!

肯定是因為人家高一的小妹妹腿長身材好,她怕江馴嚯嚯人家。

秦知希說完,江馴也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不知道怎麽婉轉拒絕,捏着水瓶在長椅上輕磕了下,偏頭看向椿歲。

少年微垂的長睫,在斑駁樹影裏勾出眼尾深邃的輪廓,椿歲看着他的眼睛愣了愣,心跳微滞一瞬。

“他——”椿歲眨眨眼,戳了戳冰淇淋,轉頭看向秦知希,不是很确定地小聲說,“他喜歡成績好的。”

說完又莫名後悔。她也不知道,高一是不是也按成績排班。

長腿妹妹看了椿歲一眼,朝她笑了笑,又看向江馴:“是嗎?”

江馴斂了下長睫,看了眼薄陽落在椿歲鼻尖上的光斑,非常不負責任地淡漠道:“嗯。”

椿歲低頭,看都沒看,随便挖了勺冰淇淋塞進嘴裏。

江馴這樣子,仿佛她剛剛要是說“他喜歡腿長身材好的”,他也會無所謂地“嗯”下來。

椿歲有點煩起來,這人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告訴別人自己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嗎?

冰淇淋快化了似的,混着亂七八糟的配料貼着舌尖。椿歲覺得,好像沒剛剛那麽好吃了。

“好,我知道了。”長腿妹妹應了一聲,沒再多說,直接走了。

椿歲羨慕地看着人家的腿,有點摸不清她的意思了。

江馴見椿歲看得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腿上去了,莫名覺得既好笑,又有點說不上來的煩躁。

“吃完了?”擡手,曲着指節輕敲了下她腦袋,江馴說,“吃完走了。”

椿歲回神,看了眼空空的冰淇淋盒子:“哦。”

走了走了,發什麽呆,她下節自習課還要去無人機社開灰機呢。

起身扔了包裝盒,椿歲卻忍不住又磨蹭了一下。

撓了撓臉,小聲說:“那個,秦知希,還挺漂亮的哦?”

江馴敷衍地應了她一聲:“嗯。”

椿歲不淡定了,心裏冒着點酸梅氣泡飲似的問:“你、你不會是想早戀了吧?!”

“……”通篇都在聽小姑娘自己腦補的江馴偏頭看向她。

但是此刻,江馴無奈的眼神和表情在椿歲眼裏,卻是:你這提議好像也不錯。

“江馴,你千萬不能瞎得意啊,人家那是喜歡你嗎?不,不是!”椿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着急,聲音比腦子快地瓢嘴而出,“大家要是因為一張照片看上你那是因為什麽?那是因為看中了你的美色啊!”

“……哦?”江馴腳步一頓,眉眼微挑,緩緩偏頭,垂睫看向她。仿佛在說:所以你是這麽認為的。

椿歲:“……”她特麽的到底在說些什麽。

只是少年颀長的身形半沒在樹影裏,眉眼弧度懶散恣肆,褐色瞳仁在光斑下更淺了些,像剔透的琥珀。

涼淡的尾音微揚,像用指尖挑開了秋日的薄陽。

的确沒辦法昧着良心說她不是這麽認為的。

椿歲眨眨眼,下意識咽了一口:“所以、所以你千萬不要早戀。”

“不光是因為校規不允許,”椿歲瞪大眼睛,長睫一瞬不眨,信誓旦旦地說,“更是因為你以後上了好的大學,進了社會,就會不一樣了啊。”

江馴唇角勾着興味,喉間輕漾了聲“嗯”,垂眼觑着她,等她發揮。

“到那個時候,”椿歲點點頭,很認真地說,“大家還會看中你的錢。”

江馴:“……”

江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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