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姑娘出其不意,像顆小炮彈似的在他身上猛地挂了下,又很快彈開。

椿歲迅速戰略性後撤,退到了離江馴至少一步遠的地方,兀自心跳砰砰卻表面鎮定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就有點心虛起來。

江馴什麽也沒說,直起身,長睫半垂着,緩緩朝她進了一步。剛剛嘲笑她時唇角彎着的弧度也早就沒了蹤影,明明就是以前那副她見識過的,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緒的樣子,卻莫名帶着點說不清楚的侵略性。

椿歲緊張地往後又退了半步,沒出息地靠住大門。

“我抱一下我的預備役……”椿歲很快打住。一着急,差點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清了清嗓子,明明心虛,卻一臉理直氣壯地問,“我報一下仇怎麽了?怎、麽、了?”

江馴又近了半步,倆人之間無聲的氣息再次拉近。

“嗯,”少年俯身,唇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低聲反問她:“你說怎麽了?”

“?”不由自主放慢呼吸,椿歲腦速都被他這麽個問法問慢了。

“不是,你、你剛剛敲我腦殼了,”迅速清了清嗓子淡定下來,椿歲一臉嚴肅地開始歪曲事實,“你知道我這個人很記仇的,所以撞你一下怎麽了?”

對,她就是報仇!絕對不是瞎占便宜!

江馴:“……”

小姑娘頭發絲掃過他喉結的微癢還在,鎖骨被她撞擊的痛意也還沒消,嚴格算起來,這的确算不得一個合格的擁抱,更像是橫沖直撞地碰了他一下。

“你這人好記仇哦,難不成還想再報複回來?”椿歲再次倒打一耙,并且一邊反手摁開門鎖,一邊一把拽過江馴手裏的兩本習題冊,“你快回去吧!時間還早我還能再刷兩套題!”

椿歲說完,也不管他還有什麽想法了,溜着門縫一個閃身鑽了進去。

關上門,椿歲背貼着門後緊緊靠住,也不敢從貓眼裏往外看,畢竟要是江馴還站在外面,貓眼一黑,豈不是就知道自己偷看他了?太沒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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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節上好像還有少年身上的餘溫,椿歲擡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耳朵尖尖。

傻乎乎地彎着唇角,怕人聽見似的輕輕嘿嘿樂了兩聲。

江馴看着阖緊的房門裏不再有動靜,轉身進了電梯。把手擡到了耳側,指節輕蜷,頓了會兒,還是放到頸側的皮膚貼了貼。

小姑娘指腹上的柔軟溫暖還留着印記,此刻,像是藏到了他掌心裏。少年斂睫,氣音似的輕聲笑了笑。

“你不是說你哥今天就回來麽?”江馴看着認真埋頭,做完一題獎勵自己一勺蛋糕的椿歲,不在意似的問。

“啊,”椿歲頭都沒擡,“說是隊友叫他一塊兒慶祝,要晚點才到家,叫我不用等他。”

江馴“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倒是椿歲大功告成似的直起身,長籲了口氣,阖上作業本摸過下一科。

剛把題冊翻開,椿歲眼珠子遛了一圈兒,笑眯眯地傾身貼近桌沿,看着對面的江馴小聲說:“那我明天放學就先不過來啦。”

說完,眼巴巴地等着江馴接後半句。

江馴瞥了她一眼,無聲勾了下唇角,無奈接話:“有不會的就發消息問我。”

歪着腦袋支住側頰,椿歲看着他,滿意地嘿嘿樂了兩聲。這人還算是記得她說過的話嘛。

江馴被她肆無忌憚的目光盯得輕咬了下槽牙,垂眼看了她攤開的習題冊,收了笑意,聲線涼硬:“還不快做?”

椿歲眨眨眼,沒聽見似的擡手朝他臉上伸過去:“咦?”

江馴一怔,挑了下眉眼,下意識地偏頭想躲一下。

小姑娘現在是越來越霸道了,簡直嚣張得想把他當個假人擺布。

“別動。”椿歲卻很認真地制止了他,更是傾身過去,靠得更近了些,“我看一下。”

江馴:“……”

指尖在快靠近江馴眼睛的時候放緩了速度。

小姑娘用指腹輕輕撥了下他的下睫毛,帶着微癢的觸感。喉結順着脖頸的線條輕滾,江馴垂睫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椿歲認真研究了會兒,才一本正經地說:“原來你這裏還藏了顆淚痣啊。”

“……”他左眼下眼睫那兒有一顆很小的淚痣,連他自己都是無意間發現的。

小姑娘對他還真是觀察入微了,他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高興。

“檢查錯題的時候倒沒見你這麽仔細過。”江馴聲音有些低,平着嘴角,命令似的垂眼看她,“專心做你的題。”

椿歲卻沒接他的腔,反而直接趴到了桌子上,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背上,擡着長睫看他,還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江馴:“……?”

“本大師夜觀星象掐指一算,”椿歲看着他認真道,“你這個長相,着實危險啊。”

江馴看着她半開玩笑半正經的狡黠樣,好氣又好笑:“沒完了?”

椿歲也不惱,吹了下這個角度有點擋視線的劉海,裝巧賣乖地說:“我覺得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我,好沒有保障哦。”

氣音似的輕嗤了一聲,江馴似笑非笑地問:“怎麽,還要我給你手寫個保證書?”

“那倒不用。”椿歲撐着桌子直起身,把習題本撸平,懶洋洋地說,“畢竟真要有點什麽彎彎繞繞的心思,紅本本都不能綁住誰,何況是沒什麽法律效力的東西。”

江馴卷着書頁伸手過去,輕敲了一下她腦袋,嗓音疏懶:“年紀不大,想得挺多。”

椿歲鼓鼓腮幫子,擡頭,理了理自己并沒有被他敲亂的劉海,看着江馴,特認真地說:“我想了想,你說得也對,畢竟我年紀還小,萬一我以後想法又變了呢?”

“……?”江馴怔住,捏在手心裏的書頁握緊也不是,松開也不是。

明知道小姑娘沒有眨眼睛,就是在說胡話,胸腔裏那塊軟肉卻還是像被人捏住了三寸似的,進退不得。唇角卻忍不住還是平了下來,側頰線條本能地繃緊,長睫垂着,同樣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大有她今晚再多說一個字胡話,就不能站着出去的架勢。

椿歲扁了兩下嘴,終于忍不住撐着桌沿兒靠進沙發座裏樂出聲。

“不需要什麽保證,因為……”小姑娘下巴磕着手背,長睫擡着,規律緩速地輕眨,漂亮的瞳仁盈滿粹亮的光,輕聲同他說,“我相信你啊。”

椿歲看了眼自己只剩百分之一電的手機:“我先回去啦,手機快沒電了,免得我哥回來找不到我。”

說完,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貌似是整天胡吃海塞,有點不舒服,正好早點回去。

“嗯,”江馴也沒留她,很自然地起身幫她整理東西。

椿歲大爺似的撐着桌子站了起來。站起來的那一刻,一種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又讓她懵住了。

初中那會兒,班裏大多數女生就來月經了,她一度十分羨慕,因為聽說會長高。結果左等右等都沒等來,媽媽還安慰她個體差異,十二三歲到十六七歲來都算正常。

後來知道自己虛報了兩歲,來了江城老媽又告訴她,自己上學那會兒也來得晚,她也就放心下來了。

可偏偏也沒想到,這位親戚會這麽毫無征兆地在這個時候來報到。

她……她什麽都沒準備啊。椿歲扁了扁嘴,都想哭了。

江馴見她垂着腦袋一動不動,維持着像是撐着講臺要發表講演的姿勢,俯身下去看她表情,好笑地問:“又在想怎麽折騰我了?”

椿歲低着腦袋搖搖頭。

江馴微怔,發現小姑娘是真的有點不對勁,放軟了語氣低聲問她:“怎麽了?”

椿歲擡頭,嘴一扁:“我覺得我應該去廁所,可是又沒辦法去。”

江馴有些懵,又聽她說:“因為去了也沒用。”

愣了愣,江馴覺得自己應該是明白了,輕聲問她:“不舒服了?”

椿歲委屈巴巴地點了點頭,小聲道:“還什麽都沒有。”

江馴被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有些心疼,又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明明上回在商業街那兒的便利店裏遇上,小姑娘一點尴尬的樣子都沒有,還非常豪邁地告訴他“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今天這是怎麽了。

而江馴這點輕聲笑出來的樣子看在椿歲眼裏,那就是在赤。裸。裸地笑話她了。

小姑娘那點在喜歡的人面前莫名暴增的羞恥心,轉換成氣悶尴尬和委屈,鼻子一酸,氣哼哼地帶着哭腔控訴他:“江馴你讨厭死了,我不就是第一次來得晚了一點嗎?這你都要笑我?江馴你沒有心嗚嗚嗚……”

江馴那句“你別着急我去給你買”卡到唇邊,終于明白了小姑娘此刻的應對表現怎麽和上次完全不同。

反倒是椿歲,在看見江馴臉上“原來如此”的細微表情變化時,半真半假的哭腔一頓。

“……?”

當年誤以為爸爸媽媽不要自己了,在江邊逮住江馴這個陌生人說些有的沒的;開學的時候誤會江馴扔了自己的糖賭氣耍帥,結果啪叽一聲跪在了人家面前;前幾天又以為江馴會答應別人早戀,着急慌忙的大半夜跑去人家後院強行表白;今天又讓江馴知道自己原來才第一次來大姨媽!!

嗚嗚嗚,煩死了。她這輩子所有社死的名場面都在江馴跟前,她不想見人了!

這下她真的要哭了嗷!

椿歲的眼淚還沒憋出來,下眼睑那兒就貼上了溫熱。

“好了,”江馴話音帶着輕笑,帶着微粝的指腹在她眼尾輕揩了下,溫聲說,“都長大了,還哭啊?”

椿歲雷聲大雨點小的架勢一下子收住了,被他哄小孩兒似的語氣哄得一愣,都忘了抽鼻子抖肩醞釀眼淚,傻愣愣地看着他。

“在這兒等一會兒,”江馴見她終于冷靜了,指節輕蜷收回手,低聲問她,“一個人能行嗎?”

椿歲鼓了鼓嘴,別別扭扭地撇開視線,擡手撓了下臉,小聲嘀咕:“有什麽不行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就比她大了兩歲嘛,搞得自己那麽成熟的樣子。

江馴無聲抿了下唇,忍着沒笑出聲,免得小姑娘又炸毛:“嗯,我很快回來。”

說完,拿起手機往外走。

“等等。”椿歲語氣傲嬌地叫住他。

江馴腳步一頓,揚了下眉眼看她:“?”

“那什麽,”椿歲莫名其妙地耳朵熱了起來,絕不承認自己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一臉高冷地指揮江馴道,“把你的書包背上,”椿歲清了清嗓子,“不要讓別人看見。”

背過身去笑太明顯,江馴終于沒忍住,偏頭,用舌尖壓了壓唇角揚起的弧度。

椿歲:“??”不是,有什麽好笑的??

眼看着剛哄好的小朋友又蹦到了炸毛的邊緣,江馴從善如流地拎上他的書包,俯身擡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尾音疏懶地低聲說:“知道了,大小姐。”

江馴回來得很快,椿歲在此期間,又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

不就是正常的生理現象麽,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她就是第一回 沒經驗,所以才亂了陣腳。

椿歲一臉無所謂地拿着江馴買的衛生棉塞進校服口袋裏,準備去洗手間。

“等等。”卻被江馴叫住了。

椿歲腳步一頓。

大哥不是吧,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麽事情不能待會兒再議?

還沒等她再教育一下江馴,江馴就當着她的面脫起了衣服。

椿歲:“……?”

江馴什麽也沒說,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替她系在了腰上,然後拍了拍她的腦袋:“好了,快去吧。”

椿歲低頭看着自己淺色的校褲,覺得自己明白了:“……”

嗷——哪天江馴被人滅口了,一定是她幹的嗚嗚嗚!

收拾好自己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時候,江馴已經拎着倆人的書包在門口等她了:“走吧,送你回去。”

椿歲一個字都不想多說,伸手拿過自己的書包背上,垂頭喪氣地點了點腦袋。

穿過商業街往松景園走的路上,夜風一吹,椿歲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

江馴看着她開始有心情踢小石子了,才無聲彎了下唇,開口問她:“經過藥店買了盒止痛藥,幫你放書包裏?”

椿歲偏頭看了他一眼,好像心情又好了一點點,拿喬似的“唔”了一聲,站定。

江馴忍着笑搖了搖頭,替她放進書包。

“回去了要是不舒服就吃一顆,”江馴低聲叮囑她,“沒什麽壞處,不需要硬撐。”

椿歲鼓了鼓嘴,“哦”了一聲,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問:“你怎麽連這個都懂啊?”

江馴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輕笑了一聲,散漫開腔:“我沒長嘴啊?不會問嗎?”

小姑娘這醋勁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這麽點細枝末節的信息點都不放過。

椿歲這才舒心,清清嗓子抿了下唇角,吊兒郎當地拖着尾音:“知道啦。”

擡起頭想和江馴再聊聊的時候,隐約看見路口有個穿着他們學校校服的男生。

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虛,椿歲一把拽過江馴,做賊似的拉着他躲到了牆角裏。

“……?”江馴下意識地擡手撐住牆,垂眼看着和他咫尺之隔,外人看來幾乎是把她整個人攬進懷裏的小姑娘。

一瞬間,少年氣息整個籠下來,椿歲背貼着牆眨眨眼,心跳的速度上來,自己也有些懵。

她這回可不是誠心占便宜啊,完全是順手,順手。

小姑娘慣用的甜絲絲的洗發水味兒漾進鼻息間,有些癢。江馴偏了偏下颌,想退開。

結果,椿歲十分果斷地扯着他的襯衣料子把人摁住,小聲要求道:“別動啊別動啊。”

“……”

江馴忍不住輕聲笑出來,低聲問她:“這回又是報什麽仇?”

椿歲尴尬地撇撇嘴:“這回不報仇,就讓你擋着我點兒。我好像看見我們學校的同學了,我這系着你校服的樣子,目标太明顯。”

江馴垂眼,看着她擡眼時微卷的長睫,很認真地說幾個字,就緩緩地眨一下。

少年輕“嗯”了一聲,聲音壓得低得有些不太自然:“擋多久?”

椿歲想了想:“讓我悄悄來看一眼。”

說完,踮着腳尖探了下腦袋,視線掠過江馴的肩往路口看了眼。

“……”這一眼看過去,椿歲開始思考起今晚滅誰的口,這個世界才能更加和平。

“還沒看好?”小姑娘扯着他襯衣料子的指節,攥得更緊了些,江馴懶散的聲線裏摻了點不自然的低啞,低聲問她。

“看……倒是看好了。”椿歲咽了一口,“就是覺得這人,他有點眼熟。”

江馴:“?”

“你倆……幹嘛呢?”

身後時年的聲音,疑惑中摻着震驚,震驚中摻着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裏又帶着點和椿歲相同的,飛速思考着今夜把誰滅口才能世界和平的高漲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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