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跳鼓着耳膜,耳尖本能地染上熱意。

像是怕這個世界太安靜,讓她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又怕這個世界不夠吵鬧,藏不住不請自來的心跳。

“江馴,”椿歲下意識反複捏着環住膝蓋的指節,順着本能說,“我喜……”

“起來了。”江馴不知道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邊起身,邊拉了下她的胳膊。

那聲“喜歡”才起了半個字就被打斷,椿歲愣了愣,倒也沒太在意,回過神,由着他把自己從地上拉起來。

椿歲站起來,又很快俯身撐着膝蓋“嘶”了一聲。還沒等江馴問她怎麽了,小姑娘又直起身,龇牙咧嘴地蹦跶了兩下。

“……?”江馴一臉問號地看着她。

“你不懂,長麻不如短麻。”像是完全恢複了活力的椿歲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江馴輕怔了一瞬,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來。

這才是小姑娘該有的樣子。

椿歲蹦跶完,腿上的麻勁兒過了,又開始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雖然江馴是答應她了,但是這人……應該懂她的意思吧?不會理解錯吧?

看她又在發呆,江馴擡手敲了下她腦袋:“回去吧,我送你。”

江馴敲得很輕,椿歲感覺自己還沒被他敲清醒,于是摸了摸被他敲過的地方,極其小聲說:“我餓了。”

江馴的确沒聽清,很自然地彎身,下颌微偏,側耳貼近她:“嗯?”

Advertisement

少年輕揚的尾音帶着點不自知的遷就缱绻,椿歲看着他形狀漂亮的耳垂抿起唇角,清了清嗓子說:“我餓了。”

“啊,”江馴挑眉,輕應了聲起身,“要吃什麽?”

商業街不少店做宵夜,清淡的艇仔粥,重口味的火鍋燒烤都有。

“我今天不想吃拌面了,我要吃湯面,不過荷包蛋還是要煎的,七分熟溏心的那種。”椿歲很認真地說,“湯面裏也要加一點點醬油,我上次叫你買的那個牌子,買了嗎?”

“……”江馴看了眼開着的院門,又垂眼看着椿歲。

他出門的時候瞥見書桌上小鬧鐘的時間了,十點多了。

“你家裏藏人了?”椿歲見他踟蹰,故意瞪大眼睛一臉驚訝狀。

“……”江馴無語地垂眼,看着一臉看渣男一樣望着他的小姑娘,半晌無奈道,“行吧。”

椿歲小得逞似的抿了抿嘴角,“哦”了一聲,乖乖跟着他進屋。

手機沒帶,椿歲坐在沙發上等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了廚房門口,半扒拉着廚房門看着裏面的動靜。

熱氣氤氲間,少年修長的指節微曲,捏着筷子攪拌的動作少了執筆做題時的理智清冷,多了點煙火氣。

目光上移,椿歲看着他垂着長睫的專注側臉。

也不是江馴的面煮得有多好吃她才強烈要求。她甚至能看出來,江馴其實也不擅長做這些。只是,先前可以光明正大地像耍賴捉弄他似的提要求,換了心境再說出來,卻更像是想證明點什麽。

證明她在某個人的小世界裏與衆不同,證明她某種程度上她可以有恃無恐,或者随便證明點什麽。

心裏那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像咬了一口微酸的草莓。椿歲忍不住皺着眉眼鼓了鼓嘴。

她怎麽變得這麽矯情了!這不科學!

江馴一早知道她站在門口,只是要顧着鍋裏的面條。直到撈進碗裏,才回身看她,輕笑懶聲道:“你這随時能發呆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本以為能燃起小姑娘的鬥志,讓她和自己怼兩句,沒想到椿歲反而叫了他。

“江馴,”椿歲擡睫看着他,就想和他再确認一下,“你……明白我剛剛的意思吧?”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椿歲也不想藏着掖着或者模棱倆可地混過去。

本來直接說一句“我喜歡你”就行,簡單明了絕不會讓人誤解。只是硬讓江馴不小心打斷了。

這麽重要的話,還是得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才好說得出口的。這會兒再讓她突兀地來一句,就顯得很奇怪。

絕不是她慫啊。

廚房不大,江馴只要朝她走一步,就能離她很近。

少年踟蹰了一秒,到她身邊,擡手。

椿歲以為他又要揉自己腦袋,雖然沒再湊上去,卻本能地擡睫盯着江馴的指節,眼裏不自知地帶上點巴巴的期待。

江馴指尖輕蜷,仍舊伸了過去,卻不是揉她腦袋,而是順着她亂糟糟的劉海輕輕整理了兩下。

椿歲眨眨眼,看着在她眼前擋住視線的掌心和瘦削腕骨。少年指腹捏着她的額發整理,輕曳得她額前的皮膚微癢。

奇妙的體驗又增加了。

椿歲好想伸手撓一下,又怕自己動了,江馴就不給她整理了。

正當她又開始發散思維,差點讓江馴再次蒙混過關的時候,少年指尖挑開她耳邊的碎發,虛懸地順着她側頰的弧度理好,對上她視線,低聲說:“嗯,我明白。”

少年修剪得圓潤幹淨的指尖,帶着指腹紋理的微粝,在她側頰輕掠似的蹭了下。

客廳的燈比廚房的亮些,即便江馴垂着眼,椿歲依舊能看見他眼裏噙着漂亮的光。

椿歲的心跳,又不加節制地擂了一瞬。

“但是——”江馴故意頓了頓,延着尾音沒有說下去,看着她。

椿歲心跳一頓,緊張得肩膀的肌肉都繃緊了。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居然還帶轉折的嗎?!

“但是什麽啊?”椿歲急了,忍不住問他。

江馴輕聲笑了笑,眉眼微挑了下:“你忘了校規了?”

“……?”椿歲愣了下,反應了兩秒。

随後進入一種挑眉恍然的頓悟境界。

江馴沒等她再有任何回應,收了手,用下巴指了指客廳裏的餐桌:“去坐好吧。”

椿歲愣愣地擡手,就着被他指尖蹭過的地方撓了撓臉,清了清嗓子憋了下唇角克制不住的,這會兒彎起來肯定傻乎乎的笑意,揚着腦袋一本正經“哦”了一聲,轉身。

看着椿歲樂得衛衣後面的帽兜都蹦跶了兩下的背影,江馴長睫緩眨,無聲笑了笑。

好像在小姑娘這裏,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甚至只是一個字;或者再無關緊要的一個動作,一點不足輕重的小事,都能讓她開心得像個分了糖果的小朋友。

站在她身邊,他不需要反複問自己:我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得到一句肯定。也不需要害怕自己哪句無心的話會刺痛到她,甚至即便說了她不愛聽的,讓她生氣的話,小姑娘也會鬥志昂揚地從他這兒找回場子。

那是他從未觸碰過的,無處不藏着生命力的鮮活的存在。

誰都知道他在出生的那一刻,也只是個無法選擇的小嬰兒。可是所有人又非得找個宣洩口,證明錯不在自己身上。那無從選擇,無法反駁也不能反抗的他,自然成了他們最完美的歸錯對象。

好像從知事開始,身邊的所有人都會告訴他:江澈之所以會成為那樣,都是因為你。

所以,他這樣的一個人,有什麽資格讓小姑娘開口說喜歡。江馴垂睫,掩去眸底情緒,自嘲地牽了瞬唇角。

椿歲吃完熱乎乎的湯面,連面湯都沒剩下一滴,撐得倒在了沙發上。

“還不回去?”江馴簡單收拾了下,走過去問她。

“不着急,”椿歲揉了揉吃鼓的小肚子,懶洋洋地說,“讓我消消食。”

江馴好笑。躺在沙發上也算消食的話,那些健身運動的是不是算白吃了。

“你不急着走,是吧?”故意收了些笑意,江馴居高臨下,垂眼看着她。

椿歲眨眨眼,又處在一種由下至上的視角,看着死亡角度下依舊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少年,笑眯眯地說:“啊,不急。怎麽了?”

“哦,那你等會兒。”江馴俯身下去,看着她,唇角勾着好看的弧度,像和她說悄悄話一樣,放低了音量小聲道,“我有禮物給你。”

椿歲眨眨眼,用無形的小手摁住心跳,小緊張裏帶着點小期待,咽了一口:“什……什麽東西啊?”

江馴起身,笑了笑沒說話,進了卧室。

椿歲撐着沙發坐起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輕手輕腳沿着牆角走到了江馴卧室門口。

沒走進去,背靠着牆擡手敲了下門,直接問他:“我能站在門口觀察一下嗎?”

絕對不是她變态嗷,她就是……就是好奇。好奇男孩子的……不是,是好奇她喜歡的男孩子的私人空間,會是什麽樣的。

上回和上上回過來,江馴的卧室門都關着,她什麽都沒看見,也沒想着要看。但是此刻,就是忍不住想看一看。

江馴看着門邊露出的一小截小鴨黃帽兜,還有能想象得出的,小姑娘乖乖把手背在身後,彎起來的一小截手肘。

很奇特的,并沒有生出以往那種私人領域即将被侵占的抵觸和煩躁來。

帶着笑意“嗯”了一聲,江馴繼續低頭整理要給她的東西。

得到應允,椿歲樂滋滋地抿着唇角轉身,背着手,像個視察組的小幹部一樣,從門邊探了半個身子探頭探腦。

江馴的卧室和他的客廳一樣整齊。

淺色的實木地板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有些地方露出了一點點木料原本的材質。

椿歲點點頭,覺得也挺好看的,很有森系做舊風的調調。

原木色的床架子上鋪着深藍色的床套。被子沒有疊,就是整整齊齊一絲不茍地平鋪在床套上。

真好,她也不喜歡疊被子。雖然她的不疊,是那種早上出被窩什麽樣,晚上進被窩還是什麽樣的不疊。

卧室裏沒有多餘的裝飾,衣櫃在靠門的一邊,她能看得清楚的,就剩還亮着臺燈,江馴斜側對着她擋住的書桌了。

椿歲眼睛一亮,看見了她送的糖,一顆顆裹着亮晶晶的糖紙,藏在玻璃罐裏,擱在了書桌上方的書架上。

“觀察完了?”手裏拎着兩本東西走過來,江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啊,”椿歲彎着唇角嘿了兩聲,一本正經地站好,又期待又挺不好意思地小聲問,“要給我什麽呀?”

江馴很自然地遞給她,并且說:“這兩本的題目已經整理好了,其他的過幾天一起給你。”

“?”椿歲直覺不妙地接過來。

“不是,這……這?就這?”椿歲低頭看看手裏的習題冊,擡頭看看江馴,就差語無倫次了,“這居然是禮物??”

“不喜歡?”江馴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是,就這麽正經的東西,剛剛為什麽要說得那麽不正經讓她想歪啊?

嗚嗚嗚嗚,這是什麽人間疾苦。學神的預備役女朋友也太難當了叭。

椿歲扁了扁嘴,欲哭無淚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麽心情嗎?”

“什麽心情?”江馴揚了揚眉,很配合地接話。

椿歲抱着已經屬于她了的物理和生物習題冊,走到沙發邊躺下,掀開一本,蓋在了自己臉上,然後把兩只手整整齊齊交疊在肚子上,悶聲悶氣地說:“就是這麽安詳。”

江馴好氣又好笑地輕嗤了一聲,走過去,拿開蓋在她臉上的書,沒說話,只垂眼看着她。

椿歲把目光偏過去看他,有點摸不準江馴是什麽意思。

覺得她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沙發說躺就躺?

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椿歲坐起來,擡睫回視他。

“其實,”江馴話音微頓,說,“你不一定非得逼着自己學習。”

椿歲想到自己賭氣發給他的那些話,一下子挺直腰板,乖乖把手擱在膝蓋上,又莫名緊張起來。

這家夥不會是要找她秋後算賬了吧?

江馴看着她的小動作,好笑地輕彎了下唇,卻說:“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

椿歲一愣,沒想到他要對自己說的是這個。

少年聲音低低的,說得卻很篤定。椿歲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想了想,輕聲問:“江馴,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因為……覺得我不是真的自己想學?”

長睫輕輕顫了下,江馴沒說話。

椿歲擱在膝蓋上的指節,輕蜷了下。椿歲不知道從前,他身邊的人都是怎麽對他的,少年像是總給自己套着層透明的殼子。你好像能看見他,卻又觸不到他的溫度。

對着他眨了眨眼,椿歲玩笑似的問:“我是這麽能委屈自己的人嗎?”

江馴微怔,輕聲笑了下。

“況且,就算是你想的那樣,”小姑娘看着他,話音微頓,眸底的光幹淨純粹,很認真地低聲問他,“如果追随別人的腳步,能讓自己變得更好,又為什麽不可以做呢?”

心髒像是層甜甜軟軟的糖棉花輕輕地裹住,下颌輕點,江馴說:“嗯,我知道了。”

“再說了,”見他終于不再糾結,不再給他自己徒增壓力,椿歲懶洋洋地靠進沙發裏,一臉得意地看着他,用當時江馴聽到她說“我爸爸媽媽說只要我健康快樂就好了啊”的表情和語氣回他,“你以為你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我就會當真了嗎?”

“……”江馴看了看她,又忍不住偏開下颌,抄着兜舔了舔唇。

可以,還是那個記仇的小姑娘。

椿歲看着他無奈的表情和動作,樂地歪進沙發裏。

有些事情,或許很難說清楚,到底是因為她自己願意,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就算是替自己留一個小秘密,她想讓自己變得更好,能一步步地離他進一點,又有什麽不可以。

椿歲沒再多留,抱着她的兩本“禮物”起身出門。

倆人先前似是而非的對話,像是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卻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誰也沒進一步再确認什麽。

反正就是再等等。至于要等什麽,咱也不知道,咱也不好說。

相同的一段路,不知道是因為銀杏葉比先前又染上了更多的金色,還是因為心境不同了,在椿歲眼裏,風景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簡直不收門票她都不敢看。

盯着地上被路燈拉長,又偶爾交疊到一塊兒的影子,椿歲鼓鼓嘴,眼睛一瞥身邊潇灑抄兜的江馴,懶聲懶氣地說:“重死了。”

江馴:“……?”

“胳膊好酸。”椿歲眨眨眼,極其無辜地看着他。

笑意在鼻腔裏氣音似的輕哼了一聲。像是明知道她在說瞎話,偏偏沒辦法也不想拆穿。

江馴無奈,好笑地拿過她手裏那兩本題冊,然後看着小姑娘悠閑地把手抄進衛衣兜裏,得逞似的晃着腦袋哼起了歌。

彎着唇角瞥着她得意的小動作,江馴也不知道,還有什麽能讓她不開心的。

直到把人送到家門口,出了電梯,江馴拎着兩本書遞過去。

餘光瞥見電梯門在江馴身後關上,電梯口的玄關,成了個封閉的小世界。椿歲腦袋裏有色無色的各種廢料,一下子就有了發揮的空間。

這麽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一天,總要做點什麽來個完美又有紀念價值的收尾吧?

看着又開始神游的椿歲,江馴眉眼輕挑,指節拎着書冊在椿歲眼前輕晃了下。

沒反應。

又彈了一下她腦袋。

結果,小姑娘還是沒反應。連捂着腦袋裝痛都懶得裝了。

江馴只好下意識地俯身,撐着膝蓋看她,懶聲好笑道:“又在發呆啊?”

少年聲音低低的,明明是在笑話她,尾音卻揚着點無奈和不自知的妥協,帶着回音似的繞在她耳廓裏。

熟悉的皂香和頭發上清冽的薄荷味一下子充斥在她鼻息間,氣息卻是暖的。

像倆人身上還沾着秋夜室外微涼的冷空氣,又一同待在了這一小塊溫暖的小空間裏,矛盾地融合在一起。

椿歲看着他的睫毛眨得像慢,像故意在她心尖上慢慢地掃,撓得她輕輕呼吸一下都覺得癢。

壓着心跳咽了一口,椿歲心一橫。

小姑娘突然擡手,少女溫軟的體溫隔着衣料貼近他心口,就着他俯身的姿勢,額頭抵着他肩窩,下意識地蹭了蹭,清甜香氣在他鼻尖掃過。

江馴整個人,僵在原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