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敵手

入夜。

冷清的破廟內傳來斷續沉重的喘息聲,一名頭生犄角的虛弱人影扶住牆壁,另一只手按在胸膛正在往外溢血的傷口上,搖晃着身體走到角落裏坐下。

這寺廟位于荒郊野外,早已廢棄不用。破舊的門窗與案供落滿厚厚一層灰塵,案上被老鼠齧壞的貢果幹枯萎縮,幾縷殘破的蛛絲挂于其上,随風輕輕飄動。

阿聿那蘇盤膝而坐,運起靈力調理因被諸多正道修士圍攻而受傷的髒腑。

體內的靈力運轉過第三個周天時,阿聿那蘇感應到來者的氣息,睜開赤紅的龍瞳,向廟宇的正中看去。

來者是一名英偉潇灑的黑袍男子,腰間別着一只雪白的狐貍面具,長發未束,神态輕松散漫。此人看上去介于青年與中年之間,微笑起來時別有一股儒雅溫柔的味道,但給人的感覺卻非常危險。

先前戰鬥時,正是這股強大的氣息一直盤旋萦繞在阿聿那蘇的周圍,使他一直不敢全神貫注地應付其他修士的圍攻,時刻防範着此人突然出手的可能。

如今兩人終于正面相對,阿聿那蘇沉聲道:“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來到此地?”

那黑袍男子輕笑道:“我是誰并不重要,來到此地也只是為了銷毀天玄墨族留下的聖王秘卷,以免它們落入人族之手、再為人族培養出幾位聖王罷了。

不過,我現在對你倒是很感興趣,蛇人族與赤摩羅龍族雜交而成的混血魔種大多修為低劣、模樣醜陋,像你這樣強大的混血種,我還是第一次見。我手下正好缺一名實力不俗的魔将兼坐騎,給你半炷香時間考慮此事如何?”

他口中說到“坐騎”二字時,阿聿那蘇的目光已變得冰冷銳利,他陰森道:“讓一頭渡劫境的魔龍給你當坐騎,閣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話音方落,利爪挾着勁風與炙熱的焰火揮出,眨眼間來到黑袍男子面前,同時長尾擺動,大片高溫的火焰自周身的鱗片上猛然爆發,整個人化為一道火焰凝成的旋風,向着黑袍男子沖去。

他如今身受重創,不欲與此人多做糾纏,只打算将人擊退後掠出此地,立刻離開,另尋別處休養傷勢。

未曾想那黑袍男子居然絲毫不畏懼這高溫的焰火,伸出右手以掌相接。

阿聿那蘇只感覺對方的手掌上生出仿若無窮的吸力,将他緊緊吸住,随後身邊生出足以抵禦火焰的巨大罡氣,将原本化去吸收的力道盡數反彈回來。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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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風狂掠,如星消散。阿聿那蘇全身劇震,身體如火彈般撞上身後寺廟的牆壁,磚石橫飛,整扇牆壁破損了一個大洞後倒塌落地,沙土飛濺,煙塵滾滾。

黑袍男子身形一動,閑庭信步般閃到了阿聿那蘇的面前,修長有力的手掌再次生出恐怖的吸力,将阿聿那蘇整個人從地上的磚塊沙石中提起。

他的五指籠罩在魔龍的額頭并天靈蓋上,柔聲道:“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只好強人所難了。嗯……我現在想問你另一個問題,那兩冊秘卷如今是否還在你身上?”

血液從阿聿那蘇額頭的傷口流下,自黑衣人腳下契約法陣蔓延出的黑色魔氣與鮮血結合在一起,凝結成一道花紋繁複的魔印,烙于魔龍的右額。

冰寒刺骨而霸道至極的靈力入侵魔龍的神識,黑色的魔氣滋長蔓延出數道冰冷的鎖鏈,将靈臺中漂浮的神識之海籠罩鎖住,牢牢包裹侵蝕。

阿聿那蘇的瞳孔劇烈收縮,随後像是驟然進入了完全黑暗的環境那般不受控制地擴散開來。

契約既成,他神識中的記憶已被黑袍男子搜刮翻閱完畢。

對方的神識烙印落下之後,随從對于主人絕對服從的态度亦刻入了身體的每一寸骨肉與皮膚裏。

鉗制生命的鐵掌松開,黑袍男子看着面對自己單膝跪地、垂首馴服的新生魔将,輕嘆道:“你居然沒有将那兩冊秘卷留在自己身上,而是藏起來交給了那孩子。為了一點兒虛假的孺慕之情,就能做到這個地步嗎,阿聿那蘇?”

魔龍低聲道:“……以我之能為,既無法銷毀聖王所留下的秘卷。轉贈他人,看那些人界修士為了不存在之物拼命争搶的樣子,也不失為一種別樣的樂趣。”

簽訂主仆契約之前,阿聿那蘇尚不能憑借此人的手段與容貌确認他之身份,如今對方的神識烙印留在自己的靈臺,他卻可以完全确定,面前此人就是不就之前出世的古界魔皇。

古界魔皇曾為天玄墨族的諸位聖王聯手鎮壓于異界封印之中,此人乃是天生成魔,修為之強,足可在人界掀起無垠的戰火。

魔皇出世一事,曾在魔修中掀起了不小的風波,但因他詭秘的行蹤使人捉摸不透,又一直未有驚人之舉,一段時日後,這陣風波也就漸漸平息下去。

未曾想到,今日他居然現身行事,且主動向自己透露了來意。

“我與世隔絕太久,很多事情已經不了解了。阿聿那蘇,你回憶中的那孩子是天玄墨族遺留在此世的最後一名血脈麽?”魔皇想了想,詢問道。

主仆契約中,為仆從的一方的神識被契約的烙印所束縛,若要回答,絕不可以謊言應對。

阿聿那蘇低聲答道:“是。”

“我被鎮壓入古界之前,曾不是迷信之人,但現在我卻有些相信這些虛無缥缈的鬼神之語了。”

破廟外清冷的月光灑落地面,微風輕拂草叢,蟲鳴沙沙作響。

魔皇輕柔的話語使人不寒而栗,他卓立華光之下,望向天上皎若玉盤的一輪圓月,靜靜道:“我在古界所得的預言說,當殺此子,永絕後患。

阿聿那蘇,我歸來人界,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創造屬于魔族的新世界。

誰成為擋路的石子,那麽,他必将獲得粉身碎骨的結局,化為滋養新土的塵埃。”

寧楚正在把玩魔龍先前所贈的龍鱗吊墜,這吊墜本是阿聿那蘇随手做來哄他高興的小玩意兒,被改造成一個狹小的儲物空間,裏面裝了許多孩童的吃食與玩具。

他如今雙目仍然不能視物,但身體漸漸自愈,也能感受到外界光線明暗的變化。

因寧楚身體虛弱,謝有四人并未立即帶他一刻不停地回返觀星閣,而是趕路一段時日後就尋一處僻靜的村莊暫時歇下,使他得以整頓休息。

木門開關的聲響傳來,寧楚睜眼向聲源方向望去,聽足音辨別出來者是謝有,放下手中的鱗片,仰首輕聲道:“爸爸。”

燭火映照下,孩童紫晶色的雙瞳不複往日明亮,但對于自己的信賴之意依舊如初。

想起他在魔龍面前傾訴的孺慕之情,謝有心中有如針紮般刺痛了一下。

直到那時他才明白,寧楚是一個正在成長的孩子,不但聽話,而且十分乖巧懂事,小貓小狗除了喂食之外尚且需要陪伴,但三年之中,四人卻從未主動帶着寧楚走出過觀星閣一步。

人界的新鮮事物、修真界的山川麗景、大千世界的奇趣見聞,寧楚不問不說,不代表他不需要,不想要,他對于親情的渴求與陪伴的需要,恰恰是四人最忽視的一點。

謝有将藥汁催至适口的溫度,哄着寧楚喝完後,看他一陣發青發白的小臉,掏出新買的梅子蜜餞道:“小楚,藥汁是否太過酸苦?這裏有蜜餞,你含着就不苦了。”

寧楚接過蜜餞,卻并沒有馬上食用,謝有聽他小聲道:“爸爸,我想吃裏面的玫瑰松子糖,你能幫我拿出來嗎?”

他手中赤魔羅龍鱗在反射着深淺不一的紅芒,菱形鱗片的尾端穿孔,以墨繩系繞成結。

謝有感應到這鱗片中非同尋常的氣息,伸手将其接過。

寧楚早已從系統處得知,魔龍在幫他将所買的小零食與玩具都收入龍鱗吊墜中時,還往其中塞入了那兩冊外界修士與謝有等人苦苦尋覓的秘卷。

無論魔龍是對他失去了利用之心抑或只是暫時寄存以聲東擊西,他都不打算将秘卷一直留在自己身上。

這種懷璧其罪之物,還是主角拿着最為穩妥,他只要猛刷好感度就夠了。

謝有早已聽沈滄浪說過寧楚所懷的天賦不同尋常以及他身上氣息有異之事,是以此刻未有驚訝之色。

他向龍鱗吊墜中注入靈力,輕松地在一衆雜物中找到了寧楚所要求的玫瑰松子糖,以及藏于角落、分別記錄了兩冊聖王秘卷的上古玉簡。

謝有還注意到,在一衆不同口味的松子糖中,只有玫瑰和桂花兩種味道消耗得最多,顯然都是寧楚平日裏喜歡吃的。

他将此事記下,把找到的半包松仁糖輕輕放入寧楚手中,“是這個嗎?”

孩童嗅了嗅糖果袋口的氣味,認真點頭,他将所剩不多的糖果取出完整的一塊,放在手心遞給謝有,是與他分享之意。

謝有将帶着花香與清涼薄荷味道的糖果放入口中,随後聽孩童道:“我記得,之前我好像做了一場好長的夢。夢裏爸爸陪我去逛廟會,買糖人,聽評書,還第一次給我買了玫瑰味的松子糖,我高興得不得了。”

他停頓了一下,随後繼續說道:“爹爹媽媽都離開之後,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這樣的糖。”

謝有看見,幼童茫然無神的眼中,晶瑩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滾落下來。

那不是“寧楚”刻意要流的眼淚,而是遺留在這具身體中本能的感情與記憶,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程度強烈爆發。

寧楚将屬于幼童軀體壓抑許久的感情完全釋放出來,在謝有的懷抱中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次日,謝有便帶着寧楚去集市掃蕩了一大堆零嘴和玩具回來。

寧楚首次體會到做孩童的的好處,他想要什麽,說一聲謝有便會買回來,連帶着系統也跟着興致勃勃地挑選它沒見過的小玩意兒。

又這般過去數日,雖然忙着趕路,但由于調理得當,寧楚雙眼的傷勢已然好了不少,從原來的只可感光漸漸能模糊看清近處物體的形狀。

但好景不長,一日寧楚仍在夢鄉中沉眠時,猝然被系統“滴滴滴”的尖銳警報聲所驚醒。

“不好了宿主,有人來找你們麻煩了!”

他剛反應過來便被謝有從床榻上撈起、點了睡穴抱在懷中。

一股強大至近乎恐怖的氣息橫掃四方,驚起山林鳥雀,直沖寧楚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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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這一章的劇情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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