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月快結束的時候,月考比聯賽先到了。考完試第二天放假,剛好開始打比賽,十三中主場對戰三中。
新建的體育場,嶄新的看臺上擠滿了年輕的面孔。除了兩個學校來加油的人,也有其他中學的探子和籃球愛好者。人多了位置就不太夠,有些人就站着看熱鬧。
薄早坐在前排,一個人占了倆位置。一個用來坐,一個用來撐傘。傘把帶吸盤,牢牢站在塑料凳子上,巨大的傘面撐開把他遮得嚴嚴實實。
“靠!這哪位哥們,一人占倆位,真好意思。”站在看臺間隙的板寸男生抹了把臉上的汗,憤憤道。
他旁邊的男生起身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哦,薄早。”
“薄早是誰?你們學校的?”
“是啊。”李耀讓開半邊凳子給他朋友坐,指指球場上穿着球衣熱身的大男孩:“看見沒,符塗,季斐,我們學校籃球隊兩大王牌。是人鐵哥們。前排是籃球隊家屬區,薄早有特權。”
“符塗朋友?”十三中籃球隊名聲在外,尤其前鋒和後衛的大名,A市喜歡籃球的初中生都知道。顧晨有點愣:“怎麽在外場坐着,沒進籃球隊?”
“你瞅瞅他那小身板,估計剛到一米七。我們校隊規定得一米七五。”
“哎呦。”顧晨探頭看了看薄早的背影,瞬間心理平衡了:“看着跟個女孩似的,還打傘?嬌氣。就沒人管管嗎?這麽多人沒地坐呢。”
李耀笑了:“你知道他外號叫啥不?薄荷!”
“為啥叫薄荷?”
“高冷啊!薄荷,透心涼,心飛揚。”
“呵呵,你冷笑話說的越來越好了。”
“其實不止你一個人抱怨。你去我們學校論壇看看就知道了,每年聯賽都有外校的發這種帖子,問前排那個一人占倆位的怎麽好意思。”李耀一聳肩:“最後總會歪樓成花癡貼,我們學校女生的戰鬥力太強。”
“怎麽?他長得好看?”
“一會兒我去前排拿水,你跟我去去看看就知道。”
十三中作為主場,總要盡地主之誼,看臺第一排擺滿了各種飲料,供觀衆免費自取,非常財大氣粗。
符瑤穿着粉色的背心和運動短裙,高馬尾晃悠悠地走在前面,學生會的一群男生搬着飲料跟在後面,看哪裏有空箱子就補上去。
“會長!能不能來箱啤酒啊?籃球和酒最配了!”人群裏有人沖她喊。
“不行的呀,未成年不能喝酒。”符瑤笑眯眯地回複,轉身囑咐同學道:“我跟超市老板說好啦,你們去随便搬就行。我去看看啦啦隊那邊。”
“好的好的。”
“會長破費了。”
“會長辛苦啦。”
李耀拉着顧晨來拿水,顧晨挑來挑去拿了瓶礦泉水,貼着臉降溫:“那女孩是誰?”
“符瑤,我們學生會主席,大美女。每回比賽都買水。我說哥們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
“我這不是被我爸踢B市上學去了嘛”顧晨有點好奇:“符瑤?她和符塗什麽關系?”
“他妹啊。”
“你說符家兩兄妹放着附中不去,為什麽來十三中?”顧晨郁悶道:“我爸天天在我耳邊念,說他啥,哦親民!不搞特殊。”
“哈哈哈哈哈,”李耀嘲笑他:“我覺得你已經夠親民了,真的,親。我覺得十三中挺好的,我就不樂意去附中,瞎較勁,沒意思。”說着推着他的背往前走:“走走走,別廢話,咱們繞過去看薄早去。”
他倆從看臺前繞過去,裝作不經意地經過薄早跟前。
薄早正咬着吸管喝橙汁,看到有人經過就擡頭看了一眼。烏黑的發,雪白的臉,貓似的眼,底下一顆恰到好處的淚痣,标致的美人。
顧晨腿一軟,差點走不動路。
“怎麽,看清了嗎?”李耀推了他一把。
顧晨楞楞地點頭,又搖頭,摸了摸狂跳的心髒:“沒……沒看清。”
李耀不太在意地一甩頭:“走吧,球賽要開始了。”
球場上啦啦隊員下場,做完熱身的球員們上場。
符塗站左邊,季斐站右邊,倆人額頭上都戴着白色的發帶,青春逼人。看臺上有人尖叫了一聲:“符塗學長加油!”搞得學生們一陣騷動。
裁判剛吹響比賽開始的哨子,兩邊的啦啦隊就開始聲嘶力竭地加油吶喊,薄早也激動地拿起哨子“嗚嗚嗚”地吹了幾聲。
符塗個子高力氣大,三中籃球隊派了三個人專門防守他。只要他有動作就迅速形成包圍圈。
薄早緊張地看着球傳來傳去,幾個回合下來符塗甚至還沒來得及進攻,球已經轉到了三中那邊。
十三中由進攻轉為防守,場上的形勢突然變了。剛剛保守的十三中突然變得激進起來。季斐幾次斷球後抓住機會搶到一個籃板球,迅速傳球給符塗,回身轉進攻。
他運球跑實在太快了,球衣灌滿了風,爆發力驚人,疾跑幾步跳起來,三中還沒追到籃下的時候,他已經飛身扣籃入洞。
體育場安靜一瞬後爆發歡呼。薄早激動地站了起來,邊吹哨子邊揮手。
對方喊了暫停,球員們圍到一起走到圍欄邊喝水。
符瑤把毛巾分給衆人,看着符塗仰頭喝水:“怎麽樣啊哥哥,對面實力如何?”
符塗擦了擦汗,冷淡道:“跟去年差不多。”
隊員們都哄笑起來,去年三中在聯賽裏排名第六,實力排不上號。
符塗也不笑,擡頭看了一眼站起來揮手的薄早,指指他的傘叫他老實待着。
果然如他所說,過了一年,三中依舊沒什麽長進,實際差距過大,上半場被打了個50比2,已經軍心渙散。下半場更慘,被符塗季斐花式進球,打到最後人人都垂着頭筋疲力盡。
最後十三中126比10贏了比賽。
打完比賽隊員們都去洗澡,薄早坐在更衣室門口邊玩手機邊等人。突然面前出現一片陰影,他一擡頭,是個沒見過的男生。
“呃,”那人愣了一下:“你是薄早吧。”
薄早不說話,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左邊寫着有何,右邊寫着貴幹。
“咳,我叫顧晨。”男生撓了撓板寸頭,沒話找話:“你認識符塗?”
薄早矜持地點頭,一指更衣室:“他在裏面。”又低頭玩手機。
他變聲期遲遲不來,聲音如珠如玉,圓潤好聽。
“咳,”顧晨低頭咳了一聲,感覺自己在和女孩子說話似的:“不是,我不是來找他的。”
“哦。”薄早繼續低着頭打字聊天。
顧晨糾結了一下,紅着臉問:“能不能……給一個聯系方式?”
薄早疑惑地擡頭。
“你的……聯系方式。”顧晨結結巴巴地說完。
“哎薄荷,這誰啊?”季斐正好拎着衣服走出來,問道。
“不認識。”薄早搖搖頭。
顧晨臉色立馬變了,局促道:“嗯,那下次有機會再見吧。”
季斐迷惑地看着他走遠:“這哥們找你幹嘛?”
“問我要聯系方式。”薄早繼續發短信。
季斐愣了:“現在的人都這麽大膽嗎?性取向都不藏一下的?”
“什麽性取向?”
“他不是看上你了嗎?要聯系方式啥的。”季斐摸摸下巴。
薄早震驚了:“他是男的!”
“哎呦,薄荷你這麽單純?”季斐怪叫:“你收這麽多情書,裏面男的得有小一半吧。”
“我從來都沒看過。”薄早瞪他:“你怎麽知道的?”
“這個……這個,”季斐牙疼:“我幫你把把關,學學人家寫情書的先進經驗。”
“你?給誰寫情書?你同桌?”薄早諷刺道。
季斐做出一副嘔吐的樣子:“可饒了我吧。”
“又在鬧什麽。”符塗走了出來,衣服換了,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阿塗,剛剛有個男的來問薄荷要聯系方式。”季斐立刻告狀:“我覺得他圖謀不軌。”
“我還覺得你腦袋脫軌呢。”薄早站起來,不知為何有點惱羞成怒:“別瞎說,都是男的。”
“改革開放六十年,你這思想怎麽還這麽封建。現在同性戀都可以領證了。”季斐笑他。
他倆鬥嘴,符塗巋然不動,拿出手機看了看:“走吧,王前他們已經開吃了,就等我們了。”
“還不是你,洗個澡這麽慢。”薄早和他并肩走,兩只手臂晃悠悠的挨着,他小指習慣似地想勾另一只,卻不知為何頓了一下,自己把手老老實實地背在了身後。
季斐走在他倆後面,一臉壞笑。
籃球隊的慶功宴擺在離學校不遠的忘水樓,符塗他們三個姍姍來遲,到的時候已經開始上菜了。
“哎呦!十三中三劍客,稀客稀客!”包廂們一推開就是一群怪叫。
“誰!誰起的外號?”季斐大笑着撲過去。
“你們來的也太晚了!我們等就算了,還讓美女們等!”副隊長王前擠眉弄眼。
包廂裏坐着十幾個男孩,還有倆女孩矜持地坐在一起捂嘴笑——是符瑤和她好朋友許櫻。她倆一個是學生會主席,一個是啦啦隊隊長,今天這場比賽沒少出力。
“誰跟你們似的洗個澡跟淋彈藥一樣,沾完就跑。”季斐嘲笑:“今天洗的尤其快,我說怎麽,原來是佳人有約!”
“靠,你小子嘴皮一張,能氣死人。”王前攬住他肩膀“跟我坐跟我坐,免得你又說我對美女有非分之想。”
一張桌子留出了三個空位,符塗坐在符瑤右手邊,接着是薄早、季斐和王前。
籃球隊的一起打了三年球,感情也打出來了,一群男孩和季斐插科打诨鬧個不停,惹得兩個女孩子笑個不停。符塗依舊寡言少語,薄早幹脆就沉默吃飯。一桌菜,就他倆在認真吃。
薄早夾了一塊帶辣椒的魚要往嘴裏塞,符塗分神看到了,眼疾手快地拿筷子給他打掉:“好好吃飯,想什麽呢?”
薄早“哦”了一聲,順勢把掉碗裏那塊魚丢符塗碗裏,自己夾了根芹菜慢慢啃。筷子上還殘留着點辣味,辣的他眼睛嘴唇都紅了,一個勁喝果汁。
符塗看在眼裏,知道他心裏有事,也懶得說他。
果然,回去的車上薄早一路都沉默着,快到家的時候才憋出一句話:“何叔,一會兒不用停車。”
話音剛落,前座的符瑤就回過頭來:“啊呀,薄早又來我家睡嗎?”
“不行嗎?”薄早嗆回去,一開口火藥味十足。
符瑤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說:“怎麽了嘛,我只是想說你和哥哥感情好。”
薄早別過臉,心情不好地踢了踢腿。
陳思思和符先生今晚都加班,薄早跟着符塗上了二樓,兩人先寫作業。
符塗寫的快,先去洗澡。出來就看到薄早躺在床上玩手機。
“起來,”他一扯被子:“沒洗澡別往我床上躺。”
“潔癖。”薄早嘟囔着坐起身,把手機放下徑直進了浴室。
符塗冷眼看着,果然過了一會兒就聽他在浴室裏喊他給他拿睡衣。
大衣櫃裏薄早的衣服早已占據半壁江山,符塗拿出一套背心短褲給他遞過去:“你今天是不是出門沒帶腦子。”
薄早扒着浴室門探頭濕漉漉地瞪他:“煩人。”
符塗也覺得他煩人,尤其是每次洗完澡穿着小背心挂着空擋還要往他身上鑽的行為,特別煩人。
但是粘人精薄早喜歡,他覺得這是談悄悄話的正确姿勢。
符塗坐在床頭看書,他就趴在他胸膛上,腿纏着腿,頭發濕漉漉地往下滴水。
符塗實在忍不下去,直起腰拿毛巾吹風機給他吹頭發。他頭發自然卷,又軟又滑,符塗摸着有些愛不釋手,氣也消了。等頭發吹幹了,牛皮糖也徹底被吹軟了,抱着他的腰撒嬌地蹭來蹭去。
“幹嘛?”符塗面色不善,但也沒推開他。
“塗塗,你把燈關了,我們說說話。”
“什麽話這麽見不得人還得關燈。”符塗不理他:“我書還沒看完。”
“唉,”薄早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從他身上滾下來,歪着頭看他:“我就是很好奇,同性戀是怎麽回事。”
符塗一頓,随即若無其事地翻書:“存在即合理。”
“那……”薄早臉紅了,傻傻地問他:“兩個男的在一起,怎麽生寶寶啊?”
符塗額角一跳道:“你的生理課是怎麽上的?男人怎麽生孩子?”
“那我……我印象裏就沒上過生理課,”薄早理直氣壯:“我估計在醫院。”
符塗搖着頭下了床。
“你去哪?”
“等着。”
過了一會兒,符塗拿過來一本舊書,是面向兒童的性教育書籍,就是當年陳思思給兒子看的那本。
“你自己看吧。”他把書丢給薄早,把原文書又撿起來靠在床頭看。
夜深了。
“看完了嗎?我關燈了?”符塗轉頭一看,薄早正對着一組胚胎發育圖發呆。
“嗯嗯。”薄早有點慌亂地把書合起來。
符塗剛關了燈躺下,脖子上就挂上了一對手臂,腿間也被硬塞進來個腿。他握住薄早的手臂擋住他:“又幹嘛?”
薄早拿臉貼着他的脖子,香香軟軟的氣息拂在符塗肌膚上。
“塗塗,你說會不會有男人生子?”他輕聲問,像個充滿好奇的小學生。
符塗呼吸一窒,彎腰向後撤了撤身體,冷靜道:“除非他長了子宮。醫學界一直有一個設想,給男人移植一個人造子宮,以減輕女人的生育負擔。”
“哇。”薄早很少上網,沒聽過這種說法:“那你覺得這個……要是實現了,你覺得好不好?如果多了一個器官,應該很奇怪吧?”
“有什麽奇怪?”符塗冷靜道:“如果醫學發展到那一步,不影響健康的前提下,應該鼓勵男性去移植人造子宮才對。”
薄早沉默片刻,手臂環得更緊:“那……如果是自然形成的器官,不是移植的呢?”
“那不是連移植都省了。”符塗拍拍他的腰:“這麽多問題,快睡。”
薄早不依不饒地貼了上去:“不困,再聊聊。”
符塗嘆了口氣:“你想聊什麽?離我遠點,熱。”
他把薄早往旁邊推了推,薄早又貼過來,還變本加厲地把他的左腿拖過來夾緊了。
“熱你把空調打開呗。”
符塗呼吸一窒,無言以對地伸手去摸遙控器,他是真的熱,燥熱。
空調的冷風吹過來,薄早立刻得寸進尺整個人都扒上了符塗,聲音小小的:“抱緊點,有點冷。”
符塗胸悶氣短地伸手攬住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就你難伺候。”
薄早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在他光滑的大腿內側舒服地蹭了蹭。這會兒也忘了要聊天了,打了個呵欠,把頭埋在符塗肩膀上,睡了。
可憐符塗睜着眼睛失眠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