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天後,禪院直毘人的熱潮期終于結束了。
他從伏黑瑛二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黑發綠眸,嘴角有疤的少年站在廊下,瘦削的脊背倚着柱子,神色乖僻而桀骜,像一匹危險的孤狼。
他年歲不大,個頭卻比禪院直毘人還要高,眼底透出一股麻木不仁的冷漠。
禪院直毘人停下腳步,有些陌生的辨識着他:“甚爾?”
這不怪他。雖然禪院甚爾是他的親侄兒,但少年身為零咒力的天與束縛,在禪院家基本就是個透明人,即使現在加入了驅俱留隊,與尊貴的家主大人見面的機會也是寥寥無幾。
禪院直毘人記得,上次看見禪院甚爾時,對方還是一根矮矮的瘦竹竿,沒想到今天一看,都已經長成大人了。
就是還是瘦,愈發顯得神色陰郁厭世。
他用這樣的一張臉對着禪院直毘人,眼神冷冷的,被叫了名字也沒有反應,更沒什麽向家主行禮的意思。
禪院直毘人從那樣的态度中品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
他忽然想起來,伏黑瑛二的住處附近,恰巧是驅俱留隊的隊員宿舍。
“……”
家主大人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
他朝少年的方向走了幾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既沒有對零咒力的廢物露出厭惡的表情,也沒有直接冷漠的無視他,反而态度自然的搭話道:
“說起來,你是不是已經完成分化了?我記得是beta?有給自己評級嗎?”
少年原因不明的愣了愣,接着神色難辨的掃了他一眼,眸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譏诮。
他很快輕嗤一聲,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了一抹冷酷而無味的笑容:“是啊,我确實是beta。作為連信息素都沒有的性別,評級什麽的根本沒必要,不勞家主大人費心了。”
“是嗎?”禪院直毘人不置可否,“我聽說你在驅俱留隊非常活躍?要是你的實力已經足夠,我可以讓你擔任隊長——”
“那種東西我才不需要。”
沒等他說完,五官桀骜俊美的少年就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冷綠色的眼睛一瞬間放射出強烈的憎惡。
——身為最腐朽的禪院家誕生的天與咒縛,這個從沒有感受過哪怕一絲一毫善意的少年,心中當然會被“憎惡”這種情感充斥。
在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向他投注而來的目光永遠充滿了鄙夷、排斥與歧視,他的存在于禪院家甚至不被承認為“人”。
明明他的戰鬥天賦比誰都要強大,明明他擁有比誰都更強健的肉.體。
這樣殘忍而不公的遭遇,讓少年深深地憎恨着否定自己的家族,憎恨着那些瞧不起自己、眼高于頂的咒術師,更憎恨着整個畸形醜陋的咒術界。
年少的他無法靠自己的力量逃離這個牢籠,所以他用冷漠的外殼将心僞裝了起來,裝作對一切都不在乎的樣子。
但當禪院直毘人施舍一般向他發出虛假的關心時,這個內心比誰都敏感的少年還是被狠狠地觸怒了。
或許正因為清楚自己永遠都得不到,所以才會在被欺騙和敷衍時更加憤怒。
少年人的驕傲和倔強讓他兇惡的抗拒着施舍,但這種過激的反應,又何嘗不是一種比誰都渴望愛、卻偏偏得不到愛的可悲與狼狽呢?
被打斷了話語的禪院直毘人挑了挑眉,卻沒有半點要發火的跡象——這是當然的,哪個咒術師會在意一個連術式都沒有的廢物呢?
他只是像包容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別開視線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但正是這種無形中便透出了輕視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才愈發讓氣血方剛的少年難以忍受。
禪院甚爾緊緊的盯着男人,陰鸷的目光從他收攏衣襟後仍舊無法遮掩的青紫鎖骨上掃過,被輕視的憤怒和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的煩躁混雜在一起,讓他未經思索便冷冰冰的譏諷道:
“比起假惺惺的關心我,家主大人還是操心一下自己比較好吧?”
他故意用眼神肆意打量着男人身體上無從掩飾的暧昧痕跡,眸色愈發暗沉,笑容卻愈發惡劣。
“熱潮期的時候不老老實實去找alpha,反而在一個剛成年沒多久的beta房間裏待了三天……這種話要是傳了出去,家裏的人會怎麽讨論家主大人?”
他話音剛落。
“什——哈哈哈……!”
出乎他意料的,禪院直毘人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居然說那家夥才剛成年不久?”
家主大人沒有半點被威脅的緊迫感,樂不可支的伸出手指,指向因為他的反應而臉色僵硬難看的少年,笑得腿肚子打顫。
“甚爾啊甚爾,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挑釁有多可笑?你到現在都沒弄清楚他的術式呢,到底是誰該操心一下自己啊?哈哈哈哈……!”
“……”
禪院甚爾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眼底寒涼如冰。
禪院直毘人對他青澀的殺氣毫不在意,自顧自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來,游刃有餘的朝他揮了揮手:
“你要是想去到處說,那就去說好了,反正瑛二不會在乎,而我更不可能因此失去什麽,原因就是——”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禪院甚爾,指了指腳下的地面,“在這裏,只有‘人’才配說話啊,甚爾。”
說完這句話,家主大人便施施然離開了。
徒留年輕的天與咒縛站在原地,神色模糊的低着頭,一點一點用力地攥緊了拳頭。
禪院甚爾進來的時候,我正翹着腿坐在院子裏,點着火盆焚燒直毘人留下的衣物。
少年的臉色實在不太好看,但我首先注意到的卻是滿院子的頂級紫蘇香。
“你怎麽進來了?沒關系嗎?”
我下意識結了個風遁的印——嗯?風遁是什麽?——頓了一下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哦對,家人之間對彼此的信息素自帶免疫!”
禪院甚爾用撇嘴的動作當做回答,沒精打采的走到我旁邊坐下,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沒有被搭理的我也不在意——這小子在族裏活得超級艱難,心裏不痛快到我這裏求安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畢竟我是個外族人嘛。
也正因為是個不方便去過問人家隐私的外族人,此刻我才能沒心沒肺的無視他的黑臉,信口胡扯着話題:“說起來你的性別是什麽來着?啊對,你是不是還沒分化?”
“……嗯。”甚爾終于肯搭理人了,雖然只是悶悶的用鼻音應了一聲。
我擡手rua了一把他的腦袋,笑眯眯道:“以你的年齡也快了,到時候有需要就來找我吧!身為S級beta的瑛二大人我超級穩定又可靠,不管你是什麽性別都會好好照顧你的!”
甚爾微微一頓,帶着傷疤的嘴緊緊地抿了一下,接着不知為何別開了視線,垂眸嘟囔道:“這才是真的關心啊……那個連別人有沒有分化都不清楚的……”
後面的話我沒能聽清,遂有些不解的反問:“什麽?”
“……沒什麽。”甚爾沉默了一下,掩飾般的擡手摸了摸脖子,聲音微低,“總之,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敢嫌麻煩就殺了你!”
哈哈哈,又出現了,一有人對自己好就馬上變得兇巴巴的甚爾。
這種不擅長面對善意的青澀真是可愛。
“不會嫌麻煩的啦,我們好歹是訓練場上無數次暴揍與被暴揍的情誼!”
我絕口不提說出來會被少年追殺的心裏話,豪氣萬丈的比出大拇指,可靠的承諾道:“放心,說過會照顧你就一定會照顧你!盡管交給我吧!”
“……啊,行吧。”甚爾的嘴角抽了抽,很是勉強的應了一聲,看起來在感動的同時又有些無語。
但他一直緊繃的面部線條卻肉眼可見的松弛下來,望着我的眼神裏有一絲對他人沒有的光。
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心裏對這樣的他有些憐愛。
眼前這個從沒有被世界溫柔以待過的少年,從我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一直是孤僻而敏感的。
他用冷漠和麻木僞裝着自己,對美好的情感渴望又警惕,眼底深處永遠帶着一份憎恨着整個世界般的尖銳。
在這個腐朽的家族裏,所有人都在因為偏見而輕視他的未來,只有我看出了這孩子身上蘊藏的、在體術上登峰造極的可能性。
……以及隐藏在那之後的巨大危險。
唉,這孩子明明和阿飛的性格完全不一樣,但是這種一不小心就會黑化的緊迫感還真是讓人沒法對他置之不理啊。
雖然我也不知道阿飛到底是誰。
嘛,不管怎麽說,向站在懸崖邊的少年伸出手拉他一把,讓他不至于滑落到深淵之中這種事,對我來說還是很簡單的。
我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事實也證明這個久經黑暗的孩子确實需要一束光,一朵花——現在的他明顯比一開始開朗多了,尤其是跟我在一起時。
……就是我可能比自己想的更有魅力,以至于事情出現了一點意料之外的變故。
我瞥了眼此刻的甚爾的表情,在發現他眼底湧動着的、一天比一天強烈的情緒時,忍不住心虛的轉移了視線,有些心塞的摸了摸鼻子。
嗯……
大概禪院家的人都比較瘋吧?
總不可能因為我是對禪院特攻。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