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修文】

【“你……有什麽真正在意的嗎?”】

甚爾曾經裝作不經意的這樣問我。

還別說,博學多才如我什麽都能跟他扯兩句,唯獨這個我回答不出來。

所以我反問了回去:【“為什麽這麽問?”】

【“……總感覺你雖然人在這裏,但心裏面是空的。”】

少年沉默了一下,抱着刀懶洋洋的看過來,說出了出乎我意料的話。

我愣了一下,扭頭認真的看向他。

那時已是黃昏,我和他剛剛結束了一場單方面的暴揍,正并肩坐在驅俱留隊訓練場的栅欄邊休息。

我一扭頭,就看到了少年精致出衆的側臉。他簡短利落的短發被汗水打濕、黏在鬓角,因為酣暢淋漓的打了場架,整個人有種飽食的獅子般懶散餍足的感覺。

溫暖的夕陽照在他臉上,讓他的臉龐看起來半明半暗,但他往日裏堆滿戾氣的眉眼卻很是平靜,綠色的眼睛映照着夕陽和我,色彩像琉璃一樣清透。

這個少年無疑是好看的。

我看着他發了會兒呆,但他卻突然不自然的偏開了頭,小聲嘟囔着“夕陽”之類的詞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他的耳根有點紅。

【“喂……”】耳邊傳來少年有些惱羞成怒的聲音。

我眨了眨眼,在他發怒之前收回了視線,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說回剛才的話題:【“要說有什麽真正在意的……嗯,大概是‘家人’吧?”】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對那個忘掉的“最珍貴之物”的感覺,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一點都不在意家人的甚爾蹙了蹙眉:【“父母?還是兄弟?”】

【“唔……不,都不是。”】我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雖然便宜妹妹是很重要沒錯啦,但很遺憾,對我來說她還沒重要到‘可以為她獻上一切’的程度。”】

我頓了頓,有些苦惱的笑了:【“是不是覺得我很冷漠?”】

又一次出乎我意料的,甚爾完全沒有對我的發言表示什麽,只是兩眼緊緊的盯着我,毫不停頓的問道:【“那對你來說,重要到‘可以為他獻上一切’的到底是什麽?”】

那時的我已經因為愧疚而在想什麽時候回去看看便宜妹妹了,聞言也沒有注意他話裏人稱代詞的轉變,只是心不在焉的回答:【“嗯……妻子吧?”】

【“妻……子?”】甚爾的指尖微微一抖,臉色一下子變得晦暗不明,【“你結婚了?”】

我“噗”的一下笑出了聲:【“哈哈哈你在想什麽啊!我還是風華正茂的十八歲,怎麽可能結婚!”】

并不是十八歲但堅信着男人至死都是少年的我如此随口胡謅着,樂不可支的揉了揉他的頭。

【“聽好了,所謂結婚,就是為了那一顆小樹苗放棄一整片大森林啊!值得我做出這種傻事的人恐怕還沒出生呢,哈哈哈……!”】

【“……”】

在我的大笑聲中,少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的回答:【“我記住了。”】

我當時以為他是說記住了我成熟豁達的婚姻觀,便洋洋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壓根沒去想他這話是不是有什麽深意。

但是最近,我卻從他越來越不妙的反應中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少年當時說的那句“我記住了”,恐怕是另有所指。

……我有點頭禿。

講真,我其實很清楚從來沒見過光明的人對突然照進生命的陽光會有什麽偏激的反應——他們會把那束光視作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珍惜到死也不肯撒手,對它依賴到近乎病态。

但我本來以為甚爾這個年齡的孩子不會再那麽輕易依戀別人了,所以才放心的伸出手的。

……誰知道他反而比一般人的反應更大。

說真的,你們禪院果然都有毒吧?

結束了回憶的我抓狂的揉了揉頭發,果斷祭出了自己的處世法寶——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萬一問題自己就解決了呢!!

“甚爾!我們去外面玩吧!”我跳起來一腳将礙事的火盆踹翻,興高采烈的提議道。

甚爾瞥了眼紛飛的衣物灰燼,帶疤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好啊,只要你出錢。”

“放心放心,怎麽都不會讓你這個未成年出錢的!”

我對這點微不足道的要求自然滿口答應,興沖沖的拐着他出了門。

兩個小時後。

新宿歌舞伎町賭場外,蕭瑟的秋風卷着落葉吹過,我渾身褪色的跪在地上,身後落下重重陰影。

“結束了。哼,真短暫啊,我的人生。”

“短暫的是你錢包的壽命吧。”

甚爾無語的俯視着我,毫不客氣的吐出一口毒。

我倒吸一口冷氣,痛苦的捂住心口:“居、居然是如此犀利的吐槽——可惡,看來我已經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甚爾!”

“嘁……除了戰鬥,我本來就不需要你教什麽。”

甚爾不屑的撇了撇嘴,眼底卻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他也不管旁人古怪的目光,自顧自在我面前蹲下,冷綠色的眼裏只有我一個人的身影:“雖然我沒進去,但是說實話,會輸光想也知道是因為你的技術太差吧。”

“什——你懂什麽!!”我一下子悲憤的瞪大眼睛,惡狠狠的一拳錘向地面,“要是多多注意一下那個時候手的翻轉,我一定不會輸得這麽快!!”

“啊……是嗎?”

“沒錯!只要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把之前輸得全部贏回來!!可惡啊——!!”

“……這個東西這麽有意思嗎?”

“那是當——”不假思索就要答應的我突然反應過來,大驚失色的看向他,“等等,你在想什麽?!你這樣的小鬼怎麽會想去這樣的地方?!聽好了,只有最沒用的大人才會天天混在這種店裏面!!”

甚爾臉上還有沒褪去的饒有興致,聞言翻了個白眼:“反正我已經決定了,等成年我就要來這裏賺錢。”

“什麽——?!”我難以置信的抱頭大叫起來,“啊啊啊你在說什麽啊你這不争氣的小鬼!好孩子怎麽能來賭場這種地方!!你快給我把這句話收回去唔唔唔——?!”

我崩潰的哀嚎還沒嚎完就被甚爾暴力鎮壓了,他蠻橫的把我拽起來,捂住我的嘴帶着我往僻靜處走,同時還皺眉冷冷的盯着四周看過來的人:“啧,我只是開玩笑的,你突然那麽大聲幹什麽?”

什麽啊,原來是開玩笑啊。

我頓時狠狠松了一口氣,拽下他的手,重點錯的驚奇道:“咦?我以為你是不在意別人目光的類型?”

畢竟我剛才在賭場門口那樣撒潑打滾他都沒露出丢人的表情,要是卡卡西的話,肯定早就黑紅着臉揪着我跑路了。

……啊,又出現了,突然冒出來的、完全不認識的人名。

“我被怎麽樣都無所謂,可是他們剛剛看你的那種眼神——!”

甚爾不假思索的回答着,臉色不悅的回過頭。

他:“……”

我:“……?”

我不解地看着突然卡殼的少年,過近的距離讓我能輕易看到他比一般男性更纖長的睫毛,還有火速在耳朵上擴散開的紅暈以及一絲若隐若無的幽香。

嗯?為什麽突然不說話了?有什麽不對——

我猝不及防被甚爾狠狠推了一把。

我:“???”

“你突然幹什麽?!”我踉跄了一下才站穩,十分不滿的看着他。

可惡,這不還是在嫌棄我嗎?幹什麽啊,就這麽看不起把最後一分錢都輸掉的大人嗎?!說不定你将來還不如我呢!!

“……沒什麽。”甚爾的視線飄忽了一下,掏出錢包扔到了我懷裏,“去吃飯吧,我餓了。”

我:“!!!”

我瞬間忘掉了他推我的事,感動的一把攬住他:“甚爾!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真是個超級大好人啊!!”

“啊、喂……”甚爾在我懷裏不自在的掙紮起來,但只是幾下就放棄了。

他自以為不着痕跡看了看我,又很快收回視線,沒好氣道:“你在想什麽?我又不是把錢全都給你,吃完飯要還給我的。”

啊這。

我的一腔感動瞬間冷卻下來,面無表情的推開了他:“哦。”

甚爾被我的變臉速度一噎,反應過來後立刻氣笑了:“你——剛剛是誰說要照顧未成年的?!”

“啊咧?剛才有人說過這種話嗎?”

我熟練的開始裝傻糊弄人,甚至還想轉移話題:“對了,我記得這附近有家很不錯的家庭餐館來着,不如我們去那裏吃飯?”

“你這混蛋……”甚爾咬牙切齒的看着我,然而就在我以為他會搶回自己的錢包時,他卻冷不丁說道:“你看起來對外面很熟悉。”

?他在說什麽廢話?

我有些奇怪的看向他:“那當然,我可是從小在普通人的家庭長大的,怎麽可能對這些不熟悉?”

“呵……就是這一點最讓我奇怪啊。”甚爾眯了眯眼睛,雙手抱臂犀利的看着我,聲音微低,“瑛二,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麽要想不開為禪院賣命?”

我微微一頓。

甚爾只有在很認真的時候才會叫我的名字。

一般情況下,他總是不可愛的擺着張小混混一樣痞裏痞氣的臉,懶洋洋的叫我“喂”。

注意到這一點的我輕輕勾唇,露出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我在禪院家是做什麽的,你難道不知道嗎?我燒衣服的時候可沒有避諱你呢。”

“啧……你覺得那種狗屁理由能糊弄得住我?”

甚爾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有些煩躁的咋了下舌。

“直毘人那個老家夥上任的時候力排衆議,執意要雇傭你一個外姓人當他的貼身護衛,之後又讓你擔任直哉的老師……”

“別人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你的實力到底如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區區護衛和一個三歲小鬼的老師,和你的能力根本不相稱,你也不可能是為了直毘人才留下的——你到底在想什麽?”

“嗯……也許是這樣沒錯。”

我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一臉誠懇的說:“但他給的錢很到位啊。”

甚爾看起來像是被我噎了一下:“你說什麽……錢?”

“是啊,錢。”我耿直的點點頭,“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妹妹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

“她剛出生的時候,我家恰好欠了很多錢,更糟的是,那時候我的父母還因為意外死掉了。還在上學的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有段時間甚至連奶粉都買不起。”

“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直毘人找到了我,說他不僅可以幫我還債,還願意承擔我妹妹所有的教育費用。”

“而他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做他的護衛。”

“……你答應了?”甚爾聲音幹澀的問我。

“我答應了。”

我的聲音沉靜下來。

“在那之後,他就帶我進入了咒術界,陪我訓練,幫我開發我的術式,作為擔保人讓我一路升上特別一級咒術師,從不限制我在外面接私活,還給了我這把價值七億的特級咒具。”

我敲了敲腰間被我起名為【罪】的太刀,朝甚爾輕輕微笑了一下。

“或許你會說,直毘人想要的只是我的才能……嗯,或者身體?但對我來說,那都無所謂。”

“——因為他對我有恩,甚爾。”

“為了償還這份恩情,哪怕禪院家再怎麽惡心,我也會繼續留在這裏,直到直毘人不再需要我。——你明白了嗎?”

“……”

甚爾一動不動的看着我,臉色不知為何有些蒼白。

“……但你明明說過自己什麽都不在意。”

他有些倔強的這樣說着,像個不肯服輸的小孩。

我微笑着揉了揉他的頭,在心裏給他點了個贊。

真不愧是我看中的天才,直覺真夠敏銳的。

沒錯,我這番講述大部分都是真的,但我隐瞞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

禪院直毘人對我施加的這些“恩情”,全都是因為他想要得到我。

我确實因為便宜父母突然死亡而過了一段手忙腳亂的日子,但也沒窘迫到連奶粉都買不起的地步,畢竟日本還是有很多店家願意給高中生提供打工機會的。

而且我自認自己很能幹,再加上身體很棒,所以同時打了好幾份工。

也正因如此,我才會在一次晚歸的途中,偶遇了陷入危機的禪院家主候選人——因為标記了自己的alpha突然自殺,又沒有随身攜帶抑制劑的習慣,他陷入了突然而至的熱潮期,馬上就要被咒靈幹掉了。

我救了他,并且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幫助”了他。

在那之後,禪院直毘人就單方面纏上了我,這才有了我對甚爾說的那些事。

嘛,總而言之,我跟直毘人的關系确實是不平等的,只不過與外人想象的不同,更加被動和卑微的那個從來都不是我。

直毘人對我沒有恩情,這只是場你情我願的追逐游戲罷了。

我之所以願意待在他身邊——不,應該說從一開始,我之所以願意在那天晚上救他,就是因為他讓我看到了一種可能——

一種脫離平凡而無聊的日常,通過鮮血與戰鬥,尋找過去的自己“蹤跡”的可能。

啊當然,直毘人的身體也是讓我留下的一個重要原因。嗯,大概占了全部原因2%的樣子。

而現在,我的周圍又出現了與我當初踏入咒術界時極為相似的、脫離“日常”的可能——

六眼神子即将覺醒術式,五條家在尋找可以保護他的咒術師。

我有預感,對現在的我來說,前往五條家已經成為了嶄新的、追尋“真正在意之物”的途徑。

所以是時候跳槽了,伏黑瑛二!

向着更為刺激美好的生活,沖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