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陽光從大開的房門照射進來, 落在仰躺于地的青年臉上。

但他的眼睛卻落在屋檐的陰影裏,呈現出一種很深的藍色,裏面似乎沒有任何情感,只是冷淡的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五條悟瞳孔微顫的直視着那雙眼睛, 感覺有一只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 讓他難以自制的感到一陣窒息。

為什麽會這樣?

雪發少年情不自禁的攥緊了瑛二的衣服, 感到眼眶一陣陣酸澀, 身下最熟悉的面容因為淚水而變得模糊。

——從小到大,伏黑瑛二都是最寵他、最護他、最愛他的那一個。他對他的态度完全稱得上愈求愈予,注視着他時眼底永遠寫滿了溫柔。

他幫他學習術式、掌控咒力, 教他識文斷字、愛憎分明,讓他知道了世界的廣闊、強者的胸襟。

這樣一個自幼年時便占據了他生活的一切,日夜陪伴在他身邊的、無比璀璨耀眼之人, 讓他怎麽能不喜歡,不依戀?

那個人将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獻給了他,讓他早已潛移默化的習慣了那種近乎于毫無底線的縱容,可是現在, 此刻,伏黑瑛二卻對他說——

他願意為他獻出生命,卻唯獨不能成為他的戀人。

“你這個……”

白發少年的臉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蒼白, 嘴唇不穩的顫抖着,似乎一時間連聲音都無法順利的發出來。

但伏黑瑛二卻似乎已經理解了他未盡的言語,微微柔和眉眼露出了稍顯黯然的微笑,擡起手輕撫上他的面龐。

五條悟雪色的眼睫顫了下, 通紅着眼眶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不要哭, 少主。”伏黑瑛二溫馴的躺在他身下, 雙眼安靜的注視着他, 看起來幾乎有些悲傷,“讓您哭泣絕非我的本意,在我心裏,沒有人比您更重要。”

五條悟被那樣流露着溫柔與悲哀的眼神擊中了。

他的眼睛睜大了些許,倔強的抿着唇和青年僵持了半天,終于還是抵不住對方專注溫暖的眼神,頗為洩氣的放開了他的衣襟。

“……你只會說這種話來哄我。”

他悶悶不樂的這樣咕哝着,卻沒有拒絕伏黑瑛二的手,蔫耷耷又莫名很乖的坐在他身上,任由對方給自己順毛。

幾近凝固的氣氛因為他态度的軟化而松動下來,伏黑瑛二無聲的呼出一口氣,力道很輕的揉了揉少年的頭。

“我并不是在哄您哦。”他這樣溫柔道,“在您面前我從不說謊,因為您擁有我最誠摯的真心。”

“……!你這家夥……!”

那樣直白的言語讓少年氣惱的紅了臉,不太當真的瞪了他一眼,用自己特有的、被青年嬌慣出來的親昵語氣抱怨道:“既然你不想讓我哭的話,那就痛快的接受我啊——你明明知道的吧?我對你的……我、我對你……”

他突然超遜的結巴起來,很顯然,就算可以在怒極的時候口無遮攔的說出許多羞恥之詞,可一旦到了這種坦誠表白心跡的關頭,青春期的羞赧和純情仍然會讓他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那種青澀的可愛讓伏黑瑛二忍不住笑了幾聲,卻沒想到立刻引來了少年惱羞成怒的怒瞪:“你還笑!——不準笑!快點答應我!反正你心裏早就猜到了我要說什麽吧?!”

伏黑瑛二笑聲一停,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少主……”

“不要叫我少主!叫我的名字啊!”五條悟皺眉不滿的抗議着,“你明明昨天就叫了不是嗎?”

這種地方怎麽記得那麽清楚啊。

伏黑瑛二無言望天,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委婉的說出“真相”:“那只是為了給您注射抑制劑才……”

“你這個混蛋!!”

那樣的“誠實”果然又一次激怒了心高氣傲的少年,他微微一愣後怒吼着撲了過來,濕漉漉的藍眼睛卻能讓人看出他很傷心,“果然我對你來說根本就是個——!!”

後面的話,伏黑瑛二沒能聽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獨處和有些不妙的發展趨勢,五條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到身下原本溫和寵溺的望着他的青年突然收斂了笑容,露出了令人心下一寒的幽暗眼神。

“什麽事?”他用不含半分感情的、幾乎令五條悟感到陌生的聲音問道。

“【那裏】剛剛有了異動,瑛二大人。需要現在就向您彙報嗎?”

紙拉門外響起有些耳熟的聲音,那是……

五條悟慢半拍的想起來,那好像是看守他的庭院大門的護衛,平時在他經過時總會恭恭敬敬的喚他一聲“少主”。

只不過他從沒有認真看過這個人的臉。

這個護衛剛剛說什麽……?異動?哪裏的異動?

沒等少年出聲詢問,伏黑瑛二就突然将他從身上抱了下來,跪坐着向他行了一禮:“失禮了,少主。”

“诶?”五條悟驚訝又不解的看着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冷不丁對上了他……不,他的靈魂的眼神。

——那雙眼裏沒有他。

這樣的認知突然浮現在五條悟的腦海中,讓他在那一瞬間徹底愣住。

雙眸深不見底的青年沒有注意到少年的異樣,他神色難辨的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拉開了門,接着全身忽然一僵,瞳孔微縮的注視着那只翩然飛到他眼前的蝴蝶。

……一只藍色的,翅膀染血的蝴蝶。

在這個過程中,五條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眼睛。拜六眼所賜,即便不是正面的角度,他也依舊看清了【瑛二】此刻的眼神。

他情不自禁的感到全身發寒。

——在倒映着血跡的藍眸中,他看到了海面下的深淵,以及那其中無盡的冰冷。

那雙深海般的眼睛在那一刻是如此浩淼無垠,仿佛蘊藏着無數可怕的秘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包裹住了他,對他作出了無聲的警告——

警告他抱着最後的敬畏站在圈外,不要再試圖對那雙眼中的未知做任何探究。

2003年2月,距多年後震驚世界的「涉谷事變」十五年前,日本咒術界禦三家之一的禪院家、經歷了一場令其“淪落到如今這個下場”的大事件——

日後窮兇極惡的“術師殺手”,天生零咒力的【天與暴君】禪院甚爾,在斬殺了同族近三分之一的咒術師之後,攜卷着大量咒具叛逃出了家族。

這是禪院家千年以來最大的醜聞,昔日憑借對術式的研究在禦三家遙遙領先的名門就此元氣大傷,實力和底蘊都一落千丈,一舉淪為其他兩家的笑柄,差點被日本咒術總監部從禦三家除名。

對于禪院甚爾行此驚世駭俗之事的原因,日本咒術界一度衆說紛壇,有人說他是為了錢,有人說他是為了自由,也有人說他只是因為肉.體跟其他人不一樣、所以精神大概也有什麽問題……

但不管原因到底如何,“禪院甚爾是個無心又嗜殺的瘋子”這件事,倒是在事件發生之後便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

僅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禪院甚爾絕不是什麽嗜殺的瘋子。

這個某種程度上非常自卑又非常單純的男人,他是為了一個人——一個看到了淤泥裏的他,也讓他看到了陽光的人——才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舍棄了姓氏和未來,義無反顧的踏入看不見前路的黑暗的。

天與暴君并不是沒有心,他只是将自己千瘡百孔的一整顆心,都獻給了那束拯救自己的光而已。

2003年2月,東京五條家本宅外圍。

蕭瑟的冬雨斜斜灑落,氤氲了地面上蜿蜒爬行的血跡。

陳舊無人的廢屋中,衣着單薄的黑發青年像雕塑一樣蜷縮在牆角,懷裏抱着一根暗紅的三截棍,呼吸微弱的低着頭。

他身下已經積蓄了滿滿一灘血液,身上也有幾道駭人的傷口,甚至有着不少詛咒侵蝕的痕跡。

如此嚴重的傷勢,讓人很難相信他居然還活着。

擁有強大肉.體的青年就這樣一言不發的靠着牆,數着血液滴落的聲音艱難的維持着清醒,即便雙眼都已經失去了焦距,也仍舊固執地不肯陷入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忽然混入了一串腳步聲。

因失血而雙目無神的男人過了幾秒才有了反應,他眼中逐漸流露出兇狠的精光,握緊手中的武器、像負傷卻仍舊機警的獵豹一樣收縮了瞳孔,神色兇悍冷厲的盯緊了唯一的入口。

腳步聲近了,來人目标明确的接近了他藏身的小屋,匆忙的腳步聲在門前戛然而止,随後在男人驟然繃緊全身準備暴起的反應中——

“嘩啦!”

破敗的木門被用力推開,塵土飛揚中,青年高大的身影箭一樣沖入屋內,急切的聲音仿佛能驅散一切絕望:“甚爾!!”

禪院甚爾瞪大了眼睛,灰暗的眼底一瞬間透出了光。

他的嘴唇顫了顫,發出嘶啞微弱的呼喚:“瑛二……”

“甚爾!!”

在原地團團轉了一圈的伏黑瑛二終于看到了他,連忙急切的撲過來,期間甚至狠狠撞上了腐化變矮的房梁:“——疼!”

禪院甚爾一瞬不瞬的注視着他,見狀忍不住放軟了眸光,露出了毫無防備的動人神情。

“你小心——”

“甚爾你怎麽樣?!”伏黑瑛二總算撲到了他身邊,頂着紅紅的額頭焦灼而迅速的将他打量了一遍,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居然傷的這麽嚴重……我馬上給你治療!”

藍發青年放下手裏的刀,伸手附到他胸口最嚴重的砍傷上,剛想釋放咒力催動術式,禪院甚爾就忽然伸手拽下了他的脖子,閉上眼深深吻住了他。

伏黑瑛二一愣,接着用力扣緊了他的後腦,傾身上前給了他一個無比強勢的擁抱,以及萬分溫柔的吻。

在濃稠的血腥氣和瑩瑩的綠光中,禪院甚爾身上的傷勢迅速愈合,只剩下慘白的臉色還昭示着他此刻仍然糟糕的狀态。

但他依舊像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笑了起來,攬着伏黑瑛二的肩膀将頭靠進了他的頸窩,用沙啞的聲音調笑一樣的說:“怎麽辦啊,我現在沒有家可回,也不能再姓禪院了。”

伏黑瑛二任由他給自己的治療搗亂,一邊鎮靜的繼續催動術式,一邊默默地摟緊他的腰:“你想怎麽辦?”

甚爾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冷綠色的眼睛如星辰般閃亮,裏面只有他一個人的倒影。

“讓我成為伏黑吧……瑛二。”

他拉下摯愛之人的頭顱,輕輕的親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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