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次,不是沒有機會再見

不知是幾點,雲月從幻夢中蘇醒。

她睜着眼睛,無意識朝旁邊看去,“已經到了嗎,怎麽不叫醒我?”

晏千把車子熄火,淡淡回:“剛到。”

雲月看一下時間,都過淩晨一點了。

按照時間推算的話,影視城離她住的地方頂多四十分鐘的車程,不應該這麽久。

他說剛到,雲月沒法去多懷疑,是她太累睡得太沉,沒有及時給他指路,可能路上耽擱了很長時間。

揉了揉眉心,讓困意緩緩。

晏千也沒有急,把玩着手裏的車鑰匙,突兀地喊了句:“周雲月。”

很久沒有聽到人連名帶姓地叫她,雲月恍惚一怔。

他問:“為什麽改名字。”

他不提,雲月快忘記自己原先的名字。

她從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名字是養父母起的,叫周雲。十二歲的一天,家門口突然來了人,有醫生有護士還有電視裏才見過的保镖團,他們和養父母說了很多話,大意就是這個養女血源比較特殊,日後要是出事急需用血的話可能找不到合适的血源,所以他們建議她定期去醫院獻血存血庫,以備後患。

雲月剛開始有獻,可因為家境貧寒,有點營養不良,沒法再定時獻。這事被北城赫赫有名的高門世家晏家知道後,就發慈善地把她帶回去撫養,給予優質的生活條件,希望她能健康地成長。

來到晏家,雲月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土包子,原來世上真的有比學校還大的宅子,原來她還能擁有比動畫片更漂亮的小裙子,原來這裏的保姆都不吃中午的剩飯……

雲月在晏家除了擁有全新的生活,還換了名字,晏家老爺是個和藹可親的老頭子,剛開始就很疼這個外來的,瘦巴巴的小姑娘,說周雲的名字太普通,他建議改成“周舟”,朗朗上口。

晏家大少爺則說,不用改,可以在後面加個月字,雲字就顯得沒那麽孤單。

當時的雲月,選擇聽從那個自上到下都散着溫柔光的南少爺,選擇了周雲月這個名字。

而現在,她只保留後兩個字。

過往如煙,簡單回憶後,雲月淺笑反問:“不好聽嗎?”

晏千避重就輕,“還是聽爺爺的,叫周舟吧。”

提到爺爺,雲月想起要拜托他的事情。

她這幾年沒什麽惦記的人,養父母當年收了一千萬把她送到晏家之後,基本沒有聯系,唯一讓她牽挂的只有晏家那位愛釣魚養花的晏老了,不知他身體是否安康。

“對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雲月停頓,“回國後我本來想去探望過爺爺,可惜被保衛攔在外面。”

“你要是想見的話,我提前說聲。”晏千提醒,“但他老人家到處跑,不一定在宅子裏呆着。”

有時候,連做孫子的都很難見上一面。

“沒事,見不到也沒關系。”雲月低頭,“只是想買點禮品,向老人家問個好。”

通知一下,她回來了,很安全。

不知老人家還能否記得。

“所以。”晏千突然抓住重點,眉眼一斜,“你聯系我,主要是為了爺爺?”

“……”

被他猜到,雲月不知如何回答。其實,不止是他說的原因,她還把他當成和章導的牽線橋呢。

“也不全是……”她指尖微微蜷縮,不太自然地挽轉局面:“以後要是有空的話,我們一起……吃個飯?”

真是難為她及時反應過來,然後及時敷衍他。

還帶着試探的口吻問他:“雖然一起生活那麽久,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喜好,你平時喜歡吃什麽啊?”

“都行。”

“意大利餐?法菜?還是料理?”

“以後慢慢說吧。”晏千心不在焉一應,打開車前燈,“很晚了,你早點去休息。”

她薄唇微抿,“……好吧。”

在這個小區裏,雲月租的是老房子,路燈形同擺設,走道荒涼,有車燈照着顯然好走很多,省得她點手機的照明功能。

下去後,她發現手裏攥着自始至終沒松開過的男人外套,微微一怔,敲下車窗,“對了,衣服還給你。”

裏面的人沒有動,只說:“下次。”

下次,不是沒有機會。

……

窗外,橡樹蕭條。

疲勞一天的雲月躺在沙發上,等待水壺裏的水燒開。

上次說要把傘帶着,準備還給晏千,這還沒有還,家裏又多了樣他的東西,看來以後兩人會常見面。

在車裏睡上一覺,雲月幾乎沒有困意。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做了怎樣的夢。

間隔多年的畫面,依然能清晰地在腦海裏湧現。

她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夢到那天的情景了——

晏宅大廳的地板上,被瓷器碎片布滿,那個和她同血型的患病女人虛弱地躺在其中,她的手,胳膊,腿都被碎片劃傷,鮮血從傷口流出……

緊接着,晏南風沖過來,将女人抱起,同時用狠厲的眼神看向二樓。

二樓扶手處,雲月不知所措地站着,嘴裏喃喃,不是我推的……

有人相信嗎……

信不信已經不重要了……

畫面一轉,回到醫院,是四面白牆,燈光凄冷的病房。

雲月的眼前,站着的是晏家大少爺晏南風,這是她從一開始就依賴熟悉的人。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英俊,只是再無昔日溫潤的模樣。

他對她說:“你今天必須救青椋。”

雲月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幾名白大褂醫護人員按坐下來。一名護士拿出暗黃的皮筋,勒住她的胳膊,使其血管充盈,另一名護士拆開采血管包裝,亮出的長針管折出尖銳而刺眼的光。

血從胳膊裏被抽出,逐漸浸滿整個透明管子。

抽那麽多……會死的吧?

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疼痛,她最終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

這是個夢。

可也是基于雲月經歷過的事實所幻想出來的,隔一段時間就會反反複複地被大腦回憶,編織成夢。

即使醒來,也讓人後脊發涼,渾身冰冷。

雲月不由得失神,過去這麽多年,所體會過的那種真實感半點沒消退。

當時的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後來不知是自己幸運還是醫生心慈手軟,她僥幸活過來。

…………

晏家,雲月很久沒去了,如果不是看爺爺的話,她是不願意去那噩夢源起的地方。

探望老人的話,手裏總要拎點東西過去。

晏家老爺德高望重,平時不會少探望的人,送的禮物估計都以貴重為主,雲月手頭裏沒什麽錢,堪堪能買一副模樣中看的水晶象棋。

來的這天,她還帶了新鮮水果,打車過來的,但在離宅子兩裏地前就被攔住,保衛讓她出示證件,雲月想起晏千的話,不知他通知了沒有,只是出示了身份證。

經過掃描儀,又把證件留了照後,她就被放行了,保衛客客氣氣地朝她點頭,并且派車來接她過去。

這架勢,讓雲月以為老爺子多半是在家的,然而過去後才發現并沒有,晏千說的不錯,老爺子喜歡到處跑,一把年紀還愛和小年輕一樣游山玩水,有時候還會戴個平平無奇的破帽子,和一幫老頭子在河邊釣魚。

晏老以前就沒什麽架子,待人和藹可親的,不自報家門的話,人家還真不一定認得出來,這就是晏家的年長者。

好些年沒來,這宅子變化很大,雲月記得她小時候就愛坐在荷花池旁的長竹凳上,聽晏老講打仗時期的事情,每每那時老人家兩眼冒光,仿佛年輕二十歲。

大概是年老了,退位了,家裏的大權先後落給兒子和孫子身上,連宅中的景兒都和原先截然不同,栽種的皆是名貴花草樹木,樣樣考究,反倒比不上當年典雅,沒有原先那股煙火氣息。

可能是晏千之前叮囑過,雲月到之後便有管家來迎接,對于她手裏的東西,管家表示感謝,特意吩咐兩人來接,同時說道:“老爺在午休,要不雲小姐在這裏等一等?”

刻意見面反倒顯得唐突,雲月婉拒:“不了,我待會還有點事。”

管家說:“也許老爺很快就醒了。”

雲月看了下時間,“那我先等一會兒吧。”

管家便留她去廳室喝茶暫且休息,雲月坐了一小會,發現這是只留熟客的小廳,擺設較為簡單,紅木複古沙發座,同色櫃臺,上面放着景泰藍留香瓶。

不到的空間裏,流淌着淡淡的茶香。

外頭,是原木庭廊,檐下挂着一個鳥籠,偶爾能聽見叽叽聲,雲月有點坐不住,起身去逗了會兒鳥。

時間過得很快,因為還有戲要趕,雲月不方便逗留,走之前找了一張紙條,想用筆給老人家留點話。

留什麽好呢。

她最終沒想好,只留了“周舟”二字,她還記得,當初她選擇晏南風給她加的名字時,晏老眼底流露的傷心樣,好似一片好心被辜負似的。

時隔多年,她總算把心意認回去了。

來時坐的車,走時也坐了車,到保衛那邊她婉拒多送的好意,先行下車,恰時看見鐵栅欄前停有一輛加長車,目光稍作停留。

車裏的人顯然也注意到她,吩咐司機把車停下。

雲月回來有一陣子了,上次把晏千的車認成晏南風的,這回呢。在晏家門口出現的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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