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樓道裏黑乎乎的,樓梯兩邊黑黝黝,是年久未清理的灰塵混着汗水以及潮氣,日積月累沉積下來形成的黑黃積垢,由于經久日光不足,潮氣重,依稀可見變了色的黴,光是肉眼看去,便可知其中有多黏糊。
宋栖盡量避開樓梯兩邊,走在窄小的樓道上,搜尋着記憶中的家門的樣子往樓上走,随着樓層越來越高,每一步都仿佛千斤重,當他終于來到那扇上了鏽的門前時,原本的複雜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腹震驚,以及濃烈的不安——
只見那破舊的門上,貼着一條褪色的封條。
風吹日曬,封條上的字跡已經看不清了,邊緣已經幹卷,爆裂。
沒有什麽能永恒,哪怕是死物,日積月累中,終究會慢慢褪去存在的痕跡,所謂亘古,不過是一些人不肯認命的幻想罷了。
門前地上有很多灰塵,預示着主人家可能不在家很久了。
他呆呆地站着,雙手像被千斤重的鐵索束縛着,無法擡起來。
他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
不管是老區還是新區,房子大多是單元的,一層樓分好幾個單元,住着幾乎人家。他們這一層也是如此,有三個單元。鄰居家的門緊閉着,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急忙跑去敲門,他記得,鄰居家的那個女人,是個家庭主婦,日常在屋子裏兼職做一些塑料花掙幾個錢,平時不怎麽出門的,她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麽吧。
門敲了好一會兒才開,開門的果然是那個女人,才一開門就劈頭蓋臉地朝他罵道:“敲什麽敲,催命的也沒你這麽用力的!大白天的幹嘛呢,信不信我拿掃把把你打出去!”
宋栖不理會她惡劣的态度,他有些慌張地指着自家門口,急切道:“那封條怎麽回事?他們人呢?”
女人朝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頓時臉色更差了:“死了!”
宋栖心髒猛地一顫,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不想這樣的。
“死了?”他臉色煞白,死死地盯着她:“你他媽再說一遍!”那個女人怎麽可能死了,寧願犧牲孩子也要自己活下去的女人,怎麽可能死了?就算她死了,那他姐呢,又在哪裏?
一團又一團的迷霧,弄得他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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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這樣呢,他故意忽略的這些年裏,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女人怒瞪他一眼,一臉晦氣地罵道:“死了就是死了,你兇我做什麽?難道我還能把他們從地裏挖出來讓她們和你說自己死了不成?媽的,神經病!”砰的一聲,鐵門被無情地摔上了,還差點撞到宋栖的鼻子。
宋栖渾渾噩噩地下到一樓,擡頭望着他曾住了十幾年的小樓,心中五味雜陳。
有多少恨,就有多少難受。不是說,不在意了,就真的能置身事外了,說到底,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縱使那人已經腐爛到骨子裏了,卻也是與他血脈相連的人,會感到難受、迷茫,也算人之常情吧。
“啊,你是?”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怯怯的女聲,像曾經的他一樣懦弱,小心翼翼地試探,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
宋栖回頭,見來人有些眼熟,努力回想了一下,終于從記憶旮旯裏找出這麽一號人,“周豔?”說到周豔,宋栖自然是認識的,她家是開小賣部的,宋栖以前每次去買東西的時候,都會去她家,他們家的東西都會比其他家的便宜上一兩毛,宋栖可以從省下來的錢中,買一兩個綠豆餅吃。
那些千方百計從女人手中擠出錢來填飽肚子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就像是一場夢,就連他自己,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了,也不相信世上還有人過着這樣的日子。
很多人都會這樣,被自己生存的環境所局限,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聽着別人說着那些外面的事,卻像是聽着故事,心裏仍舊不信,因為他們不在其境,永遠也不可能體會到那種無可奈何,又努力尋找希望的心情。
就像代表永遠只是代表,紙上談兵永遠都只是紙上談兵,他們囫囵在固有的環境裏,自以為是,不切實際。
周豔上下打量着他,只覺輪廓有些熟悉,有些不敢置信試探道:“你是……宋栖?”
“是我。”宋栖點了點頭。
打完招呼,兩人就這麽沉默下來,本來就不是什麽推心置腹之人,何況又隔了這些年,還有什麽好說的。周豔有些尴尬着低着頭,手緊張地絞着衣擺,把自己的舊襯衫捏得皺巴巴的,她時不時擡頭瞄宋栖,“你還好嗎,這幾年都跑哪兒去了?”她其實想說原來你還活着啊,我還以為你也和你姐姐一樣被玩死了呢。但是這些話對着還好好地站在她面前的宋栖,說出來着實不妥。
宋栖不答反問:“周豔,你知道我……我媽和我姐他們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周豔絞着衣擺的手一頓,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宋栖站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有些無措地咬了咬唇。
“我記得那天吧,天下着雨,當時我在家裏守着店鋪,看到有好些個開着摩托警車的人,冒雨從小賣部前面經過。那時雨真的好大啊,還夾着冰雹,像一顆顆大珍珠似的,砸的人可疼了。可那些警察就像沒知覺似的,急急忙忙地往裏面開去。我就想着,這事肯定大了,都出動警察了,這警察是我們這些人能随便招惹的嗎?我們這附近的人,幾乎都跑出陽臺看是哪家出事了,還有幾個好事的,直接跟過去看了。然後……我看到了他們擡着兩具屍體……聽那幾個人說,是你媽和你大姐……”周豔說着說着,仿佛又想起了那天見到的畫面,身體劇烈得顫抖着,眼神恐懼。
有些人事,這輩子見過一次後,真的不想再經歷了。每想起一次,她都會半夜驚醒,然後徹夜難眠。
兩個擔架,兩張白布,白布蓋住了那兩個人的身體,卻阻止不了那紅色從擔架上流下來,砸在水裏,化開了就再也找不到那一點紅了。
就像那兩個人一樣,從此消失在世間。
這一切不是一時沖動的悲劇,是日積月累的怨恨到了臨界點,瞬間爆發了。
宋嬌嬌昨晚陪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客人,那人又矮又胖,還是個地中海,肚子肥得像個水桶似的,壓在她身上,擠得她五髒六腑都要移位,差點要了她半條命!可誰讓這人一出手就給了一千多塊,她做了這行這麽久,收的都是一兩百塊的。因此即使再惡心男人的油膩,她還是忍着牙上了,不就是一個男人的醜陋玩意塞進她身體抽動半天而已,忍忍就過了。但這個男人有性/虐傾向,不僅用鞭子抽她,還用內/褲塞她嘴巴,用絲襪綁到腦後,又拿震動肛/塞塞她後面,本人還粗暴地操/弄她。撕裂般的痛,讓她幾近崩潰。等到事情結束之後,她兩眼發白,已經暈死過去了。
鳥為食死,人為財亡。
她拿着自己的命,去換肮髒的錢,得來的東西,還沒焐熱,就被人搜刮的一幹二淨。有人自由自在地過着上流社會的日子,整天和上流社會的人混在一起,談天說地;有人在見不得光的窯子裏,受萬人唾罵,男人淩/辱,自己所有的付出,得不到感謝不說,還被他們萬般欺淩踐踏,怎麽能不恨?
她也是女人,縱然不能錦衣玉食,平平淡淡也好啊,勒着褲腰過日子她也不怕的,可從一開始,她就沒得選擇。
“這就是全部了?”女人掃了眼着手裏的兩百塊,陰冷地盯着她,仿佛面前的女人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罪該萬死的死敵。
“是。”宋嬌嬌說。其實她口袋裏還有三百的,只是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下/體常常難受的厲害,她想存點錢去醫院看看。
“呵!”女人冷笑一聲,一把扯過她的長發揪起來,朝着她的臉唾了一口唾沫:“我呸,賤/貨,學會撒謊了啊。我可是一大早就聽小紅說你昨晚接了一個大客人呢,大客人嘛,又怎麽會只有這麽一點錢,操了一晚還不夠我塞牙縫,把那些錢交出來!”
“啊!”宋嬌嬌臉上青紅交加,身上又疼得厲害,她伸出雙手去扳女人的手,可女人看着幹瘦,力氣卻是大的厲害,宋嬌嬌不僅掙不開她的束縛,反倒被她拽得生疼,頓時疼得眼淚嘩的下來了。“媽,你不要這樣子,我好疼……我好疼啊……”她苦苦哀求着,乞求女人給她哪怕一點點的憐憫。
女人不為所動:“拿來。”
宋嬌嬌哭着搖搖頭。不能給,給了就沒錢看病了,她好不容易存下一些的,若是被她拿走了,到時她怎麽辦啊。
女人依舊不為所動,宋嬌嬌不給,徹底惹怒了她,她把宋嬌嬌摔到地上,坐到她身上,一邊揪着她的頭發一邊甩嘴巴子。宋嬌嬌一邊閃躲着一邊哭,哭到眼睛都紅了,聲音沙啞了,臉也腫的像個帶血的饅頭似的,全是傷。
“給不給?”女人怒罵,幹癟的臉扭曲,活像一個吸人血的妖魔鬼怪。
“給……”她無力地吐出這麽一句話,從此再也不是自己。恨意着了魔,瘋狂蔓延到骨髓裏,把她蠶食鯨吞,什麽都顧不了了。
既然你不顧我死活,那大家都不要活了吧。她拿着菜刀出來,女人正在閉着眼,躺在躺椅上愉悅地哼着不成調的京劇等飯吃——那麽好的心情,大概是從她身上搜刮了一筆吧。
“媽。”宋嬌嬌溫柔地叫着她,一點也沒有剛才的歇斯底裏,女人睜開眼,看到宋嬌嬌舉起刀架在她脖子上,溫柔地笑着說:“媽,我是你女兒嗎?!”
女人憤怒:“賤/貨,你想幹什麽?把刀放下!”
宋嬌嬌得不到答案也不惱,她神經質地笑着,菜刀又近了幾分,女人的脖子流出了絲絲血絲,這時女人才真正害怕了,她恐懼地瞪着宋嬌嬌,控制着自己不要抖得太厲害,以免刀口傷得更深——這賤/貨真的想殺了她。
“你敢殺我?你就不怕坐牢?殺人可是死刑的!”
宋嬌嬌拽着女人的頭發,刀口又推進了些,女人痛呼,宋嬌嬌漠然地掃了她一眼:“你口口聲聲罵我們賤/貨、雜/種,到頭來我們還不都是你生的?都說種豆得豆,要怪就怪你自己又賤又惡心,才能生出我們這樣的玩意兒!你說是不是啊,嗯?”
“你……”女人憤恨地瞪着她,胸口劇烈起伏着,快要氣爆炸了。
“不要動!”宋嬌嬌喝住她:“反正你心裏就只有宋清禾和你,從不在乎我們幾個的生死,除了宋清禾,我,四妹,五弟,就不是你生的嗎?媽,我叫你一聲媽,可你配嗎,呸!把子女當娈/童、妓/女的你,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刀起刀落,血液飛濺,身首分離。
宋嬌嬌放下刀,不慌不忙地把女人的頭放在她的腳底,讓女人頭腳颠倒,到死都是自己踩着自己的頭,做鬼也得在自己胯/下。做完這些,她掏出手機:“喂,110嗎?xxx有命案。”
她重新拿起刀,刀口對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意。
宋栖——
她最後的嘴型如是說。
兩個人,四個零件。
故人不再,人心不古,大抵如此。
他以為,拂去雲翳便得以窺見天明,怎料,雲層之上,卻是風起雲湧。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去團建活動……聽老大說和軍訓有點像……回想起大學時軍訓每次站軍姿都暈倒的自己,默默地抱住自己,祈禱兩天後回來,蠢作者還能是那棵不蔫的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