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子嗣

潛龍在淵,不鳴則已;一朝沖天,天下震怖。

天和七年三月十四日,宇文邕晦跡十三年之久後,苦心經營,一舉誅殺權臣,終于收回中央大權,自北周立國以來就被虛置的皇權,終于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回到皇帝手中,從此終于開啓真正意義上的周武帝時代。

誅殺宇文護次日,宇文邕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建德。這位隐忍十三年的皇帝,終于有機會一展抱負,大刀闊斧的革新內治了。

在清剿完宇文護的餘黨之後,宇文邕首先着手重整中央機構。

三月二十一日,宇文邕任命宇文憲為大冢宰,總領政事;宇文直為大司徒,主掌內政;陸通、辛威、宇文招分別為大司馬、大司寇、大司空;尉遲迥、窦熾、李穆則領任太師、太傅、太保之職。

然而,宇文憲雖然脫罪,并且高升為大冢宰,但他并沒有總領六官的權力,與其他五部平級,只能聽命于皇帝一人,遠遠不能和宇文護時代相比,國家大權實實在在地被宇文邕握于手中。

在此基礎上,宇文邕又以雷霆手段整頓國家諸多問題。

他繼續推行均田制,并屢次下令減免租賦力役,對于鳏寡孤獨者,量加赈恤,以便減輕農民負擔,促進農業生産,充實國用,同時嚴厲打擊豪強大族占有土地和藏匿人口,廓清宇文護為政時期的弊病,保證稅賦的充足,減輕平民負擔。

他主張禁斷佛教,銷毀佛寺,放歸沙門中人,充實了人口,減少避役人數,增加財政收入。同時主張儒教為先,以華夏正統文化理念整饬教化,敦化民心,一反北魏末年的胡化逆流,堅決貫徹漢化改革。

他制定《刑書要制》,對為奸犯科之人施以嚴刑峻法,一時間內治為之一清,豪強都慎行斂跡,不敢濫用豪權,大大緩和了階級矛盾。

他繼續推行府兵制,削弱柱國将軍軍權,使府兵總攬于皇帝之手,牢牢握緊槍杆子。

他多次下令釋放從各地擄來的奴婢,恢複其平民身份,清剿鮮卑政權的奴隸制殘餘,進一步向封建制過渡。

…………

“好啦好啦!別在給我科普了,再說下去,就能寫成一篇論文了。”我卧在床上,聽着雲絮給我講宇文邕已經發生或即将發生的治績,一時有些頭暈。

我向她揶揄一笑:“我只需知道陛下是個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就行了。诶,女人就是這樣,說起自己丈夫的優點,就滔滔不絕……只是可惜啊……”我皺皺眉,感嘆道。

“可惜什麽?”雲絮面色一緊,問道。

我猶豫片刻,壓低聲音:“陛下雄才偉略,簡直就是一個完人。只是如你所說,他子嗣孱弱,縱使将周國打造的國富民強,堅不可摧。但若沒有一個成器的兒子繼承大業,恐怕這厚實的根基也會被漸漸消磨。高歡、高洋留下的家業,不就是被高湛父子這麽揮霍了麽?”

此時,雲香閣裏只有我們兩人,我才敢放肆地提出這個諱莫如深的問題。大喜過後必有大憂。宇文邕雖重掌大權,得以一展才略。但子嗣這個問題上,确實是個他無法回避的心結。若不能妥善處理,必成大患。秦隋二朝可以為鑒。我也覺得,宇文赟難堪大任。

雲絮臉色越來越白,她沉默半晌,還是小聲開口,像是在喃喃自語:“也許一切還可以改變的。”

她聲音不大,卻如一記洪鐘砸在我心上,我猛地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囑咐道:“寄兒還小,你千萬不能铤而走險。政局之事,離得越遠越好。否則一步走錯,後果不堪設想……”

雲絮見我神情嚴肅,不由得笑笑:“你想多了,我怎敢有非分之想。寄兒這麽小,我怎會讓他涉險?”

聽她這麽說,我才漸漸放下心來。

但耳邊似乎隐約聽到她的低語:“我只是不甘心看到……”

心裏又猛地一震,我不禁出聲喚道:“雲絮。”

她似乎有些失神,被我出聲一喚,臉色變了幾番,才恢複如常,我凝視她片刻,只覺她心裏有更深重的心思,甚至還有隐匿心底的悲苦無奈。

那究竟是什麽?我一邊好奇着,一邊又深感不安,她定是對我隐瞞了什麽,也許是她的往事。

我不好探聽她的隐秘,只是抱住她,默默開口:“雲絮,你已經很幸福了,無論如何,不要做傻事。現在你畢竟是個母親……”

“我明白……”她低聲開口,就像個怯懦的小女孩,喉頭竟有些哽咽。

我心下一驚,不知她為何這樣動容,也不好多問,只是用力地摟住她。

片刻,她輕輕推開我,笑道:“好了,快要日上三竿了,趕緊穿好衣服,梳洗一下。”

看她重展笑顏,我心頭也是一暖,笑道:“今天我又是要見什麽大人物?”

雲絮嗤嗤一笑,目光透着揶揄:“此番确實是個大人物!某人的夫君已晉升為皇宮禁衛總領軍,前途無量。我這不正要乖乖把他夫人送回去,否則宇文将軍怪罪起來,我可擔當不起。”

“砰——”仿佛一顆石子在湖面上砸出圈圈嗀紋,我心裏再難平靜。

“二哥……二哥……”我低頭喃喃念了幾聲,一時神思恍惚。

而後斂起心神,迅速穿好衣服,猛地跳下床榻,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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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別皇帝和叱奴太後,一天就下來了,我準備離開時已是日暮。馬車在宮道上悠悠行駛,我卻有些坐不住,心裏不是恐懼和擔心,而是期待和由衷的歡喜。

雲絮靜靜地端坐在車中,一臉淡然,恬靜白皙的臉龐如不起波紋的湖水,美好的有些過分。

而我只是靠在車中兩眼發直,愣愣瞅着帳簾,心裏思緒騰湧。

“就這麽沉不住氣?”雲絮瞥了我一眼,淡淡笑道。

我的臉突的一紅,讷讷道:“讓你見笑了。可我今天才發覺已經在你這裏賴了一個多月了,是該回家了。”

“宇文将軍幫助陛下清剿餘黨,這一個月來也是不得閑。你去了宜陽一回,身上帶了很多傷,在宮裏調養一下不正好麽?”

我扭頭看她,眨眨眼睛,笑了笑:“謝謝雲娘娘這一月來管吃管喝管住宿管醫療,真是人民的好政府啊。”

“你啊!”她用指頭在我額頭上一戳,無奈地笑笑,也不再言。

馬車裏又靜默下來,不知行了多久,突然一頓,就停了下來。

“應是到了宮門吧,我就送到這裏。侍從會駕車将你送回家。”雲絮說着,就要撩簾下車。然而這時,車外突然傳來一聲呵斥,那聲音仿佛帶了七分醉意,含糊不清:

“是誰的馬車不長眼,竟敢攔住本太子的去路?”

我和雲絮俱是一驚,旋即回過神來,這皇城中敢自稱太子的人只有宇文赟了。四月下旬,十四歲的宇文赟剛剛被立為太子,确立了皇統。

我們趕忙下車,卻見宇文赟已揪住車夫,拳腳相加,他滿臉通紅,目光渙散,一身酒氣,邊打邊罵:“不長眼的奴才,冒犯了本太子還敢狡辯?”

那車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身體不住地顫抖,卻只能默默忍着。

宇文赟神色癫狂,衣袍已經淩亂,拳頭和腳如狂亂的雨點般落在車夫身上,口中罵聲不絕。

我愣愣看着他,實在是難以置信:這個在宮道上耍酒瘋的少年就是來日要繼承大統之人?這般失态無形,狂倨無禮,可怎麽統領國家?

“來人!太子醉了,快把他送回東宮。”雲絮厲聲開口。周邊宮女早已被宇文赟吓得遠遠的,杵在一旁發呆,待雲絮下令,才回過神來。

“是,娘娘。”她們讷讷應聲,卻還是懦懦不敢上前,有幾個壯着膽子靠近幾步的,都被宇文赟喝退。

他滿臉醉意,臉被燒得通紅,眼睛裏布滿血絲,雖只是十四歲的稚嫩面孔,卻沒有一點少年人的鮮活可愛,只是給人頹靡不振的感覺。

“去找宮中侍從過來,把太子帶回去!”見宮女膽小不敢行事,雲絮只得再度下命。

宇文赟拳腳漸歇,身子一軟,歪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呻|吟着,不肯起來,他側着臉,癡癡的笑着,嘴裏還淌下涎水,若不是身着華服,簡直與街頭不良少年無二。

“雲姐姐,我終于找到你了!”宇文赟好似清醒過來,居然還能認出雲絮。只是他這稱呼未免也太無禮了。

“把這一帶給我守住,不要讓外人看到。”雲絮沒有理他,只是淡淡吩咐宮人,看着歪在地上的宇文赟,無奈地嘆口氣。

我瞥了一眼四周,好在我們走的是偏道,來往宮人和朝臣,否則看到太子這般形象,這位儲君哪還有皇家威嚴可言?

出了這麽個小插曲,我回家的計劃被中途打斷,但也只能等雲絮料理完殘局再走。

那個被宇文赟痛打的車夫已慢騰騰的站起來,看起來傷的也不重,雲絮只是派人給他送些瘡藥,就讓他在一邊候着。

不多時,就見一對侍從急急忙忙的跑來了,為首的文官正是東宮總管,小宗師宇文孝伯。他見雲絮在旁,忙給她行禮。

“小宗師趕緊把太子送回東宮吧,免得被旁人看見,有傷皇家體面,對陛下和太子不利”雲絮冷着臉,淡淡說道。

宇文孝伯臉色有些急敗,顯然是找了太子好久,如今太子竟醉倒在宮道上,言行無忌,身為太子監護人的他實在面上無光:“微臣疏忽,下次定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小宗師,太子年幼,就酗酒無度,醉後失儀,不僅傷身,更會為人诟病。你要想想辦法幫太子戒酒。光是勸誡管制還不夠,應該給太子找個德高望重的老師,教以禮法,端正品行才是。“雲絮淡淡建言道,目光沉冷。

宇文孝伯連連稱喏,下令侍從将太子帶走。

宇文赟被人一拉扯,竟又發起瘋來,揮動着胳膊,對近身的人拳打腳踢,竟還哭鬧不起來:“我父皇說我無能,打我罵我,又不讓我飲酒,雲姐姐,我今番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

麽也這般狠心,讓他們把我帶走?”說完,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不起來。

在這番掙紮中,他的衣衫已經扯破,頭發也散亂不堪,看起來着實狼狽,不僅如此,他還捶地痛哭,身體扭作一團,肩頭衣服都掉落下來。

看着這一幕,我有些哭笑不得。在古代,十四歲也是不小的年紀,宇文赟這般胡鬧,實在說不過去。

“把太子立即帶走!”宇文孝伯再也看不下去,不管太子的掙紮,強令侍衛拉起太子。

他們這麽一扯,宇文赟的衣袖呲啦一下斷開,胳膊上竟露出道道赤紅的鞭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我心下掠過一陣惡寒:這難道都是宇文邕打的?也是,除了他,還有誰敢對太子動手?宇文邕倚重嚴刑峻法,治國多用剛猛手段,連管教孩子的方式都這麽粗暴。只是這樣強硬的手段,真能有用?恐怕更會激起宇文赟的逆反心理。

我搖搖頭,只覺雲絮的擔憂不無道理:太子品行不端,皇帝管教不力,這樣下去,并不能培養出合格的接班人。

宇文赟被侍衛托起,依舊哭鬧着,頻頻回顧雲絮。

“小宗師。”雲絮看着他,無奈地搖搖頭,“讓太子坐這架馬車回宮吧,免得被別人看見。”雲絮很大方地讓出了自己的車駕,“另外,今日之事,就不要上報給陛下了,否則陛下必會震怒,又免不了責罰他。太子畢竟還是孩子。”

“雲娘娘放心,孝伯懂得分寸。”宇文孝伯長舒了一口氣,叫侍衛把太子拖上馬車。

“雲姐姐,雲姐姐!”在被塞進馬車的前一刻,宇文赟直勾勾地盯着雲絮,哭着開口,那眼裏有依戀,還有幾分絕望和恨意。

這麽小的孩子,竟會有這樣眼神,而且是對着雲絮。我只覺無端心驚。

“太子莫要亂叫!”宇文孝伯隔簾斥道,就催着馬車離去。

望着他們一行人遠去的背影,雲絮微微嘆道:“這只是個開始……”

我愣怔地看着她:難道按照歷史的發展,日後的宇文赟真的會成為一個無德之君?他能否守住周武帝的基業?那麽,雲絮作為一個生有皇子的後妃,能否甘心看到這樣的太子繼承大統?她會不會……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立時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走吧,我再給你找個車駕。”雲絮推推我,淡笑道,但眉間依舊是掩不去的疲憊和隐憂。

我沉默着點點頭,跟着她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下一章我家男主就回來了!

宇文赟這樣的表現可以想見他登基後的樣子了。

本章前面關于宇文邕的歷史功績來源于論文。《論北周武帝》-張祥光,《論北周武帝宇文邕》-王永興。我記不清了,大概是這兩篇,好久了。

文中關于宇文氏和賀拔勝餘部——獨孤信集團這兩大陣營的論辯也來源于論文,《賀拔勝集團考辯》-曾磊,還有《西魏北周政治鬥争與中央集權之加強》-楊翠微。

都是磚家的觀點,有學者認為楊堅後來掌權離不開獨孤信集團的支持,畢竟他父親楊忠是獨孤信的部将,兩家又有婚姻關系,兩者同屬一個集團;還有學者認為楊堅掌權與獨孤信集團沒有關系。

但我還是傾向于前一種觀點,我覺得他得勢不是偶然因素,雖說有一定的機緣,但若沒有集團的支持,由他輔政何以服衆?

哈哈,俺這文只是一篇沒營養小言,雖略微說了說當時争鬥,但沒有能力作深入探讨,所持觀點也不一定立住腳,史學界也沒有定論。

愛好歷史的盆友們可以多多關注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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