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坦誠

晚上方世灼要盯晚自習,高三的晚自習上到九點半,他要盯後兩節。

他雖然教數學,為人嚴肅,平時不茍言笑,不過因為年輕,長得也算好看,課堂上對紀律沒那麽嚴格,所以學生不怎麽怕他。

這就導致有幾個學生喜歡在他盯晚自習的時候交頭接耳,聲音也不算大,只是在只有翻書聲的教師也能聽得清楚。

“安靜一點,不要講話了。”方世灼正在備明天的課,“作業寫完了的話我可以再給你們加。”

教室裏頓時一片哀怨聲,随後恢複了安靜。

方世灼扶了下眼鏡,他輕微近視,平時除了上班和開車很少戴,但戴上眼鏡有種別樣的斯文的美感。

許因很喜歡,證據就是他轉着筆看了整整一節課。

方世灼的穿着職業又不失休閑,上面是淺色襯衣,領口解開一顆,多餘的部分塞進西褲裏,袖子随意挽了幾疊,兩邊長短不一,卻不顯得雜亂。

他低頭時,會有一小縷頭發垂到眼前,方世灼喜歡用手指将它撩開。

而衣服下面的那具身體,許因見過,很美。

方世灼并不知曉自己被窺竊了整節自習這件事,除了偶爾管下說話的同學,他很少擡頭,一直在專心備課。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他也沒能回辦公室,有個學生上來問題,有點難度,方世灼給他講解了兩遍才聽懂。

到第二節 課,新課備完了,才想起中午班主任說的,讓他出份摸底卷給許因做。

方世灼翻出來套之前的月考卷,把裏面的題目改了改,只留了一兩道有點難度的,他覺得許因能做出來。

試卷剛改完就快下課了,方世灼摘下眼鏡活動了下頸椎,餘光瞥見最後一排的許因正在埋頭學習。

捏着手裏那份試卷,他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許因。

逃避?他能逃避一時半刻,能逃避到等高考完嗎?許因是他的學生,他不可能對他不理不問。

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又怎麽可能做得到。

算了,還是明天讓課代表給許因吧。

離下課還有一兩分鐘,教室裏就已經都是收拾書包的聲音,等下課鈴一響,好幾個男生已經迫不及待背起書包沖出教室了。

大家相繼收拾着東西,方世灼也收起書本回辦公室。

其他沒自習的老師已經走了,辦公室只剩他自己。他收拾好東西,正要走,看見許因站在門口等他。

“能談談嗎?”許因問。

他沒叫自己老師,方世灼覺得這一刻他不像教室裏的那個許因,也不像他的學生,像那天晚上的許因。

這兩個形象太割裂了,有時會讓方世灼恍惚覺得不是同一個人。

學生在走廊的打鬧聲,辦公室裏鐘表走動的聲音,還有許因身上的校服,暫時将方世灼拉回了現實,提醒着他現在在學校。

辦公室裏沒攝像頭,但樓梯口有。

他不想在自己工作的場合跟許因談這個問題:“別在這裏說。”

許因擡頭看了眼四周,了然。

方世灼鎖上辦公室的門,樓道裏的感應燈忽然滅了,只有遠處還亮着一盞,許因找到牆上的感應處默默拍亮。

方世灼是對事物很敏感的人,許因在細微處的體貼他自然能感受得到,并不止是剛才。就像他之前所想的,如果沒有這層關系,他們可能真的有進一步發展的空間。

但僅僅是這層關系,就足夠阻絕所有的可能性。

從辦公室到校門口,兩人都沒有說話。

出了校門方世灼往地鐵站走,許因就在後面跟着,踩着他的影子走,影子裏兩人的身型偶爾重疊偶爾分離,像一場膠着不下的追逐戰。

等周圍沒什麽學生了,方世灼才停下腳步。許因還在低頭踩着他的影子,差點撞在他身上。

“對不起,老師。”盡管沒撞到,許因還是道歉。

方世灼想了一路的措辭,直接道:“這麽說可能對你不公平,但之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而且我沒想到你還是高中生,如果知道,我絕對不會……”

畢竟他是老師,老師和學生的關系是不對等的,學生永遠都處在劣勢。

許因看着他道:“我已經成年了。”

“不是這個問題,就算成年了也……”方世灼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你還是高中生。”

“我是說,我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許因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且我不後悔。”

方世灼有點頭大,他在說的根本就不是後不後悔的問題啊。

“是我的問題,我太随意了,沒了解清楚就跟你……”方世灼不想再去回憶太多,“總之,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吧。”

路燈下,許因的眼裏閃過一絲波瀾,頭發在他的臉上映下陰影,顯得有些憂郁。

“老師,你能做到嗎?”他問,“如果我做不到呢?”

方世灼從未設想過這個答案。

“不能繼續了嗎?”許因看着他,目光裏滿是渴求,“明明你也很喜歡。”

“瘋了?!”方世灼低聲吼道。

許因垂下頭,沒有再說話。

“你是我的學生!”

方世灼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我知道這樣對你可能不公平,但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會是我的學生,如果知道,我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

許因還是沒吭聲,看上去很頹喪。

方世灼看了眼時間:“不早了,等會兒沒車了。”

他轉身往地鐵口走,走了兩步,聽見許因在後面問:“那你會去找別人嗎?”

方世灼只是站着,沒回頭也沒回答。

許因看着他的背影:“別去找別人好嗎?”

方世灼轉頭看了他一眼:“快回家吧。”

他不會答應許因什麽,也不可能給他回答,何況有些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這個圈子一點都不幹淨,但方世灼也并非那種随意亂來的人,分手之後的一年半裏,他從來沒想過跟人去約,一是覺得不幹淨,二是沒必要。

但那天在酒吧裏遇到許因,他忽然就想試一試。

他看過挺多人,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在那些狡猾的、虛僞的、世俗的人群裏,許因很幹淨。

也許是酒精上頭,才讓他的內心變得大膽,想沖破內心的藩籬。

說不清是否是他主動的,他只是坐在那裏,晃着酒杯,看了一眼許因,許因便向他走來,問他要不要試試。

那只是家普通酒吧,不是gay吧,但同種屬性的人之間仿佛有一種磁鐵,并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就能輕易分辨對方是否是同類。

方世灼很難把那天的許因和如今這個穿着校服,乖得一聲不吭的許因聯系在一起。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那天不要去酒吧。

當然,他更希望許因不是他的學生。

回到家已經十點鐘了,自從上班之後,方世灼的作息已經變得很規律,尤其是有晚自習的時候,基本回家洗個澡就要睡了。

他沖完澡出來,吹幹頭發,随手拿了本書靠在床邊醞釀困意。

是本很無聊的小說,方世灼已經把開頭看了三遍,不出意外他會在第十頁開始有困意,然後勉強看到第十五頁,放下書睡覺。

但今天的睡意來得很遲,已經看到了二十幾頁,都沒有一點想睡覺的意思。

他只好強迫自己放下書,關了燈躺下。

沒幾分鐘,手機在床頭亮了一下。

因為職業原因,方世灼的手機基本是二十四小時開機,也不設睡眠模式,怕學生或家長有事不能及時聯系到自己。

是條微信。

許因發的。

【我不想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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