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事發
任惜遇辭了班長的位置,樂得清閑,在剩下幾天裏心無旁骛地複習。除去任惜遇,班主任也确實考慮了要不要扶回袁倜,但袁倜家的公司仍是半死不活的樣子,萬一今天把班長給袁倜,轉天袁倜就因破産退學,就得不償失了。
李老師私下裏找了幾個心儀的班長人選,但好學生大多偏向于任惜遇,每個人都不領李老師的情拒絕了。一時班裏群龍無首,任惜遇當真甩手一點也不再管,這下把李老師架到了左右為難的位子上,心裏懷疑任惜遇搞了鬼,但也無可奈何。
期末考在每個學校的緊張氛圍都一樣。任惜遇和陸自寒心照不宣地揭過之前的談話,還能心平氣和地交流題目。任惜遇甚至可以在陸自寒的房間複習到半夜,累極了睡着,第二天衣衫整齊地在陸自寒的床上醒來,睜眼就是陸自寒平穩起伏的胸膛和凸起的喉結。陸自寒在這種時候極有分寸,幫他脫了外套和鞋子,抱他上床睡覺,卻連他一根頭發都不會碰。
兩天考試就像在流水線上連軸轉,任惜遇走進打亂的考場,無視每一道窺探或好奇的視線,有條不紊地思考,計算,答題。他很慶幸自己在紅玉發廊磨練出了超乎常人的靜心能力,甚至可以把無力的憤怒轉化成在考場破釜沉舟的動力,拆解題幹,與出題人對弈。
到了最後一門英語的時間,開考前五分鐘,任惜遇接着拿到手裏的卷子,再反手傳到身後。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監考老師走下講臺,去門口查看情況。
過了一會兒,老師回來問:“哪位考生是任惜遇?”
任惜遇在衆人注視中舉起手:“老師,是我。”
監考老師說:“門口有位先生找你,說是你家有很重要的事,要你馬上回去處理。”
“現在嗎?”任惜遇愣了愣,瞥向未關實的門縫。門口站着一個眼生的年輕男人,不是吳秘書也不是任輕塵。
“他确實是你家公司的人,給保衛處提供過證明了。”監考老師說,“可能家裏真的有急事,你先去吧。”
聽到這話,任惜遇心裏咯噔了一聲。如果是任輕塵的人,不會逼他立刻離開,起碼得等到考試結束。
任惜遇字句清晰地對監考老師說:“老師,這是全市聯考,已經發卷了,我提前離開是違反考場紀律的。萬一市裏出現洩題,你我就解釋不清楚了。”
監考老師愣了一下,大概沒有想到這位考生在知道家裏出了大事之後還要盤算考試,但他說得也确實有道理。于是老師蹙眉道:“行吧,開考半小時後就能交卷,你抓緊一點。”
此時距離開考只剩兩分鐘。任惜遇不能動筆,飛速用眼掃着閱讀理解的文章,開考鈴一響,飛快把第一篇閱讀的答案默了上去。
開考後五分鐘就要放聽力,他趁着這五分鐘又做了兩篇。二十分鐘的聽力,聽一遍就選答案,第二遍的時間和音頻的間隙立馬翻到後面做完形和七選五。等最後一大題的第一遍聽力結束,他邊看作文題邊動筆,寫到字跡飛起才勉強編完小作文,而聽力結束的最後一段音樂也落下了尾音。他實在拖延不下去時間,只能空着大作文,交了卷走出考場。
任惜遇搶在年輕男人抱怨之前開口:“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大市聯考規定比較嚴,開考半小時之後才能交卷,我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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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男人只好按下不耐道:“那請小少爺跟我走吧,任總在家等您很久了。”
任惜遇跟到校門口,發現停着的車是原來吳秘書那輛。他不動聲色地坐上後座,年輕男人坐到了副駕駛,關上門命令司機開車。
“請問一下,您是我爸爸的什麽人?”任惜遇斟酌着問道。
年輕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我是任總新聘的秘書。”
“那……吳秘書呢?”任惜遇又問。
年輕男人沒有回答他,只挂起程序化的笑臉:“我無權回答。”
車子一刻也不停地飛馳回了任家,車門正對着那扇高得讓人窒息的大門。任惜遇在秘書的催促中下了車,走到門前。大門慢慢拉開,任輕塵和任夫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見動靜立刻看了過來。
任輕塵看到任惜遇的第一眼便猛地站起身,想要往他的方向走。任夫人跟着站起來死死拽住他,對他壓着聲音說:“坐下,跟你沒關系。”
但他們的距離畢竟不遠,任夫人這句警告一字不落地傳進了任惜遇的耳朵裏。任夫人說完,帶了點假笑對任惜遇說:“任總在二樓書房,你過去找他吧。”
任惜遇連鞋也沒來得及換,一步一步走上樓梯,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來。”任萬山在裏面說。
任惜遇輕輕推開門,看見任萬山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一疊資料,眼底很疲憊,帶着陰郁的青黑。
任惜遇輕聲喚道:“爸爸。”
任萬山擡頭看着他,對他招招手:“到這兒來。”
任惜遇從心底升起本能的恐懼,卻不敢反抗任萬山,只能聽話地走上去,小心地坐在沙發邊沿。
任萬山像往常一樣,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是任萬山回憶往事時,才會偶爾施舍給任惜遇的父愛,任惜遇已經習慣了。可是這一次,任萬山的手揉完頭發之後,滑到了他的臉上,像是在測量什麽一樣,慢慢撫摸下來,然後勾起他的下巴。
“你跟你媽媽,長得真的很像。”任萬山盯着他說,“所以才令我那麽意想不到,長着這麽一張臉,卻能做出那些事。”
任惜遇渾身發涼,瘋狂回想自己哪裏出了差錯,是委身陸自寒和紀燃的事情被發現了,還是跟厲川的過往東窗事發。
然而下一秒任萬山突然施力扼住任惜遇的下颌,力氣之大足以在他皮膚上留下青紫。“要不是這次查內鬼,我真要被你們母子倆瞞一輩子了。”任萬山冷聲道。
任惜遇被掐出了眼淚,滿臉茫然,直到任萬山丢開他,把資料丢在他臉上。
“吳霖已經因為經濟犯罪被批捕入獄了,這些東西沒來得及處理,到了我手上。”任萬山在任惜遇飛快翻閱的時候一邊冷笑着,“看看最後一張。”
任惜遇翻到最後,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
最底下放着一張已經被碎紙機碎過,又花大力氣拼好的親子鑒定結果證明。很多地方都缺了,但最關鍵的幾個字一眼就看得見:
任惜遇 任萬山
血緣不匹配
任惜遇看着這行字愣了很久,極慢極慢地擡頭去看任萬山的臉。
“珍惜相遇,”任萬山一字一字地說着,大笑起來,像是為曾經消耗片刻的深情感到可笑和恥辱,“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任惜遇顫着聲開口:“是不是……是不是有哪裏搞錯了?”
“鑒定機構早就确認過了,這張才是真的。當初那張鑒定結果,根本就是吳霖僞造的。”任萬山咬牙切齒地,“你還想替你媽狡辯,還想替自己狡辯是嗎?”
任惜遇無助地搖頭,控制不住的淚水簌簌下落,最後捂着臉跪到地上:“我不知道……爸爸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我有家了……我真的,我不是故意……”
任萬山又把他拉起來,放到茶幾上坐着,魔怔似的替他擦眼淚,和方才暴怒的樣子判若兩人。“你哭起來跟令茹真的很像啊。”任萬山低聲哄他,“別哭了,哭得我難受。”
任惜遇的理智在巨大的打擊中崩潰,此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住地說:“爸爸,我很乖,很聽話,我什麽都可以做,我已經沒有媽媽了,你別不要我……”
“惜遇啊,”任萬山嘆着氣,撫摸他的側臉,“你不是我的兒子。”
任惜遇像剝盡了毛皮被丢在砧板上摔打,理智飄在虛空裏,只有一下一下的屠刀砍在身上,才會回籠片刻。
任萬山越貼越近,看着他的眼睛逐漸被原始的欲望代替,變成了任惜遇最熟悉的眼神。“何令茹騙得我好苦,”任萬山貼着他說,“她欠我的,都是她欠我的。”
任惜遇像是被狠狠砸了一錘子,猛地清醒過來,他來不及抹掉未幹的淚跡,在任萬山壓上來之前推着他的胸膛顫聲大喊:“我不是何令茹!我是你的兒子!”
“你根本就是何令茹買通吳霖塞進來的野種!”任萬山瞬間滿眼陰戾,把他死死壓在茶幾上,膝蓋擠進他的兩腿間,沾滿獸欲的手在他身上上下揉搓,嘴唇将要貼上任惜遇的脖子。
任惜遇慌亂之中反手抓住茶壺,把裏面滾燙的茶水連帶着一起狠狠砸在了任萬山頭上。咣當一聲開水四濺,茶壺也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啊!小畜生!”任萬山狼狽地捂着頭臉,惱羞成怒要扇他一耳光,被任惜遇躲開,連滾帶爬掙脫控制。
任萬山再去拽他,撕扯之間,任惜遇兩腿一滑,失去平衡摔下茶幾,後背狠狠砸在了茶壺的碎瓷片上。
劇痛沖到頭頂,任惜遇痛到叫不出聲,一下子沒有掙紮的力氣。任萬山殺紅了眼,冷笑着撲上來制住半昏死的任惜遇,還沒做動作,忽然脖子上一涼,一塊尖銳的碎瓷片抵住了他的動脈。
“從他身上滾起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冷然嗓音在背後響起,逼得任萬山站了起來,還沒等任萬山看清是誰,剛一轉身,鼻子上又挨了一拳,半天回不過神。
任惜遇差一點就沉進沒有盡頭的噩夢,墜落的前一秒,他看見陸自寒把他撈了起來抱在懷裏,捧着他的臉吻了下來。任萬山甚至就在旁邊,捂着鼻子怔愣地看着,沒反應過來眼下發生了什麽。
一個小時前,任輕塵急得想追上樓,被任夫人勒令留在原地:“他一個私生子,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爸本來約了陸家談生意,現在氣得什麽也不管,就只能靠你了!陸家馬上就到,你給我不許分心,談好合同,才能讓你爸對你刮目相看!”
任輕塵知道自己上去也做不了什麽,心裏想着,大不了任惜遇被趕出家門,自己再接走他養他就好了。可還是一直莫名感到不安。
陸家的車不久後到了,陸氏夫婦和陸自寒一起進了門。任輕塵勉強維持笑意招待着,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陸自寒對任惜遇的态度,靈光一現,偷偷拿出手機給陸自寒發了一條短信:
惜遇在二樓書房,可能有危險。
陸自寒看了一眼,頓住,又看了一眼任輕塵,忽然站起身,把父母吓了一跳。
陸夫人皺眉:“幹什麽?讓你來學生意的,好好坐着聽。”
“聽煩了,出去透透氣。”陸自寒說完,不顧父母的責備,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書房的大動靜終于引起客廳裏的人的注意,等陸氏夫婦跟着任輕塵上樓查看時,一推開書房的門,看到的就是一地碎茶壺的狼藉,任總頂着一頭茶水呆住,而他們的兒子陸自寒,強行抱着任總的兒子任惜遇,嘴唇還貼在一起。
“陸自寒!”陸父當先反應過來,暴怒地扯過自己兒子,上來就是一巴掌。
“別打兒子!”陸夫人急得上來攔,又呵斥陸自寒,“自寒!你發什麽瘋,欺負任總兒子幹什麽!”
陸自寒滿不在乎地擦掉嘴角的血,笑了起來:“沒欺負惜遇,我在親他,因為我喜歡他。”
“什麽?”陸氏夫婦懵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任輕塵适時插話:“小陸,就算你喜歡惜遇,也不能幹涉我們的家務事對不對?我父親只是因為惜遇犯錯了打兩下,你也不能往我父親頭上丢茶壺吧?”
陸父終于找到發洩點,不由大怒:“你還敢對任總動手?”
陸自寒笑了笑,看着任萬山說:“對啊,我喜歡任惜遇,當然誰都不能碰他,誰碰我跟誰急,知道了嗎?”
任萬山在看似瘋狂偏執的陸自寒眼裏,看到了精明無比的算計和威脅:不認下這個版本,你任萬山猥亵親兒子的事也休想瞞下去。
任萬山忍了許久,終于開口:“惜遇是我的兒子,怎麽教他我自有分寸。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計較,但是合同就算了,改天再談吧。”
陸氏夫婦對着任家道歉道得點頭哈腰,進了車裏之後,陸父氣得又扇了陸自寒一耳光,被陸夫人趕緊攔下了。
“好好的生意,全被你寶貝兒子毀了!”陸父越想越氣,“小兔崽子你招惹誰不好,招惹任家小少爺?就算是私生子也是任萬山認回來的兒子!金枝玉葉的小少爺能給你當老婆?”
陸夫人勸道:“也不一定嘛,我看剛才惜遇也不是很抗拒……如果任家的真願意,現在社會那麽開放了,去國外領個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陸父怒道。
陸自寒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說:“我這輩子不要別人,就喜歡任惜遇,我非娶他不可。”
“少說兩句!”陸夫人瞪他一眼,又轉回去小聲對陸父道,“小孩子脾氣大,你別跟他硬來。不管以後怎麽樣,至少現在,自寒要真跟任家那個好了,那任總是不是得偏向咱們一點?如果真的走到聯姻那一步,任家為了孩子,生意上肯定還會再多搭一點照顧,任家的小少爺,不比門戶小點兒的千金強多了?”
陸父這才慢慢冷靜下來,和妻子讨論起相關的利益問題。說到利益,夫妻倆都是最精明的商人,永遠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
陸自寒聽着他們有條有理的分析,舌尖舔着嘴角的血,看着窗外肆意地笑着。血腥味的刺激綻放在味蕾,任惜遇脆弱又誘人的味道還停留在口腔裏。
他想,他繼承了父母的全部天分,成為了最瘋狂,也最冷靜的商人。
他做了很多瘋狂的事,但所有的所有都不如喜歡上任惜遇來得更瘋狂。而他可以為了這份喜歡,等價交換,把自己的血肉當做武器,給任惜遇構起最安全的屏障。
鬧劇結束後的任家,任萬山站在一旁陰郁了許久,等到任夫人來拉他,才一把甩開任夫人,大步走了出去。
等任萬山一走,任輕塵立刻把任惜遇抱了起來,不顧任夫人的勸阻,離開任家,撥通了陳醫生的號碼,駕車飛馳到自己的公寓。
陳醫生折騰到晚上,才把後背上的碎瓷片全部清理幹淨,敷上藥,囑咐了任輕塵一番才離開。
任惜遇渾身松了下來,把咬在嘴裏的毛巾吐了出去。任輕塵俯身拿起毛巾,輕輕替他擦拭了額頭的冷汗。
任惜遇疲憊地半合着眼說:“任經理,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任輕塵動作一頓,看着他說:“惜遇,你不用改口的。就算爸不認你,我還是把你當弟弟。”
任惜遇挑起眼,自下而上看向他。眼神裏似乎有很多話,又似乎什麽都沒有,只是甜膩膩的糖絲,慢慢地纏到任輕塵身上。
任惜遇擡起手指,點着任輕塵的膝蓋,一點一點攀向大腿,在某處停住,然後對耳根通紅的任輕塵說:“任輕塵,哥哥是不會對着弟弟硬的。”
做完這些,任惜遇厭煩地閉上眼:“別再跟我說這些,我讨厭親情。”
任輕塵慌得一把握住他的手:“惜遇,你不喜歡哥哥,我就不當哥哥,什麽身份都好,只要讓我陪在你身邊,好嗎?”
在他懇切的凝視中,任惜遇憐憫般再次睜開眼,對他說:“我不需要哥哥,只需要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