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狩獵
“惜遇,你別搭理袁倜,他家裏公司快破産了,眼看在學校待不了幾天,非得幹點事情惡心一下別人。”紀燃追上來對任惜遇說,“我去找後勤老師,給你換張課桌。”
“袁倜剛剛說的照片,是怎麽回事?”任惜遇問。
紀燃一時語塞,看向陸自寒。陸自寒沉聲道:“昨天邵總帶來的那些照片沒收拾幹淨,掉下樓幾張,不知道被誰撿走了,今天早上複印了一大堆貼在學校的公告欄。本來沒人聽到你們談話的內容,但是照片被爆出來,加上今天厲邵揚沒來上學,一下子猜什麽的都有了。”
任惜遇勉強扯了一下嘴角:“沒關系,我好歹也是任家的小兒子,他們不敢真的做什麽。”
換了課桌回教室,任惜遇沒說什麽,仍是看自己的書。他平時人緣好,大部分同學對流言持觀望态度,沒有過多參與。可到這天午自修,某位同學的一陣驚呼打破了寧靜。
“你們收到郵件了嗎?”
“我收到了。”“我也收到了……”“看不到發件人……是虛拟地址發的。”“這什麽……班長的學籍檔案?”
“……初中是B市三中,班級902班,班主任……這有什麽問題嗎?幹嘛發這個?”
“有家庭住址,平安路xxx號,這是什麽地方?”“我拿百度地圖搜一下……紅玉發……發廊?”
任惜遇坐在原位,周圍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就像一張無形的網,随着被揪出的蛛絲馬跡緩緩收緊,絲絲縷縷纏在了他的脖子上。
“發廊是理發店嗎?班長家以前在理發店啊。”
“不是……你看地圖上,邊上這一片都是什麽,休閑中心、成人用品店、酒吧、小旅館……”
“這不就是紅燈區嗎?班長家怎麽可能在那種地方,寫錯了吧?”
袁倜清晰的冷笑從低聲議論裏鑽出頭:“怎麽不可能,私生子從那種地方出來,不是很正常嗎?跨越階級鴻溝不就得另辟蹊徑麽。”
紀燃忍無可忍,剛要站起來,被陸自寒一記眼刀警告他坐下。任惜遇忽然合上課本,站了起來,身邊的閑言碎語霎時停滞了一瞬。
任惜遇什麽也沒說,抱着書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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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裏空無一人,他快步走到洗漱臺,丢開書本,打開水龍頭,對着嘩嘩的水聲深吸一口氣,又往臉上用力潑了點水,才重新恢複理智。只是在他睜眼時,卻忽然發現放在一旁的課本不見了。
一聲戲谑的冷笑從身後傳來:“班長,上廁所也要帶書,裝腔作勢過頭了吧?”
任惜遇猛然回頭,是那天抄作業集體被抓的時候,幫着袁倜陰陽怪氣的劉磊。
放在纨绔遍地的貴族學校,劉磊的混子程度也是登峰造極。父母離異,家財萬貫且無人管教,劉磊已經留了兩級,自己不肯出國,賴在學校混日子。劉磊拿着任惜遇的書,對他一挑眉,手指往後一擡,把課本丢在了地上。
廁所地面剛打掃完,還是濕漉漉的,書本內頁一沾上水,全都染髒了。任惜遇忍着怒氣,錯身去撿書,冷不防被劉磊揚手一推,摔倒在地上。
任惜遇手撐着地站起來,驟然回身往劉磊臉上砸了一拳。
劉磊沒想到任惜遇會暴起,結結實實挨了這一下,臉側火辣辣的疼,引得怒氣瞬間燒了上來。他一把揪住任惜遇的領子把人拎到眼前,冷笑着說:“本事那麽大,還會打人?我還以為你只會張開腿求男人肏呢。”
任惜遇還想動手,被劉磊捉住兩只手腕鎖到背後,兩人的身體貼得更近了。任惜遇奶白的皮膚和鴉羽似的睫毛近在咫尺,讓劉磊也不禁心癢了一下。他玩味地笑着說:“怪不得陸自寒他們被你迷得團團轉,長得還真有幾分勾人。”
任惜遇偏頭往後躲,冷着聲說:“滾。”
這股冷傲美人的勁兒激得劉磊渾身都癢了起來,他再往前湊了湊,對着任惜遇惡劣地頂了一下胯。看着美人強裝的鎮定瞬間崩塌,瞪他的眼睛都泛着委屈的水光,劉磊惡劣的好奇心得到極大的滿足,與此同時,本能的欲望也從心底一點點萌發出來。
“你到底要怎麽樣?”任惜遇要哭不哭地,看着他氣恨地說。
劉磊被任惜遇眼角的淚吸引,欲念像藤蔓一樣攀升纏繞,悄無聲息包裹住理智。他自以為掌控一切,扯着溫順可欺的綿羊肆意揉搓,理所當然地下了一道不在計劃之內的命令。
“廁所沒有監控,”劉磊慢悠悠地說,“上面這張嘴還是下面這張你自己挑,給我爽一次,我就放過你。”
任惜遇被制着身體,清晰地感覺到熱燙的硬物逐漸頂戳到他的小腹。他似乎被逼得快要哭出來了,才終于咬着下唇說:“上,上面。”
劉磊看着清冷的美人緩緩跪在他面前,皎若明月的臉龐對着他胯間的鼓起,細白的手指慢慢拉開褲鏈,捧住硬漲的性器,輕輕撸動了兩下。就是這輕輕的兩下,已經讓劉磊如登仙境,喟嘆着忘記桎梏任惜遇的手。
任惜遇嫣紅的嘴唇在貼近的半途停下,他擡起眼,對劉磊輕輕說:“你說得對。”
劉磊還在神魂颠倒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任惜遇輕攏慢撚的手指向裏緩緩收合,黑沉的瞳孔帶着冷漠與不屑:“廁所沒有監控,确實省了很多事。”
空氣裏傳來輕微的筋骨的咔噠一聲,緊接着暴起年輕人殺豬般的嚎叫:“啊!!!”
任惜遇被猛地推開,看準角度就勢往洗漱臺的瓷磚角跌去。在人群趕到前,任惜遇撞出了滿額頭的血,縮在牆角捂着衣領大哭尖叫。人群趕到廁所門口時,正好目睹痛極的劉磊恨得眼睛赤紅,捂着褲裆去掐任惜遇的脖子。
忍到現在的紀燃忍無可忍,一腳踹開劉磊,沖上去和他打成一團。劉磊本來就痛得奄奄一息,紀燃幾拳打得他渾身挂彩,連開口辯解的力氣也沒了。
陸自寒把任惜遇抱在懷裏,替他捂着額頭的傷口,對紀燃厲聲道:“別打了!先送惜遇去醫務室!”
烏泱泱的人圍在後面目睹了全程,随即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飛遍整個學校,到這日下午,任惜遇疑似被人包養的消息,已經徹底被劉磊意圖強奸任惜遇未遂蓋過了。
任惜遇閉眼聽着周遭的喧鬧,颠簸的腳步聲和夾着酒精棉的鑷子碰撞鐵盤。讓人安心的消毒水味裹住他的全身,所有嘈雜都消散之後,他才倚在醫務室的病床上,慢慢地睜開眼。
紀燃被帶去政教處了,休息室只有他和陸自寒兩個人。陸自寒似乎早就知道他在裝暈,見他睜眼也沒說什麽,只倒好一杯熱水放進他手裏。
任惜遇抿了一口,輕聲問:“劉磊怎麽樣了?”
“本來要和紀燃一起去政教處的,但他叫得太慘,就先送醫院急診了。”陸自寒說到這,眼底帶了點戲谑的意味,“要是劉磊的命根子真出了問題,劉家可不會善罷甘休。”
“我有分寸,給他點教訓而已,誰讓他撞槍口上來的。”任惜遇笑了笑,“而且這件事鬧大了,理虧的只能是他們家,劉家才不敢和任家撕破臉呢。”
陸自寒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只看着他道:“下次對自己下手輕一點,校醫說你額頭上的傷再深點就要縫針了。”
任惜遇想了想,歪頭道:“陸少爺放心,不會留疤的,醜了你不就不喜歡了麽。”
沉寂了許久,在任惜遇以為談話已經結束,準備閉目養神的時候,陸自寒忽然開口,語氣竟少見的有些滞澀:“任惜遇,在你眼裏,我和劉磊沒有什麽區別,是嗎?”
任惜遇黑澈的眼眸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像是困在陷阱裏的獵物在仰望持矛的獵人,恍惚間又仿佛乾坤颠倒,角色互換。
“如果是紀燃問我,我大概還會編幾句好聽的哄哄他。”任惜遇慢慢說,“陸少爺那麽聰明,我在想什麽做什麽,你應該一清二楚吧。”
陸自寒看着他精致淡漠的臉,意識到心裏的天平再一次失去平衡,籌碼在賭桌上摔得七零八落,連最簡單的防守招數也架不起來。
“那我現在在想什麽,你能猜到嗎?”陸自寒鬼使神差問出這句話,說完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他二人之間的你來我往,早就心照不宣地擺在了牌桌上,這一句沒有水平的話,幾乎把他埋得最深的真心剖得只剩最後一層窗戶紙。
任惜遇無言的審視仿佛把他的心高高懸起,下一秒開口,便砸在了地上:“我不想猜。”
“你的喜好、厭惡、情欲或心動,擺到你自己碗裏去慢慢咀嚼,不要跟我扯上關系。”任惜遇漠然道,“我活着已經夠費力氣了,為什麽還要替你們貴公子一時興起的感情背負所謂的責任?不過從你那裏求了一點點生存空間,我難道連心都要拱手送給你嗎?”
陸自寒語塞良久,才幹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任惜遇轉瞬間把爪牙收了個幹淨,低眉順眼地說:“不是故意惹陸少爺不開心的,晚上我來找你賠罪吧。”
陸自寒在心底苦笑,最終道:“不用了,你好好休息。”
等陸自寒出去之後,任惜遇才疲憊地把腦袋紮進枕頭裏,沉沉地嘆出一口氣。
陸自寒的失控很早就有了端倪,只是平時發瘋的次數太多,以至于讓任惜遇一時忽略了背後的真正原因。但就算他發現了,也沒有別的辦法。連他自己也摸不着頭腦的東西,又能教會陸自寒什麽?身處這樣的地方,無論是獵人還是獵物,趨利避害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談喜歡。
可要說陸自寒和劉磊有沒有區別……
一開始任惜遇只把他當做求生途中不得不虛以委蛇、與之共舞的豺狼,但陸自寒瘋得那麽可怕,曾讓他恨得入骨,也曾讓他心如擂鼓。午夜的熱毛巾,高燒時的藥,一無所有掉進泥淖前被拽進的懷抱……曾經看不慣的眼中釘,現在拔不掉的肉中刺。
其實還是有的,只不過他實在是沒有力氣對自己刨根問底。
劉磊父親的助理特地找到學校來,帶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向任惜遇賠罪,并轉達了劉磊父親的意思:只要任惜遇不追究這件事,劉家可以送給任惜遇個人百分之零點五的股份。
劉磊的父親知道自己兒子一貫的德行,先入為主地覺得自己兒子作了惡,事情鬧大只會影響家族事業。所以一邊全面封鎖消息不讓任萬山知道,一面私下裏跟任惜遇談條件。他足夠精明,知道回到豪門的私生子孤立無援的處境,抛出的橄榄枝,恰巧是任惜遇最需要的:避開任家,為自己争取一點籌碼。
“劉氏企業市值超過五十億,這些股份您抛售出去,也能獲得不菲的利潤。”助理微笑着說,“小任少爺,您年紀輕,還是要為自己的将來多做打算。”
任惜遇坐在床邊沉思了一會兒,對助理說:“我要百分之一。”
助理愣了一下,讪笑:“您稍等,我打電話請示一下劉總。”
助理接完電話回來說:“零點六吧,小任少爺,真的不少了,您體諒一下我好不好?”
任惜遇退了一步:“不能低于零點八。我差點就被人強奸了,現在還要用尊嚴換後路,請你也體諒一下我可以嗎。”
助理沉默,低頭回了一下消息,然後對任惜遇說:“零點八成交。後續手續我們會幫您辦好,謝謝小任少爺寬宏大量。”
助理離開之後,任惜遇接到了任輕塵的電話,焦急地問他出了什麽事。“劉家那小子真欺負你了?你傷的嚴不嚴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沒關系,哥哥,一點皮外傷,校醫已經處理過了。”任惜遇說,“劉家不是說壓消息了麽,哥哥你從哪裏知道的?”
“你們學校的論壇,現在帖子已經被封了。”任輕塵說到這裏,語氣更加陰沉,“劉家還敢壓消息,真當任家沒人麽?”
“哥哥,我已經和劉家談好條件了,你別管這件事,也千萬別告訴爸爸,我不想他心煩讨厭我。”任惜遇輕聲道。
任輕塵沉沉嘆了口氣:“好在最近爸忙着給公司內部洗牌,沒空管別的事。劉家刻意壓消息的話,應該不會傳到他那裏去。”
“那……哥哥你沒事嗎?”任惜遇問。
任輕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任惜遇在擔心什麽,失笑道:“是在抓內鬼呢,跟我沒什麽關系。”
“哦,”任惜遇吐了吐舌,“這些公司裏的事,我不太懂。”
任輕塵的聲音更溫和了一點:“等你畢業了來公司,哥哥教你。”
任惜遇順勢問了一點和公司股份相關的問題,借着聊天不動聲色地掂量了一下那百分之零點八股份的分量,決定還是先不着急抛售,找個信得過的理財公司存起來再做打算。
一場鬧劇結束之後,紀燃到政教處只說看不慣劉磊才和他打架,只字不提任惜遇,加上劉家示意,學校也只好大事化小,讓紀燃家長把人領回家去停課反省三天。到第二天,一班一共缺席了三個人,除了紀燃和劉磊之外,厲邵揚仍然沒有回學校。
任惜遇看着身邊無人的位置發了一會兒呆。下身還有些隐隐作痛,但心口被人挖掉一塊般空蕩蕩的感覺更令他難受。他想,等厲邵揚回來,他就換個位置吧,反正厲邵揚應該也不想再見到他了。
等下課抱着作業去辦公室,他敲了敲新班主任的門,走了進去:“李老師,物理作業收齊了,給您放在這裏。”
“嗯。”李老師應完,看着他欲言又止。于是任惜遇問道:“李老師,您還有什麽事嗎?”
“咳,惜遇,是這樣啊,最近你遇到很多事,老師也能理解……但畢竟我們還是要考慮一下班級聲譽,對不對?畢竟也快期末考了,你也要準備考試,要不就先專心準備考試,把班長的工作暫時交給別的同學,過了這段時間,我們再慢慢協調。”
任惜遇的臉色冷了下來,輕輕嗤笑:“下周就考試了,您這周撤我班長的職?”
“你急什麽,我都說了,暫時交給別的同學,你騰出時間把自己的問題解決好再說。”李老師冷聲道。
“李老師,是我的隐私被公開,我的課桌被人亂塗亂畫,我在廁所被人性騷擾,怎麽在你眼裏,都成我自己的問題了?”任惜遇反問。
李老師一時語塞,然後滿臉不耐:“就算同學之間有矛盾,非要鬧得這麽不好看嗎?老師要管理班裏那麽多人,當然要以整個班級為重。更何況既然那麽多人針對你,你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自己身上的問題?”
任惜遇輕蔑一笑:“好,我有問題,您去找別人當班長吧,我看袁倜就不錯。”
任惜遇走出辦公室,轉過走廊,迎面看見程乾倚在欄杆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任惜遇不理會他,轉身便要離開。程乾伸出一只手攔着他:“惜遇班長,我好歹當了你兩個月的班主任,見面連招呼都不打一個麽?”
“不巧了程老師,我已經不是班長了。”任惜遇淡聲說。
“怎麽會這樣呢?”程乾挑了挑眉,“是因為郵件……還是公告欄上的照片?”
任惜遇停下腳步,轉過臉看着他:“照片是你印的吧。”
程乾沒有回答,任惜遇又說:“發郵件的也是你,課桌或許是袁倜塗的,但內容是你教的。”
程乾笑了:“任惜遇,你有什麽證據嗎?”
“只有你查過我初中的檔案,知道紅玉發廊的事。”任惜遇冷聲說,“程老師那天得的教訓還不夠麽?不着急當回正課老師,先當起狗仔了。”
聽到這話,程乾立馬臉色陰沉下來,冷笑說道:“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你看看自己這次落難,有人幫你嗎?連任總都沒出面,你這個私生子可是夠沒份量的。”
“再沒分量,我也是任萬山的親兒子,”任惜遇道,“我們沒有非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彼此各退一步,還能相安無事。”
“是嗎?”程乾眼裏燃着的火幾乎把他的表情燒得扭曲,“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我一直想幫你啊惜遇,可是你呢?你欲拒還迎引誘我犯錯,毀了我的事業,毀了我的人生,把我的尊嚴踩在腳底還要回來耀武揚威。我早就被你逼的沒有退路了!”
“退路是你自己放棄的,為人師表,用職權之便逼學生就範,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尊嚴?”任惜遇淡聲回答。
“你又有哪一刻把我真正當成過你的老師?從你知道我那些心思之後,就已經在盤算我的死期了吧?”程乾慘笑一聲,“說出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曾經也是真心喜歡過你的。”
任惜遇像一尊冷漠的美人像,垂下鴉羽般的眼睫:“你的喜歡,除了能惡心我以外毫無意義。”
“對,整個學校都是你的獵場,所有感情都能被你明碼标價。”程乾咬着牙冷笑,“盡管拿你的血肉去狩獵,我等着看你被扒皮拆骨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