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星回站在墜滿薔薇花枝的垂花門前,臉色嚴肅得可怕,他已聽到衛長纓和赤骨的談話。

“阿郎,你怎在這裏?”衛長纓趕緊轉換話題,說着,她便去拉李星回,欲将他帶離前院。

可是李星回沒有動,眼中怒意翻滾,那日他看到衛長纓脖頸上的傷痕,衛長纓騙他說是樹枝刮的,他還信以為真。

但哪裏能想到會是赤骨幹的。

他只要一想到赤骨的刀橫在衛長纓的脖頸上,如果那天,如果沒有如果,他很可能已經失去衛長纓。

李星回握緊衛長纓的手,眼神直逼赤骨,他怒到極點。

“阿郎……”衛長纓急切地想要在李星回怒火暴發前将他帶走,她從未見過李星回如此可怕又嚴肅的眼神。

那是殺機。

李星回擡起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赤骨犯下的錯是不容寬恕的。

赤骨以下犯上,這是決不容許的;赤骨傷害了朋友的情義,企圖殺害他的妻子;赤骨不應該用刀對着柔弱的女性。

總之,赤骨罪不可怒。

赤骨也緊緊盯着李星回,他在李星回眼中看到濃烈的殺機。

這樣的眼神,他在李星回的眼中看到過兩次。

第一次是李星回的父母家人被大單于所殺, 第二次便是此刻。

“王子,你想殺我就殺吧。”赤骨換回在北狄對李星回的稱呼,其實他一點都不願意稱呼李星回為君侯,他只想叫李星回王子。

只有叫李星回王子時,那李星回才是那翺翔在無邊無際大草原的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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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李星回咬牙切齒。

“王子,你明白的,又何必問我?”赤骨不願意解釋,其實不解釋,李星回也清楚他的用意。

李星回眼睛眯起來,他是對赤骨動了殺心,可赤骨是他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又是他的侍從,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對赤骨留情面。

“赤骨,你此刻就回北狄。”

他不殺赤骨,但也不能留赤骨在大周,赤骨對衛長纓動了殺心,這個心思就永遠不會滅。

“王子,你不殺我嗎?”赤骨直愣愣盯着李星回。

“我不殺你,你回北狄,以後不要讓我見到你。”

衛長纓見李星回要趕赤骨走,趕緊道:“阿郎,你不要這樣,什麽事都沒發生。赤骨他跟你跋山涉水,那你所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家。無論他做了什麽,你都不應該讓他走。”

赤骨眼中動容了,但只是瞬間他的神色恢複如常。

“夫人,不必費心替我求情,其實那日我知道王子遲早會發現這件事,也早在等待離開的這一天。王子,赤骨會走,但必須要幫我們的族人把穹廬建好,赤骨才能安心地走,因此請王子允許赤骨在大周多留幾日。”

“好,我允許你暫留幾日。”李星回咬住唇。

衛長纓也不知說什麽好,此時說什麽都是火上澆油,必須要等李星回冷靜下來。

赤骨深深地瞧了他們一眼,便大步向垂花門走去,他目不斜視,竟沒發現躲在垂花門後的小珠。

小珠凝視他的身影,禁不住流下淚,大概是要哭出聲,她雙手捂住嘴唇便跑走了。

“阿郎……”衛長纓欲言又止。

李星回側身看向衛長纓,臉上的神色逐漸柔和,他伸出手在衛長纓的脖頸上撫觸,尋找那道傷痕。可哪裏還找得到,過了好幾日,傷口又本不深。

“還疼不疼?”

“不疼。”衛長纓手覆蓋在他的手上。

“長纓,你怎麽還騙我說是樹枝刮的,我是你的夫婿,你不應該對我撒謊。”李星回不滿,雖是抱怨,但眼神卻極盡柔情。

“就是不想讓你知道嘛!免得你責怪赤骨,阿郎,你把赤骨留下來吧。”

“不能。”李星回搖頭。

“別固執嘛!”衛長纓搖晃他的手臂撒嬌。

李星回嘆了一口氣,道:“赤骨對你起了殺心,雖暫時能克制,但并不表示他不想殺你,我不能把他留下來,只能讓他回北狄了。”

“不會的,赤骨不會殺我了。”

“你不了解赤骨,他為了,為了……”說到這裏李星回猛然醒悟,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卻沒聲音發出來。過了一會,他悠悠地道:“你都知道了吧?赤骨都告訴你了吧?”

“只知道一點,不多。阿郎,你還騙我說在北狄沒有女子中意你。我不明白,像清玉公主那樣聰慧美貌的女子,你為何沒有歡喜她?”

“我十歲時就認識清玉公主,她在我心中一直是阿姊的形象,對她的感覺只是敬重。況且我要的感情,是全身心只屬于我的妻子,清玉公主的心裏最重要的是大周和北狄的世代和睦,其他的都在這之下。”

衛長纓昂起頭,清玉公主身為大周的公主,她所背負的責任是普通人比不了,也是普通人無法承擔的。

“長纓,清玉公主對我有恩,也許有一日我會為她付出生命,那你會怨我嗎?”

“我不會怨你,你欠她的,自然要還她。”衛長纓仍是昂起頭,讓李星回的面容都落入眼中。

“可是,長纓,你就如我的生命。”

衛長纓嘴角微微彎起,人生最好的愛情就是愛我如生命。

她欣喜地倚靠在李星回的胸膛,或許這句話還為時過早,但衛長纓并不後悔先說出來。

衛長纓沒嫁錯男人。

“阿郎,讓赤骨留下來吧!”

“抱歉,不能,讓他離開,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寬恕。”李星回仰起頭,此刻他的眼中紅得厲害,仿佛要流出血來。

要驅趕赤骨,他心裏同樣難受,但他又必須這樣做。

而且他說出的話,每一句都是無法撼動的誓言。

衛長纓見他語意堅決,知一時難以勸動。

“那我去找小珠。”

“好,你去吧。”

赤骨留不了,怎麽也得把小珠留下來,只是小珠知道赤骨要回北狄,那她豈不是更傷心。

衛長纓踏着青石板的地面,尋思合适的說辭。

幾朵黃色的蒲公英從青石板的縫隙中綻放,嬌柔的身姿随風搖曳,衛長纓俯身采下一朵藏在背後。

小珠本家姓蒲,她常說自己就是蒲公英轉世,因此她最愛的花便是蒲公英。

偏房裏沒有動靜,衛長纓踮起腳向窗子裏看,令衛長纓詫異的是小珠并沒有哭,而是坐在月牙幾子上納鞋底。

“小珠。”衛長纓從門前進去。

“纓娘。”小珠沒有将手中的鞋底藏起來,而是大大方方地拿着。

衛長纓審視她的神色,小珠的眼睛仍是紅紅的,微有浮腫,但臉上已無淚痕。

“小珠,赤骨去丹丘山下,他走得急,臨行前托我代他向你道歉,他已知曉你的好意,請你原諒他。你看,這是他送給你的蒲公英。”

說着,衛長纓便将背後藏的蒲公英拿出來。

小珠直愣愣地看着衛長纓,牙齒咬住下唇。

“怎麽不相信我嗎?”衛長纓笑道。

半晌小珠的眼神才稍有所動,長嘆一聲,道:“纓娘,像赤骨那樣的人他怎麽可能會向我道歉,這天塌下來,也不會有赤骨向我道歉的那天。”

“唉!小珠,你別這樣想,但赤骨真知道他誤會你了。”

“那又有什麽意義呢?”小珠自嘲。

“可,可是,赤骨過幾日就回北狄,他可能以後不會來大周了。”

“他該走的。”

“你恨他?”衛長纓頗感意外。

“我和他無怨無仇,有什麽恨他的?纓娘,我聽到你們的談話,赤骨想要殺你,君侯要他走是應該的,我也要他走,他不能留下來。”

頓時衛長纓驚呆了。

“那你對赤骨,你和赤骨……”

“和纓娘的安危比起來,那都不算什麽,君侯也應該是這樣想的。纓娘,婢子不否認對赤骨有好感,但不會苦戀一個要殺纓娘的男人。那點相思,與纓娘對婢子的情深意重比起來太微不足道。”

沒想到小珠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衛長纓激動地去握小珠的手,不妨小珠手裏還有針線,針刺到衛長纓手指裏,慌得她趕緊縮回手。

“纓娘,我看看。”

小珠抓住衛長纓的手,針刺得不深,只凝出一個小血珠便沒再出血。

“得再擠點血出來。”

小珠擠着衛長纓的手指,硬生生地又擠出兩三滴小血珠出來,道:“這樣便不怕毒留在血裏。”

衛長纓還是擔心小珠,可小珠卻又坐回月牙幾子上,自顧地納起鞋底,仿佛周邊沒人似的,衛長纓站了一會只好離開。

雲層裏落下幾滴雨,打在衛長纓的脖頸上,擡起頭,太陽已經消失。

天陰下來。

這時耳畔傳來笛聲,笛聲清悠卻又有無限的激情,茫茫草原仿佛撲面而來。

衛長纓循着笛聲,然後看到坐在屋頂吹鷹骨笛的李星回。

她靜靜地傾聽笛聲,感受那從未謀面的大草原。

“阿郎想故鄉了!”

衛長纓未曾感受過思鄉之苦,但此刻她仿佛感受到這種思鄉念鄉的痛苦。此時她多希望李星回能回到北狄,可她幫不了他。

她所能做的就是關心他,體貼他,把她的全部心都奉獻給他。

衛長纓凝視着屋頂上的李星回,恍然間看到雄鷹穿過雲層,飛翔在閃電之間。

忽然身上一熱,衛長纓醒過神,擡頭一看雲層已經散開,太陽鑽出來,滿天光芒。

“阿郎。”

笛聲倏地停下,李星回從屋頂一躍而下,穩穩落在衛長纓面前。

“阿郎,我們去阿兄府上,你不是要向他道謝嗎?”

也許出去走走,可以暫時驅散李星回的思鄉之情。

因張擊衣贈送的天女散花,才讓李星回輕松地取得了獅虎獸的血,昨日路上李星回在念叨要去張擊衣府上,當面向他致謝。

第一次登門拜訪這位大舅子,李星回自然要備厚禮,可他除了馬,并無其他值錢的物品。

“不用,帶上幾樣蔬果就可以了。”

“是不是太少了?”李星回遲疑,這都是不值錢的東西。

“就這些吧,阿兄那裏什麽都有,他不會嫌棄的。”

套了馬車,夫婦倆攜着禮物趕往城南煙波齋,這煙波齋之名還是原主人所起,張擊衣買下這宅子後并未改名,他覺得此名甚為貼切。

大門前仍是那幾個守門的彪形大漢,因衛長纓上回來過一次,他們對衛長纓印象深刻。

“衛娘子,長安侯,請。”仍是上回引路的仆從引領他倆進去。

李星回對這幾人凝神觀察幾眼,這幾人外貌衣着普通,但神藏內斂,氣息綿長,分明都是好手,個個都能以一抵十。

腰間佩戴的兵器看不出來是刀還是劍,比劍寬,但又比刀長,李星回從未見過這種兵器,一時就多瞅了幾眼。

幾名仆從見他在看兵器,下意識地将兵器往腰後扯。

進入庭院後李星回便對面前的景致驚呆了,他去過尚書府,尚書府雖也是江南水鄉景致,但府中水不多,頂多只是一條溪流,一個池子,可這煙波齋幾乎就建在水面上。

地面上的房屋、樹木、山石,天空、白雲,一一被倒映在潔淨的水中,仿佛水中也有一個世界。

這與北狄的風貌完全不同,北狄也有河流,河流蜿蜒曲折,能流經幾千裏,但極少有大湖泊。

李星回看得心曠神怡。

“張郎君來了。”那仆從忽然道。

只見湖面上飄來一艘小船,張擊衣站在船頭,手裏持着一根碧青的竹篙,他将竹篙插入水中,那小船便向前行,蕩起波瀾。

微風拂起發絲,衣袂翩飛,日光與波光潋滟,那人仿佛是被貶下凡的谪仙,令李星回不禁看住了。

“李星回,你敢上船與我一戰嗎?”

第一次上門拜訪,張擊衣就發出挑戰,李星回頓時俊臉一熱。不知怎的,別人的挑釁可能李星回不當回事,若這句話是朱律說的,李星回便會自然而然地說聲“不敢”。

可若是張擊衣說的,李星回卻真想比一比。

那是因為他清楚朱律不是他的對手,而張擊衣的本事與他是不相上下,甚至還在他之上。

而且張擊衣的相貌也是出類拔萃,李星回自愧不如。

“阿兄,阿郎不識水性,如何在船上與你一戰?”衛長纓嗔道。

一句話讓李星回冷靜下來,剛才他着實有幾分沖動,在陸地上他也只能勉強與張擊衣持平,若在船上恐怕幾招就會敗下陣。

“這麽說,你夫婿要在陸地與我一戰了?”張擊衣竹篙在水中輕點,那小船瞬間前進兩三丈。

“阿兄,親友相見何須一戰,你上岸來吧!”衛長纓向他招手。

張擊衣滿面微笑,手中的竹篙陡地向空中一擲,整個人飛身而起,然後腳尖踏着竹篙,借竹篙之力,一個鹞子翻身,身形便穩落于拱橋上。

“阿兄。”李星回拱手行禮。

張擊衣拱手回禮。

三人踏過曲橋,李星回瞅着這四周,水面波光粼粼,合圍着幾處島嶼,不禁暗為這宅子的布局感到驚奇。

與尚書府的富貴氣息相比,這所宅子顯露出來的古樸,一草一物一山一石,甚至是屋頂上的茅草,無不透露出一種返璞歸真的氣象。

到了正堂,三人便席地而坐。

一名十六七歲的婢女跪坐一旁煮茶,大約是沒見過北狄人,那婢女好幾次偷窺李星回,嘴角隐隐含笑。

李星回也瞧了她一眼,這婢女容貌還算可人,不過眼神犀利,看起來不像尋常人,必定也是個功夫好手。

她煮茶的手藝十分娴熟,沒一會銅壺裏的水滋滋作響,茶香四溢。在給李星回的碗中盛茶水時,她擡頭瞅李星回,然後迅速低頭。

“阿兄,感謝你贈送的天女散花……”

李星回才要向張擊衣道謝,張擊衣便打斷他,道:“那沒什麽,不必言謝。”

碰了個軟釘子,李星回讪了一陣,但知他性格如此,也就作罷。

衛長纓端着碗飲了一口茶水,這茶較清淡,似乎無味。“本來我和阿郎是過幾日來拜訪,但過兩日長绫和長绡他們會來長安侯府做客,所以想請阿兄也去。”

“抱歉,我大概沒空。”張擊衣斷然拒絕。

衛長纓早猜到他會拒絕,但沒想到他會拒絕得如此幹脆。“大家難得聚在一起,阿兄,如果你沒有緊要的事,我希望你能來。”

“長纓,實是有事不能去。”

衛長纓滿臉失望,道:“既然阿兄有事,我就不勉強了。”

“好。”

衛長纓見他言語懶散,知他不願多言,便就起身告辭。

“不必走這麽急,吃過飧食再走。待會我們便在船上,一邊飲酒,一邊欣賞這湖水景致。”張擊衣攔住她。

衛長纓自幼對這個繼兄有幾分心疼,況且他倆關系極好,也不便拒絕,想了想遂答應下來。

“長纓,李星回第一次來我家中,你上次來也沒逛過我這宅子,不如你倆先自行游覽一番,待我吩咐過下人便來尋你倆。”

“那好。”衛長纓心知他有事,趕緊與李星回出來。

正堂裏只剩下張擊衣與那名煮茶婢女,兩人對面而坐,那婢女見張擊衣不吱聲,她也不敢擡頭說話,只是慢慢地将茶水添到張擊衣的碗中。

忽然張擊衣伸手在地面一擊,那碗便翻轉過來,滾燙的茶水濺到婢女的手背上。

婢女趕緊收手,但皮膚顯然已經燙紅。

“主公。”婢女趕緊伏首。

張擊衣面向前方,目不斜視道:“素子,你看了不該看的男人。”

“素子知錯。”

“李星回是我妹妹的男人,你若敢對他起心思,我只好殺了你。”張擊衣冷聲,他早發覺素子偷窺李星回,适才衛長纓也在,他不便處置素子,因此先将衛長纓和李星回支走。

“素子不敢,素子只是好奇,多瞧了他兩眼。”素子的頭幾乎全貼在地面。

張擊衣仍是不看她,雙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道:“記住,這天下的男人你皆可起意,但若對李星回起意,我殺你全家。”

“主公,素子真的不敢。”

張擊衣不再理素子,起身踱出門。

他原來對李星回有幾分嫉妒之意,但後來深思熟慮後倒也想通了,此番回中原便是不成功便成仁,根本沒精力考慮兒女私情。

既然如此,便讓李星回照顧衛長纓,這個念頭一生,他自是無法容忍有女子觊觎李星回。

誰要破壞衛長纓的幸福,那就是與他為敵,他非除掉對方不可。

這名叫素子的女子,名義是婢女,其實是他的下屬,功夫極高,而且擅長易容喬裝,身輕如燕,能借竹竿在水面行走。

另外素子善下毒,且下毒于無形,是他的得力下屬。

基于如此考慮,張擊衣才沒立即處死素子,只是用茶水燙傷她的手警告她。

從正堂出來,張擊衣看到站在湖岸上的衛長纓和李星回,兩人挨得很緊,影子落在清澈的湖水中。“此時長纓的心裏已沒我,只有李星回,也罷,就這樣。”

他心中雖有無限惋惜,但也只能是惋惜了。

兩人沒有發覺張擊衣,李星回很少見到湖泊,對這種建在湖面上的宅子興趣很濃厚。

岸邊停着一艘小船,離着岸邊有一丈的距離,在水波中微微晃動。

“長纓,我們上船去。”

李星回想起剛才張擊衣撐船時日光輝照的俊朗模樣,不待衛長纓同意,便就縱身而起,不料剛落到船頭上,那小船就東倒西歪,他的身體左右晃動,好幾次差點落到湖裏。

“阿郎,你快坐下。”衛長纓喊道。

李星回聞言趕緊在船頭坐下,小船的晃動這才減輕。“長纓,好險,我差點要掉到水裏。”

在船上和在陸地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原想在船上大概就和在馬車裏差不多颠簸,可一上船就發覺想錯了,馬車始終在陸地上,再颠簸也不易傾斜。

但船卻在水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比馬車更難控制平衡。

他落在船頭上時力度猛,那船受力自然左右搖晃。

“你不識水的性能自然如此。”衛長纓掩面笑。

坐在船頭稍許,李星回已感到頭暈目眩,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趁着船穩便腳尖一點向岸上縱去。到了湖岸仍覺暈眩,李星回幹脆在岸邊打坐。

衛長纓瞅着他的神色,額頭滲出一滴汗,她伸手拭去,卻察覺李星回的皮膚發冷。

“不舒服嗎?”

“有點暈眩。”

“那你暈船了,你閉上眼歇一會。”

閉目養神良久,李星回才睜開眼,這時他已不出冷汗。“長纓,我覺得我好沒用,就這一會居然還會暈船。”

“你從未坐過船,自然會暈船,等你坐上幾次船就不會暈。”

李星回不語,饒是自己身強力壯,也禁不住暈船,可這也僅僅是湖,若在江海裏行船,自己豈非沒有行動能力,任人宰割了。

“別人都說我是勇士,可勇士也只能在草原馳騁,在這江河湖海裏,我毫無半點能力。”他心下思忖,男人是不能留下弱點的,須得找個機會熟識水性。

“現在好些沒有?”衛長纓關切地摸他的臉頰。

“好了。”李星回握住衛長纓的手,向她眨眼一笑,頓時衛長纓看呆。

仿佛是,清晨的陽光落在澄清的湖水上,調皮的魚兒躍出水面,漣漪一層層地暈動,波光蕩漾。

“阿郎,你笑起來真好看!”

瞬時李星回面上發熱,他哪禁得起衛長纓贊他俊。

張擊衣在柳蔭後看他們,見他們柔情蜜意,心中不免失落,可他已經選擇走另一條路,此時不能再回頭了。“長纓,李星回。”

他不喜叫李星回妹夫,便直呼名字。

兩人起身,張擊衣走至湖岸,解下系船的繩索,将小船拉至岸邊。“上船吧,我這煙波齋須得乘船游覽才行。”

“阿兄,我們還是在橋上游覽。”衛長纓趕緊道。

“長纓,我們還是聽阿兄的安排。”李星回卻拒絕了,若懼怕暈船,那他就永遠留下這個弱點。

張擊衣呵呵笑。

“長纓,我們上船。”

暈船雖然痛苦,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而且剛才上船,李星回似乎是摸到一些竅門。

衛長纓見他堅持,只好挽住他的手。

船被張擊衣拖至岸邊,衛長纓先上了船,然後李星回上船。“阿郎,我們先坐下來。”兩人在船中間坐定,這個地方晃動性小。

待他倆坐定後,張擊衣将繩索抛到船上,雙手推船頭,他一用氣,那船便向湖裏劃去。

瞬間張擊衣身形躍起,輕輕落于船頭,在空中他已卸去力道,落于船頭時,船身毫不傾斜。

李星回見他這手功夫,心下暗暗佩服。“我若不是氣力過人,那日迎親時我早敗在他手下,可見往日是我自大了。”

張擊衣拾起船裏的竹篙向水中插去,頓時小船向前行。

船下碧波蕩漾,草木山石皆被倒映在水中,李星回看着湖水又覺暈眩,但好在是坐着,他猶能支撐。

衛長纓挽着他的手,只覺他的手心又在出冷汗,便知他又暈船了。

“怎麽?暈船?”張擊衣早知李星回暈船,卻裝作才知的樣子。

“阿兄,你靠岸吧!阿郎從未坐過船。”

“不用,還是坐船。”沒想到李星回又拒絕了。

“看遠處,不要看近處。”張擊衣不但沒靠岸,反而撐船更快了。

李星回依言看向遠處,遠處湖水平靜,頓覺心慌減輕。

小船向湖心撐去,清新的水氣沁入心脾,李星回忽覺神清氣爽,他放松下來後,暈眩的感覺雖猶有,但不似剛才那樣強烈。

他欣賞着這湖光,萬物有了水才便具有靈氣,有了水才能生存。

忽然張擊衣唱起歌,他的聲音清朗激越,歌聲便在這湖面上散開,猶如漣漪不散。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李星回聽得出神了。

歌聲如大珠小珠滴落在湖面上,那湖面上仿佛也有了聲音。

衛長纓輕輕拍掌。

“郎君。”曲橋上一名仆從在呼喚。

“何事?”張擊衣轉過頭。

“貴人來訪。”

張擊衣一愣,神色轉為黯淡,但瞬間他又振奮起精神,道:“你帶她去秋草居。”

衛長纓心下思忖,這貴人莫不是張擊衣暗中來往的那名女子,思慮一動,眼珠便不覺轉動。“阿兄,既然你有貴客來,那我和阿郎便先告辭。”

“也好,改日你們再來。”張擊衣也不再挽留,向湖岸的方向撐船。

很快小船靠岸,張擊衣拾起繩索先跳下船,他扯着繩索将小船拉至岸上,衛長纓和李星回這才下船,兩人都道了告辭。

張擊衣也不送,只令那仆從送出去。

兩人出了府,門外有兩架馬車,其中一架馬車是長安侯府的,另一架馬車卻不知是誰,也沒有車夫。

衛長纓裝作不經意地靠近。

簾子拂起,從車廂裏傳來蝕骨般的幽香。

衛長纓的視線向車廂裏看去,可這時李星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開了。

馬車裏坐着兩名女子,兩名女子皆戴着帷帽,衛長纓沒瞧到她們,但她倆卻将衛長纓的形容看了個清清楚楚。

“想不到人間竟有如此絕色女子,若世上有她存在,又何必有我郦蓉華呢?”其中一名女子聲音酥軟媚惑,有幾分勾魂之感。

“主子,明日婢子便除掉她。”另一名女子壓低聲音。

“蠢話!這等絕色身邊豈無厲害人物,會有你下手的機會?你怎麽不瞧瞧她身邊的男人?”

那聲音媚惑的女子挑起簾子向外看去,這時李星回正扶着衛長纓上馬車,她的視線落在李星回面孔上,心中便有了幾分計較。

作者有話說: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出自曹操《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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