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年的初春照例是我生辰,我弟弟親自來府中為我慶賀,他此際身居要位,衆人圍着他亦有衆星拱月之勢,他仿若未覺,絲毫沒有察覺權勢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宴上程輕為我祝酒,她姿容秀美,明眸如波,格外引人矚目。我垂首一飲而盡,與宴之人神色各異,我知道自己已經坐實了荒唐的傳言,辯解也是無用的。

程輕在一旁端坐着,我不必去看,也能感受到她在看着我。她的目光讓我想起狡狯的毒蛇,伺機等待着獵物露出弱點。我将空盞推開,不止是她,我何嘗又不是在等這樣一個機會?

這年夏末,我臨水納涼,我弟弟卻突然到訪,他少有的驚慌失措,坐了半天以後,他說了些不相幹的話,一說我爹身體不大好,又提及半月前宮中一處殿宇遭天雷所擊,驟然起火,牽連到了我爹藏書畫的宮殿,他正領人整理那些字畫珍寶……除卻頭一條稍有用處,其餘的盡是些廢話,故而我十分不解地問,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他左顧右盼,問我,嫂子呢?

我說了好幾次別這麽叫她,但我弟弟從來不聽,我道,她父母祭辰,她回去掃墓了。

我弟弟仿佛松了口氣,盯着我說,你是不是……你對她……你們……

他猶猶豫豫不知到底要說什麽,我不耐煩道,你又聽了什麽傳言了?

你要是真心喜歡她,那就不要再讓她出府了。

我莫名其妙,問他,我喜歡她——姑且算我喜歡她,難道還要把她一輩子囚在府中不成?

你不是非她不可嗎?你不是癡迷她癡迷得要發瘋嗎?他困惑于我的無所謂,嘆了口氣對我說道,你要想留住她,就千萬不要讓她出去了,我所說的句句屬真。

我敷衍地搖了搖扇子,心想他就算是趕,也未必能把程輕從我身邊趕走。我們之間這盤棋下到今日,已到了膠着難分的地步,她不見勝負,絕不會輕易離場。

深秋時城中花燈會如約而至,我許久沒看過熱鬧了,便喬裝一番趁此時機出門放風。程輕自然是要跟我一起的,我望着馬車外對她說,聽說江陵有一舊俗,每逢孟春望夕之際,沿江尚列燈影,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她神色微怔,放下簾子柔聲道,是真的,我曾見過。于是她細細說起,我聽罷驚奇,她又道,父母在時,父親調任至江陵為官,她也在那裏住了幾年。她鮮少提及往事,許是觸景生情,随意與我多說了幾句,我聽她說起江南水鄉,煙波浩渺,青山如黛,一時心弛神往,頻頻微笑點頭。她又從懷中取出一只短笛,試音片刻後,吹出悅耳清聲,我枕在她雙腿上,眼前好像當真出現了那些景致。

燈會上我買了兩個醜面具,分她一個,她拿着面具對我一笑,眼眸在光中熠熠生輝,說,你不想讓人看見我?我沒料到她會作此念想,她的笑讓我不忍拒絕,她低頭為我系上面具的帶子,眼底是細碎波光,她道,我也是這麽想的。那一瞬我竟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頭猛一震,想心不生波動,但僅憑想,又怎能無動于衷。

燈會上人來人往,不乏衣着華貴的女子,亦有尋美獵豔之徒,行至半路,我臉上的面具系帶斷開,徹底是無用了,程輕便将她的解下給我,自己則另買了一把團扇遮面,我的确不習慣被人注視,受用了她這番好意,她卻附在我耳旁道,不讓他們看你,只能我看。

我聽罷哭笑不得。她容貌出衆,越是遮掩越是惹人注目,我們只得匆忙離去。回府之後已是深夜,月上中天,銀光匝地,她臨窗且試笛音,須臾引氣發聲,使人想到煙雨朦胧的水鄉,十裏煙波,天光雲影,幾如幻夢。那夜她親吻我時我再沒有推拒,我将手覆在她臉上,指腹貼在她的眼下,她在我掌心落下一吻,問,你在想什麽?

不知不覺她已經不再叫我殿下了,我收回手道,什麽都沒想。我跪坐在她面前,她仰頭看着我,眼中是炙熱沸騰的y望,就像是爐中烈火,稍稍一碰便星火四濺。她咬唇道,我不信。我說随你信不信。她笑得放肆,将我推進被褥間,在我鎖骨重重咬了一口。那夜着實混亂不堪,我隐約記得她說了些什麽話,事後想起,好像是遲早要将我如何如何,其中狂言浪語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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