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合

派對現場被布置過，桌椅錯落地擺放在燒烤架附近，泳池邊還有各種娛樂設施。空氣裏滿是混雜孜然的烤肉香味。

這本該是輕松愉快的氛圍，可周圍的男男女女無一不是緊緊盯着沈眠枝和傅裕，尤其是在看沈眠枝，像是餓極了的野獸盯着鮮美的肉。

他們用眼神不加掩飾地表達着看熱鬧的想法，仿佛和親密之人傳達愛意的親吻只是一個可以娛樂所有人的樂子。

就仿佛只是在看一個表演。

沈眠枝甚至看到有人興奮地舉起了手機，不知道是要拍照還是錄像。

這一切都有悖于他接受過的教育，也有悖于他的意願。

沈眠枝忽然有些呼吸不上來。

他眼前的畫面一瞬間陷入了光怪陸離的斑駁，四周的彩燈和燒烤架上跳躍閃爍的炭火紅光，通通在黑夜裏暗淡下來，如同暗色的潮水把他淹沒。

幾秒後，沈眠枝控制着自己從這種狀态過來。

所有人都在等他們接吻。

沈眠枝的視線緩慢地聚焦在傅裕身上。

他的男朋友兼未婚夫眼神熱切。

對方剛才說了什麽來着……“別掃興”。

嗯，這句話幾乎沒有給他留選擇的餘地。

事實上，傅裕确實想借此機會來親沈眠枝。

傅裕垂下腦袋，眼神帶着祈求。他皮相生得好，扮作可憐的模樣就像是落水大狗，可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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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裕每次想求沈眠枝做什麽，又或是求原諒的時候，通常都會用這個表情。

而沈眠枝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他習慣被照顧和被關愛，也習慣跟在傅裕身後，只要不是什麽大錯，沈眠枝都不會太過計較。

傅裕很了解沈眠枝的性格——他看着矜貴，實際上柔軟溫和，他總是會注意着不讓人難做，比如很多時候都會盡可能給面子給臺階。

此刻，傅裕再次換上這樣的表情，環着沈眠枝的腰：“眠枝？”

周圍隐約還能聽到有人在說：“呦，我好像第一次見傅二少這樣求人呢，這表情真是，得是多喜歡大美人啊。”

傅裕胸有成竹。

可是這次，沈眠枝并不想順應傅裕的意思，他不想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在周圍如有實質的目光注視下，沈眠枝終于開口：“不。”

沈眠枝的聲音有些輕。

他不知道那些圍觀的人群有沒有聽清他說的話，反正傅裕應該是足夠聽清了。

懵了幾秒，傅裕錯愕道：“你……你說什麽？”

沈眠枝的眼尾有些不适感帶來的生理性紅痕，睫毛上還有些潮濕。但他眼神清明，近乎固執地堅持自己的原則：“我可以接受親吻，但并不想要這樣的親吻。”

沈眠枝轉過身，直視周圍那些人：“抱歉，我做不了這個大冒險，懲罰是罰三杯對嗎。”

随着他的轉身，氣氛凝滞了些許。一群人面面相觑，似乎是沒想到這個發展。

傅裕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他很少被沈眠枝拒絕，這次如此直白的拒絕，卻是在大庭廣衆之下。

直到沈眠枝拿起了酒杯，他才咬牙說：“是我抽中的牌，我來喝。”

事件的兩位主角有了反應，其他人也跟着開口。

“哎哎哎，可以換一張牌嘛。”

“二少好酒量，哎呀，嫂子還是太害羞了。”

這個聲音之後，有個男生接住話茬：“難得見二少屈服，還是嫂子厲害。”

“不過沈少可是A大出了名的高嶺之花，又是金貴大少爺，看不上我們這些玩法也挺正常的。要是我的話，直接親就完事了，哪有這麽多計較，反正就是圖個開心，哈哈。”

其他人沒接着繼續說，而傅裕眼裏不自覺染上幾分贊同。

沈眠枝緩緩側過頭，看向這個說話的人。憑借出色的記憶力，他認出了出聲的這個人被其他人叫作苗逸文。

那人穿得很薄，深V的黑色襯衫露出了大片皮膚，細瘦的手腕上帶了好幾串手鏈，五官清秀，微笑的角度恰到好處。

苗逸文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這邊。

沈眠枝不太喜歡對方的目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是不太習慣。”

這副矜嬌的模樣，讓苗逸文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見氣氛又有凝滞的苗頭，另一個人皺眉看了苗逸文一眼，出來打圓場：“嗨呀，也不是什麽大事，咱們玩別的呗？”

這個人倒是沈眠枝認識的，叫盧冬，是個脾氣挺好的人，也是他們少年時期的玩伴之一，只不過存在感不太強。

接觸到沈眠枝的視線，盧冬腼腆的笑了一下。

衆人接着玩起來。傅裕看了看情緒不太好的沈眠枝，還是推了杯果酒過去。

沈眠枝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随手放在了旁邊。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僵硬，少見的沒有交流。

幾個有眼色的富二代看着他們，你一眼我一語的扯起其他話題，最後話題又落回了傅裕和沈眠枝。

“剛才是我們太過了。不過早就聽說二少和嫂子是青梅竹馬，互相可比我們熟悉多了，不用我們操心啦。”

沈眠枝聽到這話，睫毛微顫。

這人說的倒也是事實。

他和傅裕有着十幾年的竹馬情誼。小到分享食物，大到共同上學旅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而傅裕總是會站在他身前。

他們對彼此的種種都很熟悉，也有長久以來培養的感情基礎。

人這種生物，和塊石頭待久了都會捂熱它，和人相處久了，在無數的情感交互之後，總會對另一方更加寬容和眷戀。

這也是他願意答應傅裕的表白，和傅裕慢慢磨合的原因——他相信這十幾年的情感。

只是……只是今天傅裕的行為，和他熟悉的竹馬有些不太一樣。

……

因為剛才那茬，場子重新熱起來之後，還是多少有些不自在，無論是沈眠枝，還是聚會的其他人。

半程過後，沈眠枝實在是覺得無趣，提出告辭：“我先失陪，大家慢慢玩。”

看着沈眠枝轉身從後花園回別墅內，有人起哄：“二少，不去哄哄嫂子？”

傅裕哼笑着罵道：“就你懂，行，我去看看他，你們先玩。”

別墅內。

沈眠枝沒去房間裏，只是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傅裕很快追過來，坐在他對面。

“眠枝，今晚你怎麽了……玩得好好的非要掃興。”

單獨相處的第一時間，傅裕不是反思錯誤，而是質問。

沈眠枝看着他，問：“你平時都去這種聚會？”

“不可以嗎？”傅裕皺起眉頭，“哦，你是說那些玩法嗎？這不是挺正常的嗎，他們是玩的比較開，但是咱們這個圈子，這已經是很規矩的了。我也沒去搞別的。”

沈眠枝安靜地注視着他。

傅裕觀察着沈眠枝的神色，撓着頭發，坦白了部分想法。

“今晚的事……因為你很漂亮，很受歡迎。所有人都會羨慕我和你在一起，我就想……嗯。”

沈眠枝沉默片刻，直白地指出：“我能理解。但是你最近有些不太尊重我。”

“我……對不起。”傅裕站了起來，走到沈眠枝面前彎下腰，“可能是我太急了，讓他們看确實是我的問題。但是那些事情真的很正常……眠枝，不是我針對你，但是你就說說，哪有情侶不接吻不做的，你這樣保守，也就是我一直在等你适應了，換別人肯定不樂意。”

沈眠枝擰着眉，有些困惑地思索着傅裕話裏的邏輯，最終還是做出判斷。

“我不認可你說的話，我覺得，或許我們的觀念有分歧。”

傅裕意識到什麽，有些驚怒地伸手撐在沈眠枝背後的沙發上。

“眠枝，你想分手？！”

傅裕剛問完，瞥見沈眠枝的表情，意識到他還沒有這個想法，立刻改口：“眠枝我錯了。”

傅裕無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後花園熱鬧的派對。人群的嬉笑聲，那些因為他擁有沈眠枝而羨慕奉承的聲音，隐約傳了過來。

“我會改的，眠枝，你不喜歡的話那我以後不這樣了，你別生氣。”傅裕蹲下來，“我不能沒有你。”

沈眠枝盡力保持理性客觀的态度複盤最近發生的事情。

一面是現實，一面是過去溫情的竹馬情誼，兩者放在一起，讓他有些恍惚。

過了許久，沈眠枝垂着眼看向傅裕：“我覺得我們需要冷靜一下。”

他需要幾天的時間來好好思考。

傅裕反倒是松了口氣。

果然，沈眠枝還是念着多年的情誼。

只要不會立刻分手，後面他再好好哄哄就好了，反正沈眠枝總是會回來的。

沈眠枝起身：“你繼續玩吧，我先回去了。”

傅裕已經放下心：“我叫車送你？”

“不用了。”

沈眠枝慢慢地走出別墅區。

他的車鑰匙今晚給鐘迎了，他不至于喪心病狂到讓剛下飛機的人過來接他。

還是叫家裏的司機過來接他吧。

沈眠枝站在路邊，有些疲憊。

在和傅裕戀愛之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甜蜜之下的裂痕，察覺出觀念的不同。

美好的竹馬情感撕開了一點猙獰的底色。

深夜的風帶着寒意，刮得人忍不住發抖。

沈眠枝低下頭，忽然發現他剛才摩挲手機的時候，不知道怎麽的指紋誤觸了屏幕解鎖，在他走神的那幾分鐘，還給微信聊天列表的其中一個好友發了信息。

［沈眠枝］：拍了拍大哥。

［沈眠枝］：拍了拍大哥。

［沈眠枝］：［流淚貓貓頭／］［貓貓打滾／］［貓貓點頭／］

這幾條信息下面，還有傅斂幾乎秒回的回複。

［大哥］：怎麽了？

［大哥］：眠枝，你還好嗎？

沈眠枝呆滞幾秒，手忙腳亂想撤回，但是已經過了撤回的時間。

他只好裝作無事發生，回複道：謝謝大哥，我沒事，剛才是誤觸了屏幕。

那邊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對話框頂端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的标志，過了一會，發過來一條信息。

［傅斂］：給我個定位？

鬼使神差的，沈眠枝點擊了一下地址共享。

［傅斂］：在外面玩？我剛好還在公司，你稍等一會，我過來接你。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但沈眠枝忽然不想進行任何客套的社交。他坐在路邊的長椅上。

［沈眠枝］：好，謝謝大哥。

二十分鐘後，傅斂的車停在了他的面前。

傅斂匆匆下車，手裏還提着一件風衣。他觀察着沈眠枝的表情：“傅裕惹你生氣了？”

沈眠枝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我現在不想提他。”

傅斂微妙地頓了頓：“好……眠枝，你穿的太少了。”

沈眠枝擡起頭。

“洗過的。”傅斂把手裏的風衣拿出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沈眠枝說了聲謝謝，但沒有動。

傅斂幹脆紳士地幫沈眠枝披上。

暖和的風衣帶着幹淨的洗衣液香氣，傅斂動作輕柔克制，他的手甚至一點都沒有碰到沈眠枝。

那些焦躁的煩悶的，乃至失落的情緒，随着這件外套披上來，奇異地消失了一些。

風衣的衣領劃過沈眠枝的臉頰，像是代替衣服的主人輕輕撫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