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研究員為一號做檢查的時候, 要比對其他人認真的多。
先是找了個方便久坐的地方,擦幹淨, 讓一號坐下, 随後半跪在一號身邊,盡力安撫對方的情緒。他能看出來,一號似乎很緊張。
每當他覺得可以動手了的時候, 一號就會不自覺的往後縮一下,眼含歉意的看着他, 幾次嘗試, 皆以失敗告終。
一號蚊吶般的聲音說:“要不……要不算了吧,我不檢查也可以。”
“你又不是神。”研究員毫不客氣的回絕了, “你難道不知道芯片受損後要面臨什麽?”
“死啊。”
“呵……”研究員氣笑了, “你還挺豁達。”
他伸出手, 一號依舊是要縮的樣子, 研究員轉而扣住了對方的腳腕, “不檢查你的芯片, 檢查下你的機械構造是否受損總可以吧?”
這次一號沒拒絕了。
脫掉對方的鞋子, 那雙白皙的腳沒有半點的痕跡, 十分漂亮, 研究員沒有什麽足癖,但還是想佩服的說一句,能把一雙腳都做的這麽完美的人,看來生産一號的人,一定是為他下了大功夫。
猶如展櫃中精美的觀賞品, 研究員漫不經心的給一號重新穿上鞋子, 面上像是什麽都沒發現, 心底卻已經隐隐有了答案。
連觸碰身體都不防備, 但卻極其敏感觸碰芯片。
除非對方的芯片有什麽問題。
對機器人來說,芯片有問題這是致命傷,不可逆,連修複都做不到。就好似人類中的殘廢,而他們就是機器人中的殘廢品。
研究員輕聲:“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麽我走起路來看起來很生疏?”
一號知道這是研究員不願提及的話題,委婉道:“我猜測您的腿部應該受過傷。”
Advertisement
“差不多。之前我需要靠坐輪椅才能行動。”
一號一怔。
“我從出生就是殘廢,所以我的母親抛棄了我,任由我自生自滅,很不幸,我比較頑強,活下來了,但常年坐在輪椅上的滋味可不好受,我自尊心又強,聽到外面同齡的小孩子拿我殘廢的腿編了個童謠取樂,甚至覺得不如死了。”研究員不以為意,“機器人殘廢人一家子都不是正常人、被趕被抓又被罵,原來還是個多餘人!”
在腦海中經常循環播放的童謠被研究員哼唱出口,音律平和,如果不仔細聽詞,倒像是在哼唱某一段優美的旋律,甚至一開始一號也被這低沉的嗓音吸引了。
很快,一號忙道:“您不用在意他人眼光!一定是上帝不想讓您太疲累,所以給了您坐下來的機會。”
“上帝?”
“是的,上帝。”
“我不信。”
“這世界沒有上帝。”研究員站起身,等了片刻,彎腰俯身,低聲:“與其信仰上帝,不如依靠自己。”
在一號失神的片刻,研究員已經扣住了一號的頸部,手穩穩的按壓住對方,一號失措:“先生!”
研究員:“噓,聽話。”
他繞到了一號的身後,拆卸開那一層層仿生皮,直至最深處的儲存芯片的位置,明明研究員自認手下已經足夠溫柔了,可一號的身子還是漸漸蜷縮了下去,像是一只受驚的小獸,惶恐擔憂。
他沒想到一號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暗罵自己魯莽了,可當看見對方的芯片後,身子定了下,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一號也察覺到了他那一瞬的僵硬,一號扯了扯唇角:“讓您見笑了,我并不是一個完美的機器人。”
檢查完成,離開這裏的時候,研究員的心都沒有平複下來。
何止是不完美。
連一個正常機器人的構造都比不過。
別人的芯片頂多是受損。
一號的芯片壓根就是殘缺!
出乎意料。
讓一向冷靜的研究員都有點接不住了。
006蹦出來問:【芯片殘缺真的很嚴重嗎?】
研究員面色凝重,聲音出奇的低沉:“致死。而且無法預測什麽時候會死。好似一個不定時炸彈,沒爆炸也只是時間問題,爆炸了才是正常現象。”
【啊?】006慌了,【那可不能任務沒完成呢一號就死了啊,但之前一號原本經歷的人生中,似乎沒有因為芯片殘缺死亡啊。】
“所以這就解釋得通了。”
深夜,研究員坐在火堆旁,“之前我還好奇,那個僞裝我的假研究員,何德何能,真的能騙到一號。現在想來,恐怕對方就是知道一號有芯片殘缺的問題,所以加以利用,或許承諾了什麽或許寄予了什麽,總之,對方的存在讓一號得以生存。”
【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手裏可能有其他殘缺的芯片。”研究員語速緩慢,“這世界上,想創造出一枚完整的芯片,并不難,但如果想要一枚殘缺的且還能正常使用的,很難。”
006嘆了口氣,它喪喪的坐在了研究員的肩膀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也正巧,這個時候研究員手心裏剛好拿出一枚殘缺芯片。
006瞪大眼,研究員卻淡淡道:“別想了,不可能。”
這是001的,是當年他在001被摧毀後,終于沖進了那間實驗室,從一堆破損零件中找到的。
他無法再造一個001出來,他沒那個能力,這麽芯片只當做是個念想,一個需要他時刻銘記牢牢守護的念想。
006欲言又止。
研究員也沒有過多的意思。
一號很好,但他已經有001了。
一號他喜歡,但僅此而已,一個任務目标而已。
就算他有想法将這枚芯片祭奠出去,也不應該是一號。
要知道,如今只是擁有殘缺芯片的一號,就已經實力強大到人人忌憚了,等到芯片完整後,那豈非是無法控制的巅峰狀态?
他不喜歡脫離掌控的事物。
如果系統任務完成後,他和一號再無關聯,甚至對方成為了他的敵人,那仔細想想,倒不如賭一把,賭一號一定死在他完成任務後,賭一號體內的那個不定時炸彈一定是在之後爆炸。
研究員剛要起身去河流那邊接點水,卻看見迎面走來的夜九和夜七。
兩人一左一右,同時按住了他的肩膀,夜七先道:“都知道啦?”夜七回頭看了眼,“一號現在情緒很低落。其實他有殘缺的事情,最不想被知道的人就是你了。”
研究員也看了過去。
一號正坐在角落旁,腦袋低垂,一言不發,仿佛正在無聲休眠。
夜九道:“你是因為一號是殘缺機器人,所以不打算和他說話了?”
研究員蹙眉:“我什麽時候和他不說話了?”
夜九道:“從你們倆回來以後,到現在,一直分開坐着,不見面不說話。”
研究員:“我只是有點累了。”
夜九道:“那要不再撐一撐,一號真的很在乎你的看法。”
夜七嘟囔道:“人類果然無情且冷漠,說不理就不理了……”
夜九道:“就算你真的要放棄一號,也請态度溫和一些……”
夜七道:“什麽叫态度溫和,要我說倒不如幹脆點!”
研究員被他們一左一右吵吵的頭大。
在兩人争執的時候,他朝後方而去,一號坐的位置近水流,其實他剛才原本就是要接了水,然後去找一號。
關于他出來後沒有和一號說一句話,只是因為累,并且需要消化下一號芯片殘缺的問題。
真的累,這點不作假,畢竟他将這山中大半的機器人數據都做了調整,身體嚴重負荷,再不單獨休息下,說不定就直接猝死了。
研究員喝了口水,走過去,“坐裏面去。”
一號沒擡頭,悶悶的,嗓音沙啞:“我……”
“明知道自己比別人危險幾分,還離水源這麽近?”
一號睫毛顫了顫,若是往常,他或許會認為研究員這是在關心他,希望他離水源遠一些,防止短路。
但此刻,話入耳中,只剩下研究員是不是擔心自己失控造成危險。
“哦。”一號起身,朝着狹小的山洞內走了。
山洞窄小卻深,一號到了最深處,不見光的位置,這才坐了下來,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重新抱膝而坐。
沒過一會兒,聽見了腳步聲,看見了研究員,他以為研究員還要驅趕自己,于是默不作聲的朝後方看了看,又往後坐了坐。
研究員腳步未停,一號抿緊唇,這次用手觸摸了下後面,直到坐的位置能用身體直接觸碰到石壁時,這才不得已開口:“只能到這裏了……”
“我以為你還能把這座洞鑿穿呢。”
“……”
一號一驚,研究員已經把他嫌棄到這個地步了嗎。
正想着,研究員靠坐了過來,因為洞內窄小,研究員作勢又躺到了凹凸不平的地上,一把拉過一號,“躲什麽。躺着。”
研究員的話就像是一道命令,一號呆呆地就被按在了地上,兩人挨得極近,是相貼的,他能感覺到研究員的溫度和心跳。
他不敢動,生怕動一下就被趕走了,身子無比僵硬,以一種極不自然的狀态躺在地上,乍一看,還以為誰起屍呢。
兩人半晌無言。
過了會兒,研究員道:“剛才他們來勸我了,說我不該不理你。”
“他們?誰?我去教訓他們……”
一號立馬坐了起來,腦袋哐當撞到了石壁上,幸好他不知道疼,但那撞上去的清脆聲音聽得研究員覺得疼。
他拉住一號手腕,将人重新拽了回來,一號這次直接躺倒在了研究員的胸膛上,研究員輕輕道:“我想說的是,我并沒有不理你,我只是有點累了,需要休息。”
一號唰一下再次坐起,哐當一聲,又撞了腦袋,研究員:“……”這孩子怕不是要傻了吧。
一號警覺地說:“我現在就出去,絕不會打擾到您的休息!”
“那如果我說我就需要你陪着呢?”
一號暗自神傷,搖了搖頭,“我是個危險的存在,您不會願意的,說不定一會兒我就失控發狂了。”
研究員笑出聲,“我還真挺好奇你失控是什麽樣子,平常裝出的一副年紀不大卻十分老成的模樣,一本正經。或許你可以偶爾失控,就當調劑了。”
一號愣住:“您真的這麽想……”
研究員躺在地上,這次,輕柔的将人拽了回來,低柔道:“我沒有嫌棄你。”
兩人躺着,一號緩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從出産那天起就是殘缺的……”
“這樣啊,那你和我真像。”
“我這樣的機器人早晚要廢掉的。”
“你也說了,是早晚,誰又知道是多早多晚呢。”
“說不定就是明天。”
“所以啊,及時行樂,既然都覺得是明天了,那不如這會兒陪我好好睡個覺,也可以暢聊一晚。”
“也有可能是下一秒就死了。”
“那你更應該珍惜現在這一秒。”
“怎麽珍惜?”
“比如抱緊我?”研究員輕輕擰了擰一號的耳垂,“小傻子,你在發抖。”
“為什麽會發抖?”
“如果人類發抖我會認為他是冷。所以抱緊我吧。”
一號停頓片刻,側身,緊緊擁抱住研究員,像是真的有用,他不抖了,好像這麽抱住,就一切都好了。
一號看着纖瘦,力氣卻大,這會兒越抱越緊,完全不松手,仿佛這樣就能将研究員變成自己的所有物。
四下無人,黑漆漆的洞內,只有衣料的摩擦聲,平添了幾分暧昧,膽子也大了許多。
一號受到啓發了,心想,說不定自己下一秒就死掉了,那一定要做之前沒做過的事情。
他做了有史以來最大膽的舉動。
他咬住了研究員的脖頸,研究員吃痛,不禁擡手敲了下那個腦袋,“變異了?”
一號甩了甩腦袋,不滿道:“別拍了,再拍真傻了。”
研究員:“那也是你剛才自己撞傻的。”
左右逃不過傻這個字,被誇慣了的一號就很不适應,他悶聲問:“先生,我是不是你遇見過最傻的機器人啊。”
“不是。”
一號苦惱,該不該因此高興呢,但他竟然沒有高興,他在研究員心中沒有什麽之最,連最傻他都排不上號。
研究員道:“最傻的應該是我那個機器人朋友。”
“001嗎?”
“嗯。”
“你這麽在背後說他,他可能會不高興的。”
“都死了,還談什麽高不高興。”
“……”
一號倏然坐起,“哐當!”腦袋又撞一下,來不及反應,震驚高聲:“死了!?”
研究員不明所以:“我沒給你說過他死了嗎?”說完,這下也不躺着了,他真的被逗笑了,這小子是不是仗着自己是機械腦袋不怕撞,擱這兒表演雜技來了?
研究員指了指,“安靜坐這裏。”
一號失魂落魄:“怎麽死了……”他擡頭:“怎麽死了啊?”
研究員沒回答。
一號瞬間哭喪了臉,眼眶略紅,嘴唇顫抖,“那您以後豈非孤零零的了……再也沒有人陪您了……”
研究員眸色漸深,坐在那裏,仿若在談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各有命,他的命倒黴,所以遇見了我。”他看向一號,手指輕輕刮了下對方的臉龐,“你也倒黴,也遇見的是我。”
他沒想到一號會因為這個而難過。
對方真的像是個單純的傻子,一點污穢都沒有。
黑暗中,他盯着那閃亮的眸光,像是破碎的湖水,波光閃閃,猝不及防間,研究員一把擁住了他,唇落在了對方的耳邊,“對不起。”對不起我在能救你的情況下,選擇了放棄你。“對不起。”也對不起,這樣的選擇我将永不改變。
你看,你多倒黴啊,遇到的是我,如果遇到的是別人,你早已救贖。
研究員溫熱的氣息在一號的臉頰上停留了很久,正當要松開時,一號忽的撲了過去,這次換做研究員腦袋撞到石壁上了,疼得他倒吸口涼氣。
剛要開口,一號那笨拙的吻就從額頭到眼睛再到臉頰,一路蔓延下來了,最後,在黑暗中,他們四目相對。
一號聲音發顫:“我以為他還活着……那麽我就不能和您過于親密,不能表達我破格的情感,我想,我應該知道這叫喜歡,就是那種想将您自私的占有,不許任何人看,不許任何人碰,不許任何人惦記,如果您的001還在……”
突然知曉001已經死了的一號,仿佛沒了所有枷鎖,他鼓起勇氣,主動探了過去,陌生的吻,沒有絲毫技巧,像是一場殘忍地撕咬,咬的研究員終于反映過來了,他這一天受到的震驚還真不是一下兩下了。
一號這是在幹什麽?
他試圖推開一號,一號卻力氣極大,淚眼汪汪,怎麽都不撒手,哽咽的說:“先生,001號很不幸,他已經過世了。但很自私的說,這對于我來說是個好消息,因為我就不是第三者了。”
“………………”
“如果001號還活着,我一定會衷心的祝福你們,可現在,也請您給我一個機會,因為……因為說不定明天我就死掉了,您說的,及時行樂。”
我說的及時行樂也沒說讓你和我搞在一起啊。
比起一號的大徹大悟,研究員這會兒反倒是迷茫的那個。
研究員止住:“你先別親了,你的方法是錯誤的。”
一號愣住:“啊,那怎樣是正确的,您可以教教我嗎?”
“……”研究員啞住,“暫時不行。”
他推開一號,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随後快速離開了洞內,說是落荒而逃也不為過。
他發誓,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次狼狽,也一定會是唯一一次。
研究員是快步逃出來的,那模樣,真讓人以為洞內的一號是不是失控了。
夜七快速沖了進去,見一號好好的,納悶道:“你們又吵架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3-19 04:40:21~2023-03-19 22:55: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up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