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開這

人還未睜眼,先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裹得人反胃想吐。

天旋地轉,才發現不是沒睜眼,而是眼前都被血糊住了,看不見。

“啊…啊……”驚懼的叫喊全部堵塞在嘴邊,像有人拿沙子硬生生灌滿嗓子一般,喊又喊不出來,只有粗粝的沙子摩擦着喉嚨,血肉模糊。

視線很奇怪,看得很低,幾乎與地面持平,就像螞蟻一樣,看什麽都高大。顧商看到臉旁的車輪,看到遠處躺着一個女人。

誰?是誰?

女人卻沒有看他,定定地看着另一邊,眼睛一眨不眨的。

忽然,五感被一下打通,耳朵聽到的不再是耳鳴,漸漸傳來了聲響,由遠及近,由模糊到清晰。他聽見水滴答滴答,又聽到了烈火燃燒。

顧商感到了疼,尖銳得幾乎讓他暈過去的疼,他低頭一瞧,自己的腿被車壓住了,從大腿根往下全是血,能看到骨頭。

不,不。不是……不對,他的腿沒被卡住。

他沒有受任何傷才對。

他在做夢。顧商立刻意識到。

“顧商?顧商……顧商!”

顧商猛地睜開眼睛,同時吐出一股氣,像憋氣許久的人重獲氧氣一般,他胸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呼吸聲在夜晚尤為突兀。

旁邊有個人,那人道:“你還好嗎?”

顧商還未從噩夢中的恐懼脫離,他身體動彈不得,僵在床上,心髒大力得仿佛要撞出胸腔,他能感覺到自己渾身都是冷汗,空調吹過來濕涼濕涼的。他只睜着眼睛,努力地望那個人是誰。

那人又喊了一聲,“顧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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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門簾非主流。

又等了好一會,顧商的手指終于能動了,他坐起來,臉色很沉,然後,直接将江堰踹下了床。

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疼倒是不疼,但讓江堰感到了茫然,面對顧商喜怒無常的性格他抓不到任何頭緒。

顧商是多樣的,說話時漫不經心,命令時強勢淩人,床上時又柔軟誘人,一直在往下滑,像只雪白的、剛出生還站不穩的小羔羊。

要是讓哪位商界對手聽到竟然有人用這種無害乖順的動物形容顧商,一定會吃驚到駭人的地步,并大喊這人瘋了!

顧商的嗓子啞了,“誰讓你在這的?”

江堰站起來,不知道怎麽回答,于是幹脆沉默了。

顧商氣息仍舊不穩,他身穿的真絲睡衣因噩夢中的掙紮滑落,露出大半肩膀,他低頭看了一眼,想起來了。

他又直接在中途睡了過去,後邊怎麽換的衣服怎麽洗的澡全都沒印象,因為太累太困,身體空空如也。

一次是巧合,兩次就不是了。

顧商眼神涼薄又鋒利,“誰讓你晚上在這睡的?”

江堰再蠢也懂得了,顧商是不喜歡睡覺時旁邊有人,他開口:“抱歉,我不知道。”

顧商:“滾出去。”

于是江堰離開了,他沒有覺得憤怒或者委屈,他是拿錢被睡的那個,自然是聽給錢的話。雖然實在難以啓齒,但他打聽了一下鴨子的價格……一晚最多也就一千多,處男可能再多一點,可顧商給了他三萬塊。

淩晨三點,江堰慢悠悠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明天沒有演出,不着急睡。

他又想起了顧商,他原本以為人做了噩夢,醒來時都希望身邊有人陪伴,這樣才能快速從虛假中脫離。

不過也能理解,顧商那種要強的性子,自是不願意被人窺見脆弱的模樣,更何況是一個陪睡的人。

只是……江堰忘不掉那個畫面,顧商掙紮着醒不過來的樣子,有點可憐,讓人心髒都揪起來了。

接下來半個月,顧商的秘書都沒有聯系他。

經紀人接到了一個飯店的開業表演,飯店在路邊,來看的人不少,大媽大叔們圍了幾圈,很是熱鬧。

中途還有主持人派小禮物,簡陋的舞臺差點被擠塌。

太陽下跳了兩個小時,五人眼睛都曬得睜不開,皮膚火辣辣的,比原來黑了一個度。江堰汗水止不住,一滴一滴地從下巴落下,熱得連前胸處的衣服都濕噠噠的,他覺得再這麽曬下去,可能要中暑。

經紀人坐在開着空調的飯店裏,對他們豎了個大拇指,然後轉身找老板領錢,數了數,全部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現金我有用處,回頭給你們打到卡裏啊!”

看着經紀人先行離去的背影,宋其亭啐了一聲,“拿着我們的血汗錢去賭了。”

江堰沒有說話,只垂下眼睛,睫毛遮住情緒。

他們每個人都明白,他們算個屁的出道,算個屁的明星,不過是街頭賣藝的乞丐。經紀人也并不是真心對他們好,只是把他們當賺錢的工具。

天氣很好,萬裏無雲,陽光盛大燦爛,可江堰卻好像一下子看到了藍天的盡頭,少年人少有地感到迷茫,他才十八歲,他的一輩子就這樣了嗎?好像也就這樣了。

出生于貧困村落,無父無母,讀了很差的高中,沒有錢讀大學,沒有一技之長,空有一副年輕但空虛的身體。

也不是說活不下去,只是就這樣了。他一直都知道,但仍然不甘心地試圖掙紮,想沖出纏住身體的淤泥。

“江堰,”成欽忽的拍了下他的背,“走了。”

林稚珉惡心地看着成欽沾了滿手的汗,同樣催促道:“不是說要幫忙搬東西嗎?舅媽該等急了。”

哦是了,舅媽恢複得很好,今天要出院了。

江堰租了寫字樓旁的一個小單間,一個月七百塊。他撩起下擺擦了下汗,明顯的腹肌線條一閃而過,他一邊走一邊拿出小靈通,想查一下這個月供自己支配的錢還剩多少,他想請成欽他們吃個晚飯。

太陽真的太大了,饒是小靈通也反了光,江堰皺眉,曲起手擋在屏幕上方。

不是光的錯,也不是自己眼花,他數了數,個、十、百、千……萬。

怎麽會……江堰猛地停了腳步,立刻去查明細,發現半個月前,也就是同顧商睡完的第二天,自己的賬戶進了整整一萬塊。

“怎麽了啊?”宋其亭湊過來。

“沒事,今晚我請大家吃飯。”江堰攥緊了小靈通,屏幕熄滅,他得去問清楚。

陳春一出院就閑不下來,為了展示自己身體好得很,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将整個小單間打掃得幹幹淨淨,連玻璃窗都看不見一絲水痕。

期間江堰下了樓,撥打了秘書的電話,不遠處寫字樓前停了輛價值不菲的車,因為有些顯眼,所以漫無目的的眼球便粘在那輛豪車上。

電話打通了,坐在駕駛座那人也拿起手機,那人張嘴,口型是一聲“喂”。

“江先生您好,我現在在您公司樓下,請問有空嗎?”

江堰沒什麽表情,只能說不愧是大人物身邊的秘書,面對這棟小破樓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公司兩個字,他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秘書打開門讓他上車,一開口就直奔主題,“顧總想同您簽訂包養合同。”

包養,江堰知道,他拒絕了。雖然他們兩個現在的關系同包養沒什麽不同,但總歸是不一樣的,如果不是因為舅媽的病需要錢,那天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去的。

而且顧商給了他四萬塊,這些錢足夠他再陪睡一陣子,他會還。

“先不用急着回答,”秘書把手裏的合同遞給江堰,道,“如果簽下,顧總會全權負責您的工作,您會重新出道,真正地站在舞臺上。”

簡而言之,顧商會捧紅他。

江堰沉默了幾分鐘,還是回絕了,他對做明星其實沒多大的興趣,只是當時經紀人說可以賺錢,後來又認識了真正想做明星的四人,便一直堅持下去了。

秘書了然地點了點頭,似乎已經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情況,他繼續道:“如果您已經下定決心拒絕的話,顧總會讓這棟樓消失,您在找工作方面會收到限制,包括您的四位朋友。”

江堰猛地擡起頭,瞪着着秘書。

秘書公事公辦道:“我只是傳達顧總的意思,您有三天時間可以考慮。”

江堰臉色很差,用力甩上車門離開,手裏攥着那一紙合同。

考慮,他有考慮的資格嗎。

江堰這才知道,顧商壓根沒有給他拒絕的餘地。

他回了小單間,滿腔怒火在看到女人時,像泡泡“啪”地一聲破了。

陳春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喘氣,滿臉疲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錘着腰,哪裏還有他在時的輕松與喜悅。

江堰像當頭一棒,明明渾身輕便,腿卻走不動了。

陳春是錘了好一會才發覺站在門口的江堰,她也愣了,自知裝不累一事暴露,她讪讪道:“就是坐一坐……”

江堰明明有一米八,可他越走,身型就越矮,他的脊梁被壓彎了,他蹲在陳春面前,張了張嘴。他很想說,以前你養我,現在該我養你了,你不用出去打工,好好休息就行,空閑了就跟別人一樣,去公園下下棋,或者養只鳥。

但是,他拿什麽養?

陳春見了他的表情,一直獨自忍着的疼和難受也憋不住了,她粗魯地抹了把眼淚,“都怪我這病,拖累我們雁……怎麽那麽苦啊,本來就該和別人一樣快快樂樂上學,怎麽這樣……多俊一孩子,不知道遭了什麽罪啊!”

江堰搖搖頭沒說話,他咬着牙,生怕一開口就先哽咽。

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他回到隔壁寫字樓。一進門,四分五裂的桌椅橫倒在他腳邊,碗筷全部破碎,東西被砸了個七七八八,一片狼藉,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好好的,現在四人通通鼻青臉腫地坐在地上,最為嚴重的宋其亭,眼眶都充了血。

江堰:“他們又來了嗎?”

宋其亭拿着紙巾止血,苦笑道:“對不起啊,連累你們也被打了。”

宋其亭有個酗酒家暴還借高利貸的爸爸,媽媽一直為了他忍受着,直到他16歲,成功勸媽媽離了婚。

親戚都讓他跟着媽媽走,宋其亭卻說:“不行,我得看着那個男人,不然他跑去找我媽了怎麽辦。”

十六歲的林稚珉道:“是兄弟就別說對不起。”

江堰去買了藥,一個個給他們消毒包紮。

期間經紀人來了趟,可能是錢全部輸光了,發了很大的火,吼得整棟樓都聽得到:“操!這些你們都得賠!媽的賠錢貨!一天賺不了幾個錢,要沒有我,你們得去路邊撿垃圾吃!一幫爛仔!”

斷斷續續地罵了十多分鐘,特別難聽。

等經紀人走後,幾人盯着青紫的臉開始收拾地上的殘骸,連牆壁都不知道被什麽掄掉了皮。

宋其亭撿着撿着就開始掉眼淚,他說:“我餓了。”

成欽從包裏掏出一個饅頭扔給他,“先頂頂肚子。”

宋其亭一邊啃一邊吸鼻涕,腮幫子塞得滿滿的,可鼻涕眼淚還是流了滿臉,“這些……我會賠的,你們,對不……”

江堰打斷,忽然說:“我們走吧。”

成欽說:“先收拾完吧。”

“不是,”江堰垂着眼睛,“我說,我們離開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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