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窗外駛過一輛汽車,一束橘色車燈照亮了這間只開了床頭小燈的房間,光從顧雲川臉上掠過,他鼻梁上的鏡片反射出一點刺眼的光。
顧雲川捏了捏手心,回過神來。頸後的腺體正在發熱,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鑽心的熱癢蔓延開來。
哨兵和向導在15歲之後就基本發育完全了,如果遇上心儀的對象,出現結合熱的症狀不足為奇。顧雲川取下因為體溫升高而泛起霧氣的眼鏡,他的近視度數不算很高,但是離開眼鏡後眼前的一切也朦胧起來,連帶着思維迷糊不清。他嘗試離江珩近一些,坐在了江珩身邊。
但他甚至還沒有坐實,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的防禦機制下意識地要反抗,精神攻擊甚至已經探出了一半,但是在反應過來鉗制住自己的是誰以後強行拉住了這些自發的攻擊。
咔噠一聲,顧雲川感到肩膀劇痛,江珩的速度太快,他知道即使自己當機立斷攻擊了江珩精神領域,這條胳膊還是會被卸下來。
一小塊暈黃的光落在江珩臉上,他的眼睛閃着無機質的光,像浸了寒冰的劍鋒,冷靜極了。他眨了兩下眼睛,眼裏致命的鋒芒變得濕潤了些,面上卻仍沒有什麽表情:“你也沒有常識,顧雲川?”
江珩鉗制住顧雲川的手腕,将他牢牢釘在床上,全身肌肉緊繃,顯示出不容忽視的爆發力,他正處于一種應激狀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精神觸手猶如利劍指向他的大腦,卻在咫尺之遙停下,像懸崖邊被勒住而躍起的駿馬。
像是一種角力,在長達幾秒的沉默中,誰也沒有先動,空氣中好像緊繃着幾根弦,維持着搖搖欲墜的平衡。他們貼得太近,能感受到對方肌膚的熱度和劇烈心跳,賓館隔音效果意外很好,方寸之間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顧雲川松開握緊成拳的雙手,指甲裏帶着點點血跡。生生止住精神領域自發的保護機制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損傷,猶如摩擦金屬的耳鳴聲在他腦子裏回蕩着。
“抱歉。”顧雲川甚至聽不太清自己的聲音,他收回精神觸手,感到身上緊張的貓略微放松了一些,還沒說出第二句話,脫臼的手臂突然被接上,好在劇痛碾過,耳鳴戛然而止。
江珩盤腿坐在床上,剛剛一系列的反應都是條件反射,即使是低階哨兵的警惕性都不亞于野獸,何況是江珩。他嗅了嗅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味道,看向眼前的向導。
顧雲川坐起來,汗濕的鬓發黏在額角,燈光只能照亮他的半張臉。江珩開口問:“結合熱?”
“對。”顧雲川坦誠地點了點頭,他面上看着冷靜,手指卻下意識地蜷起,他想要觀察他的貓,可是此時的狀态太糟糕,腦袋像被放在火上炙烤,滾熱的疼痛時有時無,所以他花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來确認江珩的情緒。
貓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江珩有尾巴,此刻一定炸了毛,焦躁地敲打着地板。
“你沒有帶抑制劑。”江珩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如果帶了,顧雲川斷然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嗯。”顧雲川應了一聲,他已經沒有多少精力去理解江珩在說什麽,他在想貓的鎖骨也非常好看,平直地盛着一灣燈光,好像一對張開的翅膀。江珩身上的每一處都像被精心計算過一樣令人賞心悅目,因為太過完美,所以每當他收斂起随意的姿态,如現在這般認真時,竟有種疏遠的非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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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你救了我好幾次的份上。”江珩嘀咕了一句,“勉強幫一下你。”
顧雲川愣了一下,他的腦子現在轉得比較慢:“江珩。”他喊貓。
“幹什麽?不要就算了。”
“要。”顧雲川話音剛落,江珩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滾燙的懷抱,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他感覺一道鼻息落在自己後頸處的腺體處,一股電流炸開,酥酥麻麻的。
“不是我咬你嗎?”江珩下意識要推開顧雲川,但是顧雲川好像蛇一樣纏得更緊。
“不咬你,別害怕。”顧雲川貪戀地收緊手臂,說。
顧雲川的聲音很好聽,溫柔得像來自童話裏的一個夢,鑽進江珩的耳朵裏。江珩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如此敏感,頃刻就變得通紅,他氣呼呼地說:“誰害怕了?”
顧雲川輕輕笑了一聲。
“不許笑。”
“對不起。”顧雲川伸手摸了摸炸毛貓的後頸,第二次撸貓他的手法已經很熟練,貓勉強被哄住了。
江珩離顧雲川的腺體近,鼻尖都是他的信息素味,他問:“就是咬這裏嗎?”
“嗯。”
顧雲川屏息等了半晌,什麽也沒有等到。
“顧雲川,你是不是在緊張?”江珩突然問。顧雲川向來處驚不變,因此當他緊張時,其實非常明顯。
顧雲川的心髒都有點緊縮,貓未免太磨人,他回答:“是。”
“哼。”江珩莫名其妙地有點得意,終于大發慈悲地下了口。
一瞬間江珩感知到了一股強烈的不屬于自己的情緒,濃烈的渴望、欣喜以及令人窒息的占有,砸得江珩暈暈乎乎,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身處四周都是黑白方塊的精神領域裏。
“……顧雲川,你這叫恩将仇報。”江珩看見那些錯位的方塊,幽怨地看向身邊的顧雲川。
“我不知道……”顧雲川看起來比他還要恍惚,但是很快調整好,冷靜下來,“是我情緒波動太大,把你帶進來了。”
江珩沒再看他,他湊近了研究那些錯了位的白色方塊:“你的精神領域一直都這樣嗎?”
顧雲川走到他身邊,念頭一動,只聽咯噠一聲,這些錯位方塊歸了位。這下這片空間裏只剩下整齊又死寂的線條。
顧雲川的精神領域并不一直都是這樣,在他剛剛打開精神領域時,這裏是一片望不到頭的草原。但是很快鮮草和花朵開始枯萎,12歲突破A級時,這裏已經變成了整整齊齊的方格線。他并未注意過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方塊錯了位,也許是從他第一次用刀劃破手臂開始。
“你果然是暴君。”江珩說。
“暴君?”顧雲川沒跟上江珩的腦回路。
“你的方塊國居民們正在努力逃脫這裏。”江珩戳了戳一塊方塊,“你鎮壓得越狠,下次他們就會逃得越遠。”
顧雲川感覺心尖被戳了一下,他終于理解了江珩口中的“方塊國”是什麽。
“你有沒有想過放他們自由?”江珩問,“這樣還不如剛才那樣呢,你不難受嗎顧雲川?”
貓很讨厭這裏。于是顧雲川問:“如何放他們自由?”
江珩看着他,顧雲川立刻會意:“你擁有這裏的全部權限。”
“會對你造成什麽影響嗎,如果我動了這些方塊?”江珩已經摩拳擦掌,但是嘴上還是問道。
“不會。”
江珩伸手摘下一塊方塊,接着是第二塊,第三塊……整面方塊牆都有些搖搖欲墜。顧雲川看見江珩笑了一下,這個笑容有些孩子氣,充滿了自信,然後他伸出雙手輕輕一推,所有的方塊分崩離析,一塊接着一塊堆落在地上。
然後是第二面牆,這項活動讓江珩興致勃勃,他很快拆掉了一排方塊,如法炮制地推到第二面牆。
轟隆。轟隆。接着第三面牆、第四面牆應聲而倒。
江珩站在四堆方塊堆中間,像個國王一樣巡視了一圈,張開雙臂十分中二地說:“方塊國的居民們,你們自由了。”
他回頭看着顧雲川,然後彎彎眼睛笑道:“顧雲川,你也自由了。”
顧雲川在十三歲前的一個月突破了A級,難得地得到了一次生日休息的機會,然而在氣球蛋糕和客人全部到位後,宴會主人卻因為臨時收到補課通知缺席了。顧雲川在那時已經不太容易失望,在十二點之前,他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下了“HB”(Happy Birthday)。
那道傷疤早已經混雜在他斑駁的手臂上無法分辨,顧雲川摩挲了一下手臂上陸續長出的新肉,對着彼時十三歲的自己說:
再堅持久一點,堅持到十七歲,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