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江珩睜開眼看見斑駁樹影印在車窗上,他恍惚了一下,聽見顧雲川問他:“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江珩接過水杯:“怎麽不喊我?”

“剛到。”顧雲川回答。

清晨街道靜悄悄的,只能聽見陣陣鳥鳴。打開後備箱,江珩和顧雲川拿出帶回來的禮物,向江珩父母家走去。

老小區好像被時光遺忘,除了樹木增添了幾圈年輪,一切都和記憶中沒有差異。江珩輕聲說:“我剛剛做了個夢。”

“夢見什麽了?”顧雲川問。

“夢見我們上學的時候。”陽光落在江珩的睫毛上,“是個噩夢。”

顧雲川想親親他的睫毛,礙于路上有人,只能作罷:“怎麽了?”

“因為第二天就要考試了,我還沒有開始背書。”

顧雲川笑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珩同學居然害怕考試。”

“哥!”江珩還沒說話,聽見一聲驚喜的呼喊,他環顧四周,沒有看見人。

“我在這!”江圓騎在一棵小樹上沖他們招手,“接住我嗷!”她邊喊邊沖着江珩的方向跳下來。

也就是接她的人是江珩,否則即使樹并不高,一個八歲女孩跳下來也能把人砸個半死了。

“江圓你是猴嗎?”江珩結結實實地把人接住了,問。

看見江圓,江珩深信不疑他們家就是流傳着作死基因,女孩比起他當年的膽大程度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圓從他身下跳下來:“我是猴那你也是猴。”然後沖顧雲川打招呼,“雲川哥好!”又兩三步跑回家,“爸媽,哥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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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這麽早。”江母打開門,這些年她長胖了些許,雖然眼角皺紋變多,面相上卻更有福氣了。

“不然路上堵車,節假日特別堵。”江珩回答。

顧雲川露出微笑:“伯母好。”

江母接過他手裏的東西:“雲川又買這麽多禮物,有心了。”

“還有你兒子給你買的呢。”江珩在一邊插話。

“知道了。”江母明知江珩想得句誇獎,偏偏不說,憋着笑逗他。

江珩難過地往顧雲川身上一靠:“顧先生,你說我媽媽是不是不愛我了?”

顧雲川和江母對視一眼,眼裏流露出同樣的笑意。江母趕忙說:“愛你愛你,多大人了,小姑娘一樣會撒嬌呢。”

江圓坐在沙發上伸出手指在臉蛋上劃了兩下,做出羞死人了的動作嘲笑江珩。江珩兩步走過去,捏了捏她的臉:“小姑娘哪會撒嬌,跟只猴似的。”

江父還在刷牙,聽見聲音叼着牙刷從廁所裏走出來,含含糊糊也不知道說了什麽,被江母嫌棄地推了回去。沒一會,刷完牙的江父走出來,親切地拉上顧雲川:“小顧,走,咱下棋去。”

江父沒什麽愛好,就喜歡下圍棋。江珩記得顧雲川第一次來他家的時候還不會下棋,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學的,第二次來的時候已經能和自己的父親下上一整天了。

江母出了門去買菜。閑的無聊的江珩開始折磨江圓,他仗着自己身高手長,把江圓的手機舉高,女孩跳起來也夠不着,氣得大喊:“你別想動我的游戲記錄,上次你打那麽高,我一年都破不了!”

“我幫你破。”江珩站着不動,點開女孩常玩的游戲。

“不要你幫!你煩死了!”江圓氣鼓鼓地叉腰看他。

“好好好。”江珩很無奈的樣子,“那我教你,想不想知道怎麽打的?”

江圓心動了,點點頭。

“過去,坐好。”江珩揚起下巴指了指沙發,女孩走過去乖乖坐好。

江珩坐在她身邊,想了想說:“有點渴。”江圓殷勤地給他倒了杯可樂。

“江小圓,我不能喝可樂。”江珩無辜地看着她。江圓深吸一口氣,轉身去倒了杯白開水。

江珩接過水笑了笑,打開了一款拼手速的小游戲。一分鐘後,江圓瞪大了眼睛看着又翻了一倍的最高記錄,眼前還有江珩手指的殘影。

“學會了嗎?”江珩問她。

“學……這怎麽學?”江圓完全反應不過來。

“這麽簡單都學不會?那我再給你演示一遍。”江珩準備再開一局。

“江珩!”江圓撲到他身上,遮住手機屏幕,“你是不是耍我?”

江珩沒忍住笑出聲:“你怎麽才發現?”

這邊顧雲川和江父剛擺好棋盤,突然聽見隔壁房間女孩大喊:“江珩我要咬死你,你別跑!”

午飯時間到了,顧雲川提前為江珩設下精神屏障,讓他能和大家一起享受午餐。江圓垮着臉盛了一碗飯,又夾了幾道菜,徑直往房間走去:“我不要和這個煩人鬼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煩人鬼本鬼江珩在面對母親詢問的目光時歪了歪頭,甚至做出迷惑的樣子。江母皺着眉:“你不在家,圓圓天天念着哥哥怎麽不回來,知道你今天要回來,早上六點鐘就醒了睡不着,要下去接你,怎麽這會都不和你一起吃飯了?”

“小孩子就是這麽陰晴不定的,我也不懂。”江珩還嘆了口氣。

連顧雲川都差點繃不住笑意,被江珩警告了一眼,低頭吃飯當作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吃完飯,江珩推開江圓的房門,小姑娘看見是他,轉過身去把後腦勺對着自家哥哥。

“江圓。”江珩喊她。

江圓動了一下,但是沒轉過身來,突然感到一個涼涼的東西貼在自己的額頭上,她伸手去拿,摸到一個硬硬的徽章。徽章只有硬幣大小,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翺翔的海東青,下方有兩個字母“YH”。

江圓眼睛一亮,看看江珩,又看看手裏的徽章:“哥,這是……”

“殷荷姐姐的隊員每個人都會有一個這樣的徽章。”

江圓欣喜地給了江珩一個擁抱:“謝謝哥!”她有仔細看了看這枚徽章,欣喜的表情逐漸淡去,小聲說,“可是我到現在也沒有覺醒成為向導或者哨兵,應該不會有機會成為殷荷姐姐的隊員了。”

江珩點點頭:“确實。但是就算你是向導或者哨兵,等你長大,你殷荷姐姐早退伍了,做什麽夢呢?”

江圓擡頭咬牙切齒地看他:“你就不能說點好的!”

江珩不理解地說:“我在幫你認清現實,免得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江圓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免得自己被氣死,轉而問:“你的呢?”

“我的什麽?”

“哥……你們小隊沒有這種徽章嗎?”江圓問出來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聲音漸弱。

“沒有,我們只有統一的軍隊徽章。”江珩搖搖頭。

“為什麽?”

“你雲川哥不讓。”江珩和自己妹妹說顧雲川的壞話,“他心眼太小了。”把印有江珩名字縮寫和精神體的徽章發給別人?為了隊員的人身安全,還是算了。

“也是,你要是有,早就在我面前臭美了。”江圓皺皺鼻子說。

江珩伸手把江圓的短發揉亂,沒等她發脾氣,說:“我走了啊。”

江圓臉上的表情立刻沒有了,嘴巴一撇:“現在就走嗎?”

“嗯。”江珩點點頭,“下午有事。”

江圓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這下江珩真的手足無措起來,他扯了張餐巾紙給江圓擦眼淚:“哭什麽?”

江圓卻越哭越兇,撲上去死死摟住江珩的脖子:“我不想你走。”

江珩摸摸她的腦袋:“不許哭了,好醜。好好學習,要聽話,嗯?”

“嗯!”江圓沒放開他,“我暑假能不能找你玩?”

“暑假啊……”江珩想了想,“我不一定在哪呢。”

江圓嚎啕大哭:“那我下次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嘛!上次見你都是大半年之前了。”

江珩捧起小姑娘哭得亂七八糟的臉,用紙巾把她的眼淚擦掉:“下次見面,就這周日吧。”

江圓愣了愣:“這周日?”

“嗯。”江珩捏了捏她的鼻子,輕笑一聲,“我請了一周的假,你過來,我去車站接你。”

江圓破涕為笑:“好!”

江珩拎着一大包粽子以及各種腌好的鹹菜包好的馄饨,費力地塞進後備箱:“我媽給多少你就拿多少,這麽多怎麽吃得完?”

“可是你喜歡吃。”顧雲川說。

“再喜歡一口氣也吃不完這麽多,放壞了不是浪費了。”

顧雲川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沒錯,決定以後有空和江母學一學手藝,就不用每次回來再帶這麽多,自己可以做給江珩吃。

從清泉鎮回城車程不到兩個小時,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江珩看了會窗外,問:“你不去醫院嗎?”

顧雲川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一下:“先送你回去?”

“不用。”江珩調整了一下坐姿,“不是正好順路嗎,我在車裏等你。”

醫院裏飄着粽子的香氣,顧雲川來到了病房。床上的男人身上插滿了管子,像一張白紙般平鋪着,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顧雲川将手裏的一串粽子放在床頭,對着盯着他看的母親說:“如果缺錢,記得打電話給我。”說完他沒有一絲留戀就要離開。

“顧雲川!”母親喊他,“我們之間能談論的只有錢了嗎?”

“那您想聊些什麽?”顧雲川轉過身來,平靜地問她。

“你爸爸已經這樣了,你……你們就不能放過彼此嗎?”

顧雲川看了眼自己的父親:“我早就放過自己了,是他不肯放過。”

顧雲川打開車門,看見江珩把座椅放倒,靠在上面打游戲,腿上放着一袋子櫻桃。顧雲川剛落座,嘴巴裏就被塞了一顆東西,他下意識地咬了一口,酸味充斥了整個口腔,甚至讓眼前的色彩都鮮豔起來,胸口淡淡的窒悶情緒也給酸沒了。

“我能吃嗎?”江珩看着他問。

顧雲川把櫻桃核吐在餐巾紙上,攬過江珩的脖子親了上去。即使他口腔裏的酸味比起櫻桃本身已經很淡了,但是對江珩來說依然是不小的刺激。吻畢,兩人額頭相抵,江珩還沒有緩過來,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生理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嚴格來說,江珩純粹是被酸哭的,因此他的表情處于一種被戲弄的生氣和震驚之中,加上長相英氣,本該和脆弱毫無關系。但是眼淚墜彎了他細密的睫毛,順着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滑落,像是雨落山岩,又像是柔軟的夾心從堅硬外殼中流出。

車的封閉性很好,空間很大,座椅已經被放倒了。

顧雲川的喉結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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