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江珩是半夜燒起來的。
哨兵的體質都極好,至少從江珩記事起,他從來沒有感冒發燒過,所以這是他第一次體會發燒是什麽感覺。
呼出的氣息灼人,腦袋暈暈乎乎,然而這些都不是最磨人的,他本來就感覺骨頭疼,再一發燒,仿佛全身的骨頭神經都在火爐裏炙烤,變得酸軟無力,稍一動彈就扯得生疼。
顧雲川即使睡着了,注意力依然吊在江珩身上,雖然江珩再難受也一聲不吭,他還是第一時間發現貓要燒糊了。
值夜班的小護士趕來給江珩吊水,雖然江珩身體的抗藥性很強,但是總歸聊勝于無,比他自己挨着好受些。剛畢業沒多久的小護士看向病床上,生病的少年坐了起來,身邊坐着一個同齡的戴眼鏡的少年,正輕輕摸了摸他的後頸,溫聲說着什麽,小護士聽不太清,覺得像哄小貓似的。而他微微低了頭,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沉默着,他的五官精致,線條分明,棱角鋒利,好看得不像真人,又肩寬腿長,就有種攝人的壓迫感。
小護士趕緊移開了打量的目光,拿起針頭試了試,接着用酒精給江珩消毒,冰冰涼涼的消毒棉接觸到江珩的手背,他擡頭擡眸看了小護士一眼。細密的睫毛上擡,露出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這雙肖似老虎金眸的眼睛裏沒有包含任何情緒,落在小護士身上讓她有點緊張,下意識地要說些什麽:“別怕,不要看針頭,一會就好了哦。”
她剛給一個小朋友打完針,用的還是哄孩子的語氣,說完有些尴尬,更不敢擡頭看江珩,卻聽見少年乖巧地應了一聲“好”。江珩的聲音低沉好聽,已經沒有幾分少年人的稚嫩了,但是卻真的像小朋友一樣把臉埋進身邊顧雲川的頸窩裏,等着護士給他打針。
小護士微微一愣,沒忍住揚了揚唇角,放松下來,給江珩紮針。少年的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血管非常好找,簡直可以用來當教科書學習,她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忽然感到腦袋一悶,擡頭對上一雙鏡片後面的眼睛,明白過來了,連忙放開江珩的手,眼裏帶着點促狹的意味笑了笑。啧,現在的小情侶。
“幫你男朋友盯着點,吊完了按鈴喊我來拔針。”小護士笑着對顧雲川說道。
顧雲川下意識地看向江珩,病貓在他頸窩裏蹭了蹭,暈暈乎乎的估計根本沒有聽見小護士說什麽。于是他點了點頭:“知道了。”
江珩身上溫度高,無意識地往身邊體溫更低的顧雲川懷裏貼,火熱的鼻息都噴灑在他的鎖骨上。顧雲川一只手摸着江珩的後腦勺安撫他,另一只手的手指難耐地蜷縮起來。
貓把顧雲川貼得熱乎乎,鏡片上都有些霧氣,他就不滿地坐直了,額前的發被蹭得亂糟糟的,眼眶燒得通紅看着顧雲川,說:“你不涼快了。”
顧雲川懷裏失去了一只熱氣騰騰的貓,空蕩蕩的難受,轉身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回來把暈乎的貓又撈進懷裏。
顧雲川身上的味道清新好聞,江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夢見自己身處火海之中,被一只大鳥叼住後頸肉帶離了這片灼熱。
早上江珩的溫度下去一些,但依然有些低熱。喬桓瞧見平日裏朝氣蓬勃的江珩此刻唇色蒼白,眼尾發紅的樣子,輕輕嘆口氣:“我們大帥哥怎麽這麽可憐?”
江珩有氣無力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勁和他鬥嘴。顧雲川從門外進來,拎了兩個外賣盒放在桌上,打開後,香氣四溢,是兩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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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家店每天早上都排隊,你怎麽買到的?”喬桓湊上去嗅了嗅。
“排隊買的,難道搶嗎?”顧雲川一只手把他按在椅子上不得動彈,語氣很不耐煩。
喬桓認識他多年,早就習慣了這人的臭脾氣,轉而面向江珩:“江珩,我幫你試試這粥燙不燙。”
“滾。”顧雲川攔住喬桓要偷襲那碗粥的爪子。轉身把粥端到江珩面前,幫他吹涼。
喬桓在顧雲川身後對他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顧雲川,對江珩做口型:小氣。
江珩別過眼笑了下,對顧雲川說:“他罵你。”
“一會收拾他。”顧雲川頭也不回,把粥遞給江珩,“沒胃口也多少吃一點,好不好?”
江珩接過,乖乖地喝起粥來。
江珩生病了特別乖,不吵不鬧不喊疼,讓吃藥就吃藥,讓吃飯就吃飯,一會就喝完了一碗粥。顧雲川剝開一顆糖,塞進江珩的嘴巴裏。江珩把糖放在舌下,感覺自己的味蕾仿佛也被燒幹了,嘗到一點苦來。
喬桓問他:“還疼嗎?”
“疼。”江珩回答。
“哪兒疼?骨頭?神經?”
“都疼。”
“怎麽疼?刺痛還是什麽?持續的還是陣痛?”
“酸疼。持續的。”
江珩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語氣平淡,言簡意赅,好像在讨論別人的事情。顧雲川握住了他的手腕,輕輕摩挲着江珩的腕心,試圖安撫自己緊縮難受的心。
“……你還真挺能忍。”喬桓看着他,“是不是以前沒有生過病?”
“沒有。”
“估計得把你前十七年的病一起生了,繼續在醫院躺着吧。”喬桓聳聳肩。
江珩輕輕皺了眉,嘴角耷拉下來。
“幹什麽?不要告訴我你還想着個人賽呢,就算你能參加,也只能當旅游去玩玩。”喬桓看了眼顧雲川,對他說,“你不許慣着他,這是害他。”
喬桓走後,江珩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下來,低着頭生悶氣。顧雲川蹲在床邊,擡頭看他:“江珩。”
江珩偏過腦袋看向窗外,清晨的陽光被他的側顏切割下來:“……可是我想去。”他說完覺得心煩意亂,想了想,加上一句,“哪怕是去旅游。”
“好。”顧雲川回答。
“好什麽好。”江珩轉過頭看他,“喬桓說你不許慣着我。”
“他說了不算。”
江珩被他逗笑,他往後靠在枕頭上,雙手疊在腦後,看着雪白的牆壁:“生病真煩,我都這麽乖了,怎麽還不好?”
顧雲川一時啞然,心尖像被抓了一把,酸着疼。
“……太乖了才會好得慢。”顧雲川找回自己的聲音,“別這麽乖。”
江珩側過身子面向顧雲川,蜷起來:“真的嗎?”
“真的。”顧雲川捏捏他的手腕,“哪裏疼,說出來。”
“哪都疼,骨頭好像被泡成了酸菜,又軟又酸。”江珩蹭蹭顧雲川的精神觸手,輕聲抱怨,“頭暈,但是不想睡覺了,睡得太多了。想吃甜的,但是嘗不出甜味。”
不說沒什麽,越說越覺得委屈,江珩垂下睫毛:“……我不想在醫院待着了。”
“好。”顧雲川點點頭。
江珩有些吃驚地看他。
“藥物對你都沒有用,醫生還要搶你的粥喝,待在這幹什麽?”顧雲川語氣裏已經有了些怨氣,把心中的難受心疼發洩在了不相幹的地方,“跟我回家。”
“回家?”江珩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