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人來到村子裏, 莊曉月等人已經在村口等着了。

疾雪昨天跟織桑約好今早來找她,所以很理所當然地蹭了頓早飯。

之前那餐午飯是織桑下的廚,今早這頓則是她那位童養夫做的。

但他的做飯水平似乎……不怎麽樣。

看着桌上那一碗黏黏糊糊的黑色不明湯汁, 衆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莊曉月大着膽子問:“那個……這是,什麽?”

“你叫我千令就好了。”少年叉着腰,笑眯眯地給衆人介紹:“這是我特制的綠豆藕粉湯, 甜甜的還養胃, 是織桑姐教我的。你們別客氣,嘗嘗看吧。”

疾雪摸着下巴, 先是橫着看, 然後再豎着看, 愣是沒看出哪裏是綠豆哪裏是藕粉。

這是人類能做得出來的食物?

“我可不喝。”柳南一臉嫌棄:“你們平時早飯也吃這個?”

“平時是織桑姐做飯, 但她今早腿又疼了。”千令拿木勺盛了一碗硬要塞給柳南:“來嘛, 我的廚藝也不賴的, 嘗嘗嘛!”

“不不不不不!不要!救命啊!”

“千令。”這邊正鬧騰着,織桑杵着拐杖掀簾子出來:“別鬧。人家不想喝就算了。”

千令不情不願把碗放回去,上前去攙她:“你怎麽又起來了,今天就躺着休息嘛。”

“沒事。小傷。”

“什麽小傷,明明流了好多血。”他緊張地盯着她的腿:“如果織桑姐的腿真的好不了, 我以後就一直照顧你。進出我都背你。”

織桑摸他的腦袋:“你才多大就說以後?”

“我不小了!”千令掰掰手指:“一、二、三……我就比織桑姐小了五歲而已。”抓住她的手看她:“我長大了可是要娶織桑姐的。”

這兩人說起話來就忘記了周圍, 尤其是千令,望着織桑的眼神可謂含情脈脈、愛意滿滿, 是旁人看了都要臉紅的程度。

疾雪不禁沉思,自己跟桂雲扶相處的時候,不會也是這副傻臉吧?

她問懷青。

懷青促狹地哼笑:“比這還傻。”

疾雪:放屁, 不可能。

千令把織桑扶着坐下以後就轉身又盛了一碗湯, 桂雲扶反應最快, 把自己面前那碗輕輕往桌子中央一推,沖織桑道:“要是今天不方便……”

織桑道:“沒事,方便的。我這傷也就起床那會兒痛一下。”

衆人趕緊跟着插進話題,成功把話茬從“吃早飯”轉到了“幹正事”上。

因為織桑下午還要幹農活,也就早上有空。疾雪跟她商量一番起身:“那就走吧,帶我去看看你之前說的那個地方。”

織桑點點頭,囑咐千令:“你在家裏好好待着。”

一行人就要出發,桂雲扶卻沒動,疾雪走到門口回頭喊他,他低着頭,語氣有點恹恹的:“沒睡醒,你們去吧。”

“?”疾雪不疑有他:“那也行,你在這裏稍微休息休息,我很快就回來。”

因為昨天桂雲扶的話,柳南此時俨然已經覺得自己和他是同一陣營的,要留下來陪他。

桂雲扶道:“你去。”

“但是……”

“去。”

這商人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如果能和他搞好關系,未來将是自己麾下的一名得力大将。

柳南聰明地決定不在這時忤逆他:“行,我去幫你偷聽偷聽他們的情報。”說罷跟着疾雪等人而去。

屋裏這下只剩千令和桂雲扶兩個人。

哦不。

還包括藏在他袖中的當康。

千令還在搗鼓自己那碗黑乎乎的湯:“為什麽大家都不喝呢,我覺得挺好的啊……”

“把儲靈袋打開。”

當康聽見桂雲扶以極低的音量說。

“啊?”他道:“但是,他不是凡人嗎?你要幹什麽?”

“打開。”

千令又盛了一碗湯,一邊用勺子搖勻一邊轉身:“我的手藝真的很好的,你要不要喝點……”

擡頭,他看見桂雲扶靜靜沖自己伸出一根食指。

他歪了下腦袋:“你幹什……”

——嘩啦。

瓷碗砸落,湯汁飛濺,靈力從千令的臉頰邊擦過去劃拉出一道血痕。他躲開了這一擊,手掌利刃如鬼魅般朝桂雲扶襲去,可“滋”的一聲,沒能在那道靈力屏障上留下半點痕跡。

倒是他的指甲,竟然出現了幾道裂紋。

穴鼠已經顯出了一半的原形,臉還是少年的臉,但尾巴細長,爪牙如刃,全身被一層灰褐色的皮毛覆蓋,猩紅的眼睛正緊緊盯着桂雲扶。

“老鼠就好好挖洞,學什麽人下廚。”桂雲扶放下手指:“作踐食物。”

“你……你到底是誰……”千令毛發倒豎:“那些修士根本沒發現!”

“你氣息隐藏得這麽好,那些小修當然發現不了。”

“那……那你是怎麽……”

桂雲扶懶散地笑了下:“你身上的土腥味太臭了。”

他再次擡起手指,千令已經見識過那道靈力的威力,自己絕對不會是對手,他節節後退:“你想幹什麽……”

“村民所說的大妖在哪?”

“沒有大妖,這個村裏根本沒有大妖。真的。那些村民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什麽。”

“我知道。”桂雲扶對他的顫抖無動于衷:“我在問的是,引起這出異變的主謀,在哪裏。”

他這說法很奇怪。

意思就好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在找的是什麽。他現在想知道的是,它在哪裏。

千令已經躲到桌子後面:“你、你先答應不傷害我。”

桂雲扶本來也沒興趣殺它:“行。”

千令把尖爪和皮毛都收了回去,小心翼翼探出頭:“但在那之前,我還有一個要求。”

“我好像沒說過還要答應你什麽要求。”

“就一個小小的要求!不難!”

千令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桂雲扶找了張椅子坐下,眯起眼睛,架起一條腿悠悠地晃蕩:“那你跪下求我,我開心了自然答應。”

“你!”

千令看得出來,眼前這個青年對他抱有一種不太明顯的厭惡。那不是朝着他來的。非要歸類的話,大概……是一種遷怒。

可千令不能在這裏和他起争執。

所以就算倍感屈辱,卻還是慢慢吞吞地跪行到他面前。

桂雲扶翹起來的那只腳上穿着雲靴,雪白的料子繡着金絲暗紋,奢貴優雅。而那條腿又長又直,勻稱纖瘦,讓人聯想到一種名貴的瓷器。

“求、你。”千令艱難地發音,擡頭看着高高在上的青年:“這樣可以了嗎?”

“先聽聽你的要求。”依舊架着二郎腿,桂雲扶的視線含笑卻冷漠。

“不要把我是妖獸的事告訴織桑姐。”少年急道:“我就這一個要求!”

“原來如此。你還瞞着那個凡人。”

“我……”千令支吾道:“織桑姐是我的恩人,我是來報恩的。如果被她知道她那天救下的穴鼠是我,那我的道行受影響,就再也沒法化成人形了。”

妖獸跟修士差不多,講究一個道行的修煉。

想要化作凡人的姿态就需要消耗自己的道行。但其中禁忌是,不能被真正的凡人堪破僞裝。否則道行會反噬自身。

像這種和凡人墜入情網還妄想能修成正果的妖,桂雲扶見得太多了。

他并未因這話顯出多少動容,只覺得畜生果然愚蠢。

“你藏在這個凡人身邊多久了?”

“……一兩年了。”

“那你看過凡人的話本子嗎?”

“話……話本子?”千令被這個唐突冒出來的詞搞得愣了一下:“看是看過……但你為什麽這麽問?”

桂雲扶道:“書生和千金小姐。”

“書生……和千金小姐?”

“是一個為了虛無缥缈的目标孤注一擲的故事。”他道:“我看到你,突然就想到了這個故事。”

千令似懂非懂:“你如果要說我這麽做是在孤注一擲,那……的确是。”

“不錯。”桂雲扶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看他:“很勇敢。也很滑稽。”

沒等千令皺眉反駁,他已經放下腿起身:“我答應你的要求。現在,輪到你了。”

……

如織桑之前說的。

村外的一片林子的确像是蝗蟲過境一樣,一點生命力的綠色也沒能留下。這麽大的森林一夜之間被毀,只有可能是什麽大妖所為。

雖然疾雪壓根兒就沒嗅到一點大妖的氣息。

小妖的話,疾雪倒是發現了一只。

織桑身邊那個做飯很難吃的童養夫。

怪不得那碗湯一股怪味,搞了半天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但那種修為的小妖,不太可能是作亂的元兇。所以疾雪剛才在屋裏也沒多在意。

“尊者,你看出什麽了嗎?”織桑在一旁問。

疾雪道:“吃草的。長尾巴的。我倒是想到了好幾十個這種習性的妖獸。”

但就算知道是什麽妖獸,沒法把它揪出來也是個問題。

而且,這林子有點怪。

不被靈氣包圍就算了,居然還能嗅到一點瘴氣。

這可是距離仙門很近的地方。

柳南看疾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湊過去問:“阿雪,你有什麽發現嗎?”

“惡不惡心,別叫我阿雪。”她道:“暫時還沒有。一籌莫展。”

柳南倒也不意外。

這種他在游戲裏聽都沒聽過的路人NPC,真能有什麽作用才有鬼了。只可惜撈不到好情報,一會兒回去沒法刷商人的好感度了。

不過計劃肯定是在循序漸進的。

商人把他拉入了他的陣營這一點,就是證據。

很好。一切都在按好的方向發展!

回去的路上,保險起見,疾雪還是跟織桑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千令的事。

據她說,兩年前的冬日,千令傷痕累累地昏倒在村門口,被她救了回來。細問他才知道,他似乎是從山上摔下來的,不記得曾經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千令父母早亡,自己一個人住,看他可憐索性就收留了他。

“但他自那之後就一直說什麽長大了要報答,要娶我……”織桑揉揉自己的頭發:“明明在其他事上很聽話,就只有這一件事怎麽也不讓步。執拗得很。”

她是個生得很壯實的女人。

身長和疾雪差不多,皮膚黝黑,身上有大大小小因為幹活和打獵留下的傷疤,頭發很短,幹練地束了起來。

走動時,疾雪觀察了下她的手臂,不得不承認,她的肌肉線條很漂亮很流暢,有種野性的美感。

但肯定沒她的好看。

要不是旁邊還有人,疾雪能直接脫衣服跟她比一比。

“哇,那你們也太有緣分了。”疾雪還在琢磨肌肉的時候,莊曉月已經被這個故事深深打動:“他如果沒了從前的記憶,你不就是他在這世上第一個見到的人嗎?會喜歡上你真的是命中注定!”

“是嗎……”織桑道:“但我還是覺得,他應該先找回記憶再決定之後的事。”

“那他有想起以前的事嗎?”

織桑搖頭:“其實我這兩年一直在幫他回憶,但他不怎麽配合。真的很不聽話。”

疾雪插進話茬:“那試試沖他腦子來一拳呢?”

織桑不解:“這是……為何?”

“他不是摔了腦子才失憶的嗎,那再摔一下不就正常了。”

“哎呀你別盡出馊主意,織桑姐這不就當真了嗎!”莊曉月擠開疾雪:“你別聽她胡說,她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疾雪:我哪裏不懂了,我明明是戀愛大師。芙芙都願意讓我親了!

一行人甫一回村,織桑瞬間就被弟子們團團圍住。

其他班的人找不到線索,見疾雪等人老跟着這個村人,現在嗅着味道都來搶了。

他們是修仙的,壓根兒就沒怎麽把凡人放在眼裏,推搡間的力道很不客氣,織桑瘸着一條腿,險些摔倒。

疾雪正想上前幫忙,只聽“哎喲!”一聲驚叫,幾個弟子啪啪啪一屁股坐倒在地。

織桑舉着拐杖冷眼看人:“各位尊者,你們的任務裏應該有說,不能打擾村民的日常活動。”

“…………”

現場一時陷入死寂。

不知是哪個暴脾氣先反應過來,站起來就道:“你一個凡人,給你臉了!”

“知道我們是誰嗎?”

“我們……”

這幫名門仙家出身的弟子不能接受自己被一個凡人幹翻在地的事實,居然一個二個掏出了木劍。

也不想想宗門派給他們的任務本來是要保護這群凡人的。

“……傻X。”疾雪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怎麽辦?我們要過去攔攔嗎?”莊曉月問。

“攔攔吧。”疾雪伸手去摸劍鞘,懷青在身後忽然抓住她,聲音清晰高揚地喊:“載陽長老!”

那些弟子登時吓得齊刷刷往門口看去。

織桑趁機一拐杖再次将人無情掃倒。

他們不過練氣期,除了會用點靈力外和凡人沒什麽區別,更別說體質也不怎麽樣,細胳膊細腿的。織桑這種長年累月磨煉下來的鋼板身材,純拼蠻力,幾個小修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她蹦着往前幾步,走到幾個弟子旁邊:“幾位尊者想問什麽,午時來找我便是。為了我一個凡人大動肝火,不值當。”

幾個弟子羞惱不已,但想起載陽長老,到底沒敢再發作。

“我還以為那老頭真來了呢。”疾雪把木劍插回腰間:“你別的不行,演技确實還行。”

懷青撅起嘴:“別的不行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難道就不覺得我長得好看,跳舞好看,說話也好聽嗎?”

“說話哪兒好聽了?”

他嗫嚅了幾下,不知道為何有些緊張,摳緊了手指道:“你如果……如果想讓我說話好聽一點的話,就對我……”

溫柔點。

可惜這三個字沒說完,從旁傳來一聲淡淡的“疾雪”。

懷青就從沒見她回頭的速度這麽快過。

“芙芙!”

她跑過去,剛才還不怎麽耐煩的神色忽然帶上了點愉悅,眼睛亮閃閃的,好像有一把火在裏頭燒。

商人跟她說了什麽。

疾雪點了下頭,很自然地抓住他的手,他看見她揉了揉他纖長的手指,臉上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那種表情。

很難形容。

是會讓他心底突然泛起一股苦澀的表情。

懷青本想移開視線,商人卻驀地朝他這邊看了一眼。

平靜的。冷漠的。

就和上次一樣。

可忽然,他感覺到那視線帶上了點笑意。

譏诮的。居高臨下的。

就好像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這感覺讓懷青胸腔微窒,很不舒服。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背過身去。

“怎麽了?”疾雪回頭,那裏沒有別人,就站了個懷青。

“沒事。”桂雲扶收回視線,低頭瞥了眼她的手:“你手好冰。”

“哦。那林子裏風大,被吹久了。”她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兩手中:“你多讓我摸摸不就是暖和了嗎。”

“……”桂雲扶沒拒絕,低低哼了聲:“那你快點。”

好可愛。

“我果然好喜歡你。”疾雪一個興奮,湊近過去盯着人眼睛說:“想把你揉到我身體裏去。”

桂雲扶無語:“揉到你身體裏是要怎麽揉?”

“不知道……但我可以試試。”

“不要。”

“算了,先回織桑家吧。其實我還有點事想問問那個童養夫。”疾雪牽着他的手往前走。

桂雲扶大致猜得到她想問什麽,但他不打算把自己剛才得到的情報告訴她。

現在還不行。

桂雲扶覺得書生和千金的故事很滑稽。

千令對織桑的孤注一擲更滑稽。

他不會是那個千金,也不會是千令。

他不會舍棄一切就為了去賭一個可能性。

他不會讓自己成為滑稽故事的主角。

以前的他絕不會去賭。

而現在,就算要賭,他也要先得到一個自己絕不可能賭輸的憑證。

落後疾雪兩步,桂雲扶透過面簾安靜地注視着她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溫暖。有力。堅定不移。

這個人到目前為止是這樣的。

但會一直都是這樣嗎?

這點真心又能有幾分真?

誰也無法保證。

這就要賭了。

……所以疾雪。

你可千萬不要讓我懷疑自己的眼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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