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秘密
宋子儒聽她從谏如流的說着,眸光閃爍不定,最終斂去沉寂于眼底。
長平瞧着他面上細微的變化,心底只是冷笑,嘴上惋嘆一聲:“終究人死不能複生,罷了。容姐姐若能瞧見子儒哥哥這麽為她,心裏想必還是欣慰的。”
“她會恨吧。”宋子儒忽而淡淡地開口。
長平正轉身的動作一滞,旋即緩緩扭過半邊臉:“子儒哥哥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宋子儒平靜地說:“終究是子儒負了她,沒有守住當年給她的承諾。所以懷容若是要恨,如今來不及……我也無能為力了。但子儒只望郡主能夠明辨是非,不要再拿子儒的家人出氣,不論是于郡主您還是靜王……亦非可取的法子。”
她眸光定定地看着宋子儒,一眨不眨。
內心驚濤駭浪,仇恨如火如荼。
他鎮定地瞧着長平,沒有再說什麽,似是天地萬物于這晌靜止,了然無息。
兩人對視許久,長平首先笑了。
“那麽子儒哥哥到時候跪在容姐姐碑前,磕頭認錯可好?”
“若如此能讓郡主息怒的話——”
她壓抑着怒意,聲線森寒:“晉文侯,如今您還是趕緊回府瞧瞧您的兒子,是否已順利誕下。再瞧瞧您的母親,勸勸她,做人不要太缺德,因果輪回,造了什麽孽就得受什麽罪。……還有,三日後容姐姐的喪禮,侯爺不要忘了。不然總會有些閑言碎語傳出去……說什麽寵妾滅妻,狼心狗肺。”
沉默少刻,他道:“到時候子儒必會去的。”
長平稍稍緩和了面色,語重心長:“其實……長平并不想為難侯爺,畢竟……皇叔還是很看重你的。要知道……做什麽事都不能半途而廢,要兩全啊。”
“子儒明白。”他恭聲。
“還希望晉文侯是真的明白了,要知道做一條順風的白眼狼,也是極不易的。”
他身軀一震,眸光隐暗:“郡主對容兒這般有心,容兒也總算是交得了一位好知己。”
長平擡眼靜靜地瞧了他一會兒,才掩口抿唇一笑,背身而道:“是呢,本郡主可是容姐姐的知交,到底是誰害了容姐姐,本郡主一定會追查到底,這事——可是要沒完的。”
“為何郡主就這麽确定容兒是被害?”宋子儒眼皮一挑,目光淡靜卻隐斂深意。
“這麽大的宅院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在這檔子上失火,說是懷伯父的仇家找上門來的鬼話,你信,長平也不信哪。”她冷嘲熱諷,故意挑明。
他拍了拍手,用方帕擦拭着手上污漬,邊道:“看來長平郡主是一早就認為是侯府派人防火燒了懷清的府邸。懷疑……是子儒害死了容兒?”
長平驀地定睛看住她,見他眼神平淡無波,格外的鎮靜不由地一笑,眸光冰涼:“長平可從來沒有指名道姓的說過是誰,不過這件事的始末終究因侯府所起,若非老夫人鐵石心腸,恐怕容姐姐應該能躲過這場災禍。”
又或許……是有人在其中下了黑手。她早已深思熟慮過,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至于那人是誰,目前長平心裏還未定論。不過順藤摸瓜……她總能尋到這幕後之人。而現在——
“今日真的是說多了呢。”眼皮微垂,她涼涼地一笑,“天色已是不早,長平也該回去了,侯爺也該回府了。對了,有一件事……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宋子儒怔了怔,聲音平靜:“郡主請說。”
“秋老夫人不是一直都想要一個兒子麽?”
宋子儒沒回話,只靜靜地與她對視。
“那今天這個,就當是長平送她的了。不過被她親手殘害的那個,終有一天……會上門來找的。”
她剛一說完,便轉身走了,宋子儒愣懵地回味着她的話,突然神色大駭,趕上前剛要觸及她的衣袖,卻在一霎間被一柄劍隔開,是秦月隐。
宋子儒只是臉色蒼白,聲音微顫,裏間有着掩不住的驚惶懼色:“郡主——您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會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的……
“字面上的意思。”她輕笑一聲,嘴角慢慢地揚起,“如侯爺您心中所想一般。”
“長平郡主,這種玩笑話——”他勃然怒了,方才隐忍那般久都未曾顯露一絲動蕩,可卻在這刻生出了難忍的憤意。
欲蓋彌彰,自欺欺人的憤意。
“呵,那麽侯爺覺得好笑麽?”話語驀地一冷,頃刻間化作利刃刺入骨肉,“不知道前一刻侯爺在拾撿容姐姐的骨灰時是否真心懷着愧疚?不過親手撿自己未成型孩子的骨灰,那滋味定是非同一般吧。”
“不可能——”仿佛聽到骨骼緊捏發出的咯噠聲,伴随着他嘶啞而幹裂無力的聲音,一同響起。
……
時間霎間凝滞,許久才聽得長平一聲輕嘆:“那侯爺不妨去東郊的西藥堂問問,是否在幾天前,一名貴婦抓了記安胎藥,還留了名。”
……
許久,許久的靜。
……
他的手緩緩地垂了下來,嗓子裏吐露的話語那般輕忽飄遠:“我并不知……她已身懷有孕……容兒未曾與我講過……當初她落胎,大夫明明說不可能懷孕……”
“那麽侯爺是記錯了,大夫說的是很難,并非不可能。”
“你——”他驚顫失聲。
長平轉過身,仰頭而笑,淺淺如蠶絲纏繞:“容姐姐說,他生下來定是像子儒,不似她那般性子軟弱易受人欺辱,所以,取名為宋贏。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像她那樣,輸了一生,到頭來卻什麽都沒換回來。”
他大震,身軀陡然沉了幾分,仿佛在無聲間被什麽重物壓垮。再也維持不住臉色,宛若枯槁腐朽,灰敗而凄寥。
長平嗤嗤一笑,自言自語:“人總要開始才會知道輸贏,但她哪裏知道,她的孩子連開頭都沒了,注定是輸。”
她話畢,轉過身:“我們走吧。”
秦月隐瞧了一眼成了僵石的宋子儒,極冷地一勾唇,刷地收回佩劍随長平離開。
他的冷靜自持,于她身後轟然倒塌。跪在了冰涼的地上,眼眸努張,幾近崩裂。那邊家丁見狀,慌忙地争先跑過來,其中一人欲要扶起他時,卻被他怒吼一聲一掌揮開。
“滾——都給我滾——!”
“侯爺……”
他張着眼猛然擡起頭來,那模樣極為猙獰,将幾個人吓了一跳:“你們——去東郊的西藥堂,翻查抓藥的記錄!現在,愣着做什麽,都給我現在就去——!”
“那侯爺您……”有人嗫嚅道。
宋子儒通紅的雙眸幾欲噴出火來:“一個個都給我去問,去問!”
……
“小郡主說的話真真是見血封喉,連我聽了都不覺得膽寒。”秦月隐半似玩笑半似認真地說道。
“噢,秦大俠難道還會怕本郡主麽?”長平也似玩笑般打趣道。
他沒說話,氣氛一下子悶了。
長平見他不開口,也沒繼續說下去,顧自走着。
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懷裏一帶。可長平卻反應極快,轉了個身,躲過他,使力抽出了手笑道:“就算秦大俠忍不住,也是要看地點分場合的。”
他卻是靜默地看着她,長平淡然道:“學武之人也會這般矯情造作麽?”
“小郡主,你事無巨細都要親力親為,不會累麽?況且這其中到底參雜着多少人馬我們尚且未知,為了報仇而平白添進這麽多無辜的人,值得麽?那個侯爺負了懷容,我殺了便是。”他眼中閃過一道殺意,驀然轉身。
“殺了他就算完了沒?不!沒完!”長平的聲音驟然炸響,“我越是深入越是嗅出一股不尋常的味道,此事不簡單。不是殺了宋子儒就能解決的!”
“那麽你到底想要搭進多少人?”他背着身,聲音壓抑。
她滿含決絕,眸光冰冷如霜:“抽絲剝繭,我要揪出這幕後穩坐操手之人,必将之徹底斬除方能罷休!”
“值得麽。”他又問了句,語聲飄忽。
她默了會兒,道:“值得。”無論用多少鮮血鋪墊,都值得。
“好。”他仿佛是下了什麽決心,斷然吐出一字。
“那麽帶宴籬去見爹爹,趁晉文侯心神不定難以顧慮其他的時候,正好可以偷龍轉鳳。”她打得就是這個主意,不僅要他痛,要他悔,她——還要他亡!
二十一章:問斬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長平心裏還是有股難言的滋味。而典獄長并不驚訝郡主會出現,倒聽話的放她進入,宴籬随她一起來的,秦月隐則守在外邊。
“接下來要怎麽做?”長平問宴籬。
宴籬道:“讓我觸碰他的輪廓,記下臉型,回去後不出一日就能完成。”
問斬的日子是在後天,那麽只要不出差錯,剛好還趕得及。長平點點頭,然後往裏面喚道:“爹爹,是容兒……”
裏面的人聽到聲音動了一下,陷在草堆中的臉擡起來,在瞧見長平的時候眼中有驚喜:“容兒——!”這一聲引得宴籬側目,眸光意味深淺難測。
長平注意到了,她輕輕說,“他有些神志不清。”
宴籬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遂微微垂下頭。
長平繼續朝懷清招手:“爹爹,容兒有話與您講。你過來些……”
懷清聽了話竭力地朝鐵欄這邊爬過來,應當是典獄長收了吩咐後就沒再用過刑,還換了身衣服,動作也不似昨日那般遲緩。但這一段距離,卻也是怕得很艱難,好不容易到了邊緣,懷清忽然伸出了手攥住長平:“你——不是容兒!”
長平眼睛張大了幾分,又微微笑着收斂:“我不是容兒,我是長平郡主,是容姐姐的知己朋友,是容姐姐托長平來救您的。”
懷清吶吶地,面色迷惘:“容兒……”稍稍恢複了些神志後,陡然眼眶濕潤起來,“容兒如今可好?”
“容姐姐很好。”
“他們可有欺負容兒?今日老夫落了難,他們便更加不把容兒當人瞧了。只可惜當初我老眼昏花,恁地信了宋家這頭白眼狼,白白賠了打拼半世的家業!”
“懷伯父你放心吧,容姐姐有長平照顧着,什麽事情都不會有的。”她将手輕放在懷清的手背上,嘴上盡量寬慰,“現在最重要的是救您出去。”
懷清臉色微變:“老夫是死刑犯……你要怎麽救老夫出去?不用了……老夫這把老骨頭死了也沒事,只要容兒沒事,就算是死老夫也能夠瞑目了。”
“您別說了,長平是一定要救您出去的。”她開口,然後轉頭對宴籬說,“你現在可以開始了,時間不多。”
宴籬深深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他閉上眼,将手放在懷清的面上摸索着,長平在一旁擰着眉頭,臉色有些沉重。
“好了。”宴籬放下手說道。
長平點頭:“那抓緊時間開始動工吧,懷伯父,明天我就能救您出去。”說完話,她也顯得有些急,剛要站起身來,卻被突然伸出的手抓住衣袖。
低下頭,瞧見懷清的面上滿是憂色:“郡主,這可是欺君大罪,您犯不着為了老夫這樣做……這種事情,紙包不住火,萬一哪一天被識破,那不是連累了郡主與老夫一同受罪!
“不會的,我已有萬全之策,絕不會讓人發現。”她鎮定地勸說,才好不容易把懷清的心勸安穩了。
他們離開囚牢之後,就立即動身回王府,長平為宴籬安排了一間房,專門派人守着讓他能夠專心制作。而她心中總是盤旋着一股不安與忐忑,恐是怕其中出什麽纰漏。但如今,她知道只能等。
芷巧的傷勢在經過幾日的修養後也能夠下床,幸而只是些皮外傷,加上靈丹聖藥的修補便好得極快。
身上的線已經可以拆了,長平瞧着臉上滿是疤痕的芷巧,想到往日她俏麗的容貌,心底難受又痛恨。
“小姐,這一點皮外傷不打緊的。”
長平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女以悅己為榮,你原先那般好的皮相如今留下這麽些磕磕巴巴的髒東西在,我怎麽能夠不傷心?那些對你下了手的宋家狗我也懲治了。但是……”
芷巧笑着搖頭:“這不還沒徹底複原麽,待以後定不會向現在這般模樣。”
長平還是搖頭:“無論用再好的藥,你還是要留下傷疤的。”她轉過身去,做到椅子上,手捏握着茶杯慢慢收緊,“他們做過的事,也不會随着時間而銷毀。待我将父親救出來後,就再無顧忌。宋家,看我怎麽除了它!”
“那人真的可靠麽?”芷巧走過來坐到她身側,她畢竟不曾見過宴籬和秦月隐,也不了解他們,自然不放心小姐跟他們處。況且這個時候正是關鍵時刻,萬不能有一絲問題出現的。
長平眉目一動,面上表情似在思量:“雖然當年我救過他,但人總會變。當時我想過是否該問趙靜讨要高人來保護我,但畢竟這些宮裏的人不如我自己在外邊找人更安全。我要一個心無旁骛,只需要護我即可的人。直接授命人是我長平郡主,而非是有他人派來的。暫時我還不能完全相信秦月隐,但芷巧你目前有傷在身不能傷筋動骨。至少到現在為止,他沒什麽異心。至于那個宴籬,看樣子是個獨立獨行之人,我們也不用那麽小人之心。”
芷巧見她這麽說,想必小姐心裏也是有考量的,便沒再說什麽,與她一直閑聊到傍晚。
終歸還是擔心芷巧的身體,讓人把晚膳送到房裏後與芷巧一并食用後,便早早勸芷巧上榻就寝了。長平心裏裝着滿當當的事兒睡不着,就獨自一人在後花園的閑庭坐着。
她瞧着上空那零星的光亮,心底裏格外平靜,還有些許悲涼。何時她的心也可以這樣冷硬了?可若不硬起來,誰能夠替她申冤?她只能靠自己啊,再不狠點心,那她重生來是做什麽。就算如今她身份尊貴,終究不過是個女兒身,比不得那些權勢在握的男人。想要一下子扳倒宋子儒,還真需要一點功夫才成。那麽這朝政之中,誰能夠幫她呢?
“小郡主,這麽晚了還不睡嗎?”
長平聽到聲音猛地轉過頭去,說沒被吓一跳那是不可能的,餘驚未定的撫了撫胸口:“習武之人是不是都喜歡偷襲?”
秦月隐聽罷,一下子笑開了。
她無奈地瞥瞥眼,然後轉過頭去:“只是睡不着罷了。”
“為什麽睡不着?”秦月隐坐到了她的身邊,淡淡地問。
長平笑笑:“難道什麽事情都需要理由嗎?秦大俠裝傻的本事還真是強呢。”
秦月隐輕笑一聲,道:“跟小郡主一比,在下慚愧了,實在是不敢當。”
話落,這回輪到她笑了。
“這個時候還有斟字酌句的,累不累啊?”長平斜倚着腦袋,對他粲然一笑說。
“一直都是小郡主的心思摸不透吧。”
“其實你一目了然。”
“打算這樣僵持到什麽時候呢?”他忽然蹦出這麽一句,長平措不及防,一下子便沉默起來。
半晌,她才站起來身來,伸了伸懶腰道:“現在吧,明天還有的事情要做呢。秦大俠也早些睡吧。”
“呵。”
她走出了幾步遠,聽到那聲輕忽極微隐含些什麽情緒的笑,不由地半側過身子:“夜寒露重,小心患了傷寒還得拖累本郡主。”
秦月隐扯嘴一笑,涼薄如斯:“小郡主的心到底是用什麽做的?”
長平轉過身,說,“心這種東西啊,早沒了。”待她尾音落下,人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而他坐在閑庭間,孑然身影格外寂寥。
翌日清晨醒來,長平伸了個腰,心想宴籬那邊應該已經完工,嘴邊不禁劃開一絲笑來,爹爹,女兒這就可以将你救出來了。
可是她的笑容還沒落下,門砰地被撞開,只見秦月隐一臉凝重,臉色極不好看。長平的心咯噔一聲,整個都提起到了嗓子眼。
“怎麽了,出什麽意外了麽!”
“城門口突然貼出一張告示,人已經押往刑場,今日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