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什、什麽?”秋棠一驚,趕緊捂住自己姑娘的嘴,“姑娘怎麽能這樣說話,這要是讓旁人聽了去,不知要傳得怎樣難聽!”
文雪音卻渾不在意,她一雙美目盯了寧徽一會兒,一寸一寸将他的眉目長相描摹了個遍,那雙眼睛銳得好似一對鈎子,想到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着,她渾身都起了一股精神,再次于心中确定——想要他。
她光是看了他一眼,就忘不掉他的模樣了,好喜歡,好想要。
文雪音手指微微聚攏,像是想抓住什麽一般,真想把他關起來。
秋棠暗驚,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可是姑娘好似是魔怔了一般,唇邊竟生着一絲令人望而生寒的笑意。
突然,席上的寧徽察覺到什麽,犀利的目光如利刃一般掃過花叢,什麽也沒瞧見,只捕捉到一個雪白嬌柔的背影。
回去的路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一片喝彩,大約是什麽人又奪得頭魁,年年文會都會有人奪得頭魁,文雪音不知去年是誰,便也不在意今年是誰,只是有幾個女孩路過她時,聽見一句:“今年又是宋公子!他好厲害!”
“你們聽見他方才說什麽嗎?這還是我阿弟偷偷來告訴我的!”一個姑娘神秘道。
“什麽?”
“什麽呀!阿紫你快說!”
名喚阿紫的貴女笑道:“和大人問他以後的打算,宋公子說自己想成親了!”
“真的??”
遠遠的,文雪音聽見女孩子們的笑聲,那些笑聲清澈又悅耳,叫她心中生出幾分羨慕。
可是今日她心裏不再空落落的,而是被什麽填滿了似的,一步回頭,又望了眼自己方才站過的位置。
原來那就是寧徽,聽說是從疆場厮殺回來的煞神,她聽見官小姐們說他長得兇,可文雪音覺得他長得剛剛好,一點也不兇,一雙眼睛深邃得仿佛暗藏誘惑,像是生來就停在她心尖上一樣。
一路上,秋棠幾次三番觀察着姑娘的表情,可是除了方才那句不合時宜的怪話,姑娘的神色似乎都很平靜,好像也......沒什麽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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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聽見女眷席那邊還有歡笑陣陣,便特地留在小花園轉了轉才回,時候還算早,正軌說來人都是要留在和府吃了飯再走的。
是以二人沒想到,等她們再回女眷席時,卻早就不見了孫知許和文妙兒的影子。
“啊,丞相夫人頭風忽然犯了,帶着相府千金回去了。”和府的丫鬟答了句,惑道,“不知貴人是誰家的千金,婢子面生。”
文雪音得了答案,輕輕搖了搖頭。
待丫鬟走遠,秋棠冷聲道:“看來這個賤婦今日是存心要欺負姑娘了。”
“不礙事。”文雪音緊了緊身上的袍子,這會兒子太陽落到山那邊去了,她們站着的地方陰了些,有些冷。
秋棠自己穿着一件春衫尚覺得熱了些,察覺到文雪音的動作鼻尖有些酸,溫聲道:“馬車總不能帶走,她要真做到這個份上,回去老爺也饒不了她。”
二人便順着小路默然離開了和府,今日走了這麽多的路,比之前文雪音幾日下來走的路還要多,好不容易撐到門口,她小腿已然有些發顫了。
秋棠盡可能地扶着她,讓她将自己一身力氣倚重在自己身上,兩人才算是挪到了和府門口。
還是原來的地方,馬車倒是還停着,只是車夫不知所蹤了。
秋棠是內院裏的丫鬟,洗衣服灑掃做飯針線樣樣精通,可是駕車,确實不會。
秋棠氣得直咬牙,平日在府裏,孫知許一副慈母形象,只知道暗地裏給她們下絆子,也不知今日是不是仗着出了府,竟然敢明着對她們!
“這是看着我快死了,愈發不知收斂了。”文雪音淡評一句,眼神微恹。
“姑娘這是說的什麽話!”秋棠急道,“她們才是黑心的人,咱們犯不着這樣咒自己!”
說完話,秋棠正想去和府借個馬車過來,走了幾步卻住了腳。
文雪音察覺到她的怔愣,側過身子想瞧瞧是怎麽了,餘光便瞥見一個如山的身形朝這邊壓了過來。
然後她飛快地轉過了身,甚至迅速從袖子裏透出絲巾蒙在了臉上,連呼吸都緊張起來。
這邊是條較為隐秘的小路,從一個小山坡上下來,兩側都是花樹,兩個人勢必會撞上的。
秋棠眨了下眼,正想開口行禮,收到文雪音的一個眼神,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話沒出口,秋棠卻覺得自己頭頂一沉,好似有一道極為壓迫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本是嫌吵獨自出來逛逛的寧徽看着眼前兩道人影,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文雪音站着沒動,默了一會兒,她聽見身後的男人挪動了腳步,像是要離去。
這才側過身子,俏麗的烏目落于那道身影上。
“我回不了家了。”
這一聲聲音柔悅,偏生還藏了三分委屈進去,好似是在撒嬌,但卻又不像有什麽情緒。
文雪音見寧徽身形微滞,眸中閃過一瞬狡黠。
待寧徽回頭時,她目中靜靜的,好似一只等待救援的小鹿,目光純澈無比。
他沒有開口,文雪音也不催他,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等着,只是這時間有一點長,文雪音暗想,不會是個木頭罷?
“你家人呢?”男人開了口,他的嗓音和京城很多貴公子的嗓音不一樣,沒有刻意為之的油腔滑調、沒有刻意柔和着調子、也沒有下意識捎上笑意。
就只是簡單問了一句,音色很低沉,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跑進了文雪音心裏。
“他們不要我了,帶走了我的馬夫。”文雪音回,像是在對寧徽抱怨着,可她的咬字一點也不用力,平淡地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
她擡眸,眼神一點也不避諱地看着寧徽,逐漸西沉的日光很柔和,遠不如白日裏的刺眼,她發現寧徽比她早上瞧見的還要好看,他的眸子帶着一絲不甚明顯的翠色,充滿了神秘與野性。
文雪音對寧徽好奇起來,她想,今日回去她要把寧徽的身世查個遍。
他真的好襯她的心意。
這裏沒有什麽人,距離出和府的側門也還有一段迂回的小路,周圍都是花樹,沒有什麽人能瞧見他們。
秋棠斂目不語,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視線情不自禁落到了自家姑娘身上,自大夫人去後,姑娘多年來一直沉默寡言,她并不怎麽在意自己的身子,其實一開始......姑娘的身子還沒有這麽糟。
是孫許知那個毒婦暗中下藥,她不知從哪兒求得一張方子,調了一味香和姑娘平日喝的藥犯沖,那香味淡得很,不易叫人察覺,還是後來姑娘頭痛得厲害無意中發現的。
老爺信重孫知許,孫氏又誕下一女三子,在丞相府的地位無人可撼,即便是告到了老爺那裏,多半也是會被壓下去。
年初時大夫上門,秋棠聽見大夫說姑娘恐怕活不過一年,她私下抹了好幾次眼淚,姑娘自己卻沒什麽反應,她好似對這世間的一切都不怎麽感興趣。
可是今日,秋棠看見她家姑娘的眼神在看到寧将軍之後久違地亮了起來。
姑娘以前再委屈,也不會向外人撒嬌的,頂多就是賴床的時候跟她這個婢子鬧一鬧。
可是今日......
秋棠目中的笑意有些藏不住,若此人能讓姑娘重新活過來,那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今日在文會上,那些官家女子是怎麽看他的,寧徽都知道,他久經沙場,敏銳已然成了一種習慣,從未被訓練過的弱女子鬧出的動靜自然能被他輕易察覺。
他垂眸睨着眼前這個女子,她似乎并不畏他。
十多年沒有回京,他連在朝官員的名字都不大叫得出,莫說是女眷。
“和府有馬夫。”他道。
說完正準備離去,文雪音可憐巴巴道:“若是讓外人知道,夫人會打我的。”
寧徽無可奈何又轉過了身,他也不知,他怎麽就不算是外人了?
文雪音見他停下,當即問:“我瞧哥哥面生,想必不是什麽大人物,哥哥能送我回家嗎?”
秋棠心裏藏着驚,此人瞧着就不像是個溫和可親的,還是堂堂大将軍,姑娘難道是讓大将軍給她們當馬夫不成?
說着話,文雪音目光也落在寧徽身上觀察着他的反應,他似乎并沒有因她這句話有了什麽情緒。
“我不想坐他們的車子,想走回去,可是我第一次出門,認不得路。”
寧徽沉默着,他本可以甩下這個女人就走,可總覺得有些奇怪。
面紗之下,他看不清這個女人的臉,卻莫名覺得,他見過她。
“那你想如何?”寧徽開口。
“哥哥送我罷。”文雪音望了眼門口,雙目流出一絲渴望。
秋棠适時出聲:“剛走了那一段路,姑娘都說走不動了,姑娘還病着,從這兒到咱們府上可不近。”
文雪音目光微垂沉默下來。
寧徽這才注意到,已是春風和煦時節,她還穿着厚厚的兔毛領披風。這得身子差到什麽地步,才會這般畏寒?
也罷。
寧徽道:“我讓淩塵送你們。”
文雪音眉心一緊,怎麽她費半天口舌,只央得一個外人來送?
秋棠也瞧出姑娘似乎為此不悅,但人家好歹是大将軍,又不知她們身份,自然不會親自送。
三人來到偏門外,這裏倒是沒什麽人守着,寧徽始終與她們隔着數步的距離,然後銜指于唇間,吹了聲口哨。
秋棠正奇怪他這是在幹什麽,文雪音卻忽然懂了,跟着眉眼也彎了幾分。
須臾後,巷子裏飛奔而來一匹快馬,馬身棕紅漂亮,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
“這是西域的汗血寶馬?”文雪音出聲。
寧徽意外,近日他回京,連朝中的大臣瞧見他這匹馬都要啧啧稱奇,此女一個閨門中人,竟知道他這馬的來歷。
“嗯。”
秋棠不明白,她剛剛本來還不覺得什麽,可一瞧這将軍竟叫一匹畜生來送她們回去,心裏跟着怨了幾分,可她怎麽瞧着,姑娘反而高興起來了?
寧徽摸了摸馬鬃,低聲耳語幾句,然後便将馬車的套子套在了淩塵身上。
文雪音連忙道謝:“多謝哥哥送我回去!我家在文丞相府,我是丞相府的大女兒,哥哥喚我雪音就好了。”
丞相府的人?那日見的文丞相,是她爹?
寧徽點了點頭,再未多話,文雪音和秋棠便依次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動,文雪音掀開簾子看着後面的男子,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寧徽初時并未承接她的目光,後來或許是因為她的目光太過明顯,兩道目光終究還是對上了。
文雪音一笑,然後鑽回了馬車內。
秋棠不解:“這寧将軍送我們回去都不肯派個人,姑娘有什麽可高興的?”
“你懂什麽。”文雪音勾唇,“這種沙場上出生入死的将軍,他的愛馬就是他的命根子,比任何人都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