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徐徐涼風吹着, 潘明義在将軍府如坐針氈,他正襟危坐,不時用餘光觀察文雪音的表情。

這個時候, 将軍不是剛去上朝,就是快回來了,要是讓将軍看到他與将軍夫人單獨坐在一起, 如何是好?

文雪音自不在意那些,她已然起身, 拿着精致的酒壺為潘明義倒了一杯酒。

酒是好酒,潘明義光是聞聞味道就知道, 可是他實在不應喝将軍夫人給他倒的酒。

他連忙推托:“這、這還是大早上,喝酒難免燒得慌。”

“無妨。”文雪音睨了他一眼, 涼聲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潘明義總覺得方才将軍夫人好像在說關她屁事這種話。

他焦灼起來,端着那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正待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時,文雪音卻又伸手擋住杯沿,“先不急。”

潘明義疑惑擡頭, 他心中一松,正想放下杯子, 文雪音卻拿着杯子不動,砰一聲院門打開, 寧徽所看到的便是文雪音硬塞給潘明義一杯酒。

文雪音朝他看了過去,只見寧徽神色可怕, 他快步走開,一把打翻了潘明義手中的杯子。

随之地上起了一股白煙, 氣味刺鼻。

潘明義神情一僵, 那杯酒中有毒!

眼見阿秀說的話竟然是真的, 寧徽心頭瞬起一股怒火,他盯着文雪音,道:“你想幹什麽?”

随之其後的,是揣着手前來看戲的宋清辭,他神色清冷,站在門口看着,目光盡落在文雪音身上。

文雪音神情淡淡的,她不避寧徽的目光,反問道:“寧徽你在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質問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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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徽噎了一下,然後臉色更加陰沉,“明義跟着我多年,并非什麽不相幹的人,我只問你,你想幹什麽?即便是一個不相幹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殺掉嗎?”

好在錯未釀成,寧徽再生氣也只是隐忍着,他想弄清這裏面的緣由,也許他二人之間曾有過什麽他并不知曉的過節。

然而文雪音只是低低地笑了一聲,認真道:“他擋了我的路,寧徽,我就是應該殺了他,阿秀也是。”

“擋你的路?”寧徽喉間發澀,艱難道,“什麽路?”

文雪音卻只看着他,并不說話。

“你究竟是不是文家派來的人?”寧徽猶豫良久,問出了這句話。

最近朝中風緊,之前和文卓一個鼻孔出氣的大臣都在想方設法打壓寧徽這邊的勢力,以讓他自顧不暇,分不出精力來去處理旁的事。

一旦查探貪污的案子交到了別人手裏,不管怎麽查,他們便總有辦法周全。

可一旦這個人是寧徽,生死大敵,那就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文雪音輕輕笑了一聲,似乎對寧徽這番問話意料之中,不過她素日裏再怎麽肆意妄為,不是該她認的事一點也不會往自己身上帶。

于是她道:“孫知許就是被我弄瘋的,你覺得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說什麽得意的事,寧徽啞聲,他早知此事,只是站在門口看戲的宋清辭面色微僵。

先是用毒酒殺人,現在又讓他聽到孫氏那日醜态百出全是拜她所賜?

宋清辭不由自主想起初春時節在和府文會上第一次看見她的情景,他只覺得她純潔無暇得好似一片白雪。

短短幾個月,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一定是寧徽苛待了她,她才會變成這樣。

見寧徽一時無話,文雪音輕嗤一聲:“我就是如此,寧徽,你應該就只跟我一個人親近,什麽潘明義,什麽阿秀,我根本不信你跟他們什麽都沒有!”

這下震驚的不光有寧徽,連潘明義都張大了嘴,他驚嘆于将軍夫人竟然将他與将軍的關系想作那般,再一看将軍的臉色果然差得離譜。

可偏偏文雪音毫無知覺,目光刺刺地盯着寧徽,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問錯了話。

“将軍夫人,不是......”

“閉嘴。”寧徽沉聲打斷正想要解釋的潘明義,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呼出,看樣子被氣得不輕。

“都出去。”寧徽冷道,他神情可怕,潘明義一句也不敢多問轉頭就溜了,還連帶将站在門口看戲的宋清辭也拉了出去。

“怎麽?心虛嗎?”文雪音輕笑着道了一聲,然後慢條斯理地坐下來,拿了只新的杯子給自己倒酒。

那端寧徽沉默許久,道:“我在你心裏,便是這般不堪嗎?”

文雪音摸着杯子的手輕輕一顫,她面上猶作鎮定,緩緩道:“難道你不該給我個解釋嗎?縱然不是他們兩個全是,總也有一個是。”

長久的沉默,寧徽看着文雪音眼神複雜且一言難盡,他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

原來在她心裏,就是這樣想他的。

“文雪音。”半晌,寧徽沉聲開口,“你真的很荒謬。”

文雪音掀眸看了寧徽一眼,用力捏緊手中的杯子,“怎麽?你覺得跟我解釋很可笑嗎?”

她捏緊了手,唇色都開始發白,突然生出一種錯覺,寧徽其實一點也不愛她,他只是覺得她很好玩,陪她演演戲罷了。

這樣的認識幾乎讓文雪音發狂,她一下子對之前的所有事都失了控制,愈發覺得就是她想的這個樣子,連她自己至今的父親都對她如此,從未在意過她的死活,遑論是一個陌生人呢?

寧徽怎麽可能會愛她,他說不定從未相信過她,一直将她當作是文家派來的細作,然後陪她演了這麽久的戲......

這種想法幾乎越纏越緊,讓文雪音整個人都如墜冰窟,她面色很快蒼白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寧徽,試圖從他的神情中找到一絲一毫的戲谑。

良久,寧徽開口道:“你若一直如此,我們不妨和離。”

酒壺被攬到地面摔碎一地,文雪音不可置信地起身,“你要同我和離?”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震撼和受傷,好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獸,寧徽幾乎在同時錯開目光,只是面上還帶着冷硬,口吻疏離道:“自今日起,你便獨自留在府中反省,你我暫時不必相見了。”

他終究是心軟了,想起離了将軍府,她總是無處可去,又想起她的病,不忍心再折磨她。

說完這話,寧徽便轉身欲走,聽見身後帶着哭腔的聲音道:“這件事我沒有瞞你,你為什麽不原諒我?”

寧徽一愣,他來得匆忙,沒有細問阿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只是想起阿秀來時虛弱的狀态,以及尋了她幾天都沒有下落......

寧徽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阿秀是被文雪音關起來了。

于是她又将要殺明義的事告訴了阿秀,讓阿秀來找他?

這邊算是提前知會了一聲,就可以動他身邊的人了嗎?

寧徽轉過身,心裏升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情愫,他對文雪音道:“我好像今日才知,你根本不知何為感情,好似蛇蠍一般。”

說罷,他不再顧文雪音瞬間慘白的臉色,大步奪門而去。

庭院中,文雪音退了半步,她不可思議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庭院,仍在想,原來寧徽選擇了他們,究竟是相濡以沫十年的感情,如何能與她比較呢?

她眼中蒙上一片水汽,指甲緊緊扣在桌面上,好像再松懈一分,她就要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跌倒下去。

可是她已經不能沒有寧徽了,她身邊只有寧徽一個人,她全心全意地待寧徽好,他想要什麽她都可以給寧徽,為什麽寧徽不能只有她呢?

他身邊總是有一些礙眼的人,要挑撥她和寧徽的關系,阿秀說她是文家派來的細作,讓寧徽小心她。

潘明義說她居心不良,讓寧徽提防她。

他們總是很礙眼,真的很礙眼,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文雪音厭惡他們厭惡得抓狂,即便如果她樂意,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這些人,她還是因為心中那一點點不想讓寧徽難過忍了下來。

可是寧徽呢?

他回報給她的又有什麽?他選擇了別人,要與她和離。

這可真是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早知如此,她當初為什麽要嫁來将軍府,她就該下藥迷暈寧徽,把他關在獨有她知道的地牢裏永遠不見天日。

她還在妄圖與他談論什麽感情,期待他愛她。

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會愛她,她的母親一心只有父親,即便是她告訴了母親妾室孫氏另有所圖,母親還是義無反顧地去赴約,她說她相信父親不會如此待她。

她寧肯去相信一個朝三暮四變了心的男人,都不願相信她這個親女兒。

結果是什麽呢?她苦苦哀求,母親還是去別院赴約,結果被她親眼看見母親被孫氏用繩子勒死推進了井裏。

孫知許膽子那麽大,光天化日敢殺丞相府夫人,能是誰授的意?

母親葬禮前夜,一病不起的文雪音被送去香山寺,美名其曰養病修行,可文雪音知道,他們不要她了而已。

孫氏很快被擡為正室,還懷着胎,等孩子生下來,那些人才是一家人,她算什麽呢?

後來又說是要與敬親王聯姻,他們才好似突然想起還有她這麽一個女兒,文家來接文雪音回府的當夜,敬親王就暴斃了。

聽說是死在青樓的床上,敬親王年事已高,還不知節儉,暴斃是遲早的事。

無人深究。

只是文雪音那好似死了多年的父親突然良心發作,自打将她接入府中後便是極盡善待,吃穿用度都給她最好的,就連她扇文妙兒巴掌,他也頂多只是訓斥她幾句。

他好像真的是一個真心悔過的慈父,直到孫知許連着給她下毒,她病得毫無征兆,如抽絲一般,文卓竟不覺得蹊跷。

直至巫蠱一事,文雪音方知,孫知許給她下毒,文卓一直是知道的。

知道,且默許了。

好似他那廉價惡心的愧意就因為這麽幾年的厚待而消散了。

文雪音笑了一聲,文府的下人說她命真是好,被老爺捧在心尖上寵,可是外面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文家有這麽一個女兒。

他們只知道文家唯一的女兒是文妙兒,等他日又要和什麽親王郡王的聯姻,她就是那個文妙兒。

“夫人!”被譴走的秋棠急急趕來,她方才看見将軍臉色十分陰沉地離去了,想便是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

入府這麽久,便是上回将軍回來問罪時,他的臉色都沒有這般差過。

文雪音遲緩地轉過身,将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于秋棠身上,她道:“寧徽說,要與我和離。”

秋棠面色一白。

“寧徽選擇了他們,秋棠,我好似從一開始就錯了,寧徽和別人根本沒有什麽區別,他們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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