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寧徽抛下文雪音走了, 他走得飛快,生怕自己再在那裏帶上片刻,又會因為自己的種種而心軟。
他找來了潘明義, 道:“我會在京城購置幾處鋪面,屆時你親自去辦,全都過到她的名下。”
潘明義聽着, 沉默了一陣,道:“将軍既知她是文家的人, 何苦還費心為她周全?那個女人嘴裏根本沒有一句真話。”
待他說完,寧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來, 他冷冷看了潘明義一眼,道:“我不知你回京城短短幾月就變得這麽愛嚼人舌根, 她是如何也是你能議論的?”
潘明義微滞,然後閉了嘴。
只是寧徽卻忍不住想起文雪音說過的話,她說潘明義和阿秀都在挑撥他們的關系,此話總不能是空穴來風,難道之前潘明義也說了什麽難聽的話傳到了他耳朵裏?
可即便如此, 她也不能動手殺他身邊的人。
自那日說出和離的話,已然過去了三日, 明日便是上門同她劃清關系的時候,這幾日他一邊忙着找大夫給她看病, 一邊又購置了幾處宅子和鋪子,好讓她離了自己之後不必回文家也能豐衣足食。
他準備得十分周全, 只是一想到和離二字,他心尖就好似被針紮一般, 泛起綿密的刺痛, 做夫妻短短幾月而已, 他們甚至都沒有過夫妻之實。
若她改頭換面想要再嫁,也......沒什麽妨礙。
寧徽每每想到自己曾經抱過親過的人要嫁與他人為婦,心裏便酸脹得有些難耐。
這門親事一開始并沒有被他寄于如此多的厚望,他只是覺得兩不相幹各自安好便是如意,可是漸漸地他已經開始下意識索求,甚至無法忍受這中間存在任何的污點。
寧徽沒有想到,文雪音根本不信任他,她甚至認為潘明義與他有着那樣的關系,誰知她是怎麽想阿秀的。
他以前無數次心軟她總是願意相信他,可是到頭來這都是他自以為是,她只是一直在演戲讓他以為她很相信他,寧徽已然開始不确定,她是否也演得她很喜歡他,心底卻不知埋藏着怎樣的厭惡。
片刻之後,阿秀走進屋內,她神色淡淡,看着寧徽欲言又止。
“說。”寧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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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抿了下唇,如實道:“在......屬下被關之前,還有另外一夥人抓屬下,他們對追蹤很有一手,不像是尋常的人,像是專業受過訓練的私兵,這些人迷暈了屬下,還挑斷了我的手筋和腳筋。”
寧徽微怔,“可你那日來時,我分明見你行走如常。”
“這就是屬下想說的。”阿秀默了瞬,“後來是夫人将屬下帶了出來,治好了屬下的傷,且夫人關了屬下之後,除了問屬下有沒有......與将軍有染之外,并未做出過傷害屬下的事。”
阿秀一身的本領全在身手二字,若是筋骨的傷治得不那麽及時,她這身本事便算是廢了。
她記得文雪音關押她的地方是一處地牢,但是被放走的時候卻是她的人有意為之,當時阿秀五感均被封住,根本不知道是怎麽突然到的京城,只是手腳稍微能運轉時,她便扯下自己頭上的套子,才發現自己已然進了京。
後來她日日走路如鑽心一般的疼,起初還以為是那些人不甚專業,并未全然傷了她的筋骨,直至她去看大夫,大夫說她的手筋腳筋已然接好并愈合神速,阿秀才慢慢想通了這個道理。
那日下午,文雪音不知在她體內放了什麽東西進去,惹得她奇癢無比卻又不能動,那個下午阿秀恨足了文雪音,一心只想将這個蛇蠍似的女人從将軍身邊除去。
可卻正是那不知何物的東西治好了她身上的傷,傷筋動骨需百日,她的傷痊愈竟然僅需了短短幾日,并且還沒有落下任何殘疾。
原有的恨意頓時化為烏有,只是沉重地壓在她心上,思來想去,她還是跟寧徽和盤托出,并道:“且屬下覺得,夫人若真想殺潘副将,絕不會事先通知将軍,以她的手段,她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完成此事,且很難查到。還有屬下的事也已經有人在先動手,看守屬下的人已被夫人滅口,哪怕将軍發現屬下失蹤要查,也斷無可能查到夫人頭上。”
寧徽怔了怔,“她是在試探我。”
她只是想看看,他會選誰。
潘明義似是也想起什麽,道:“當時我拿到酒,的确是立馬就要喝了,是......夫人讓我再等一等。”
他原也不懂究竟是在等什麽,可聽阿秀和寧徽如此一說,他倒是也明白了些許。
寧徽握緊拳頭,立即起身道:“我去找她。”
“将軍!”潘明義一把拉住他,“您忘了,一會兒要在紅袖館見趙大人。”
布局多日,今日與趙家的見面十分重要,寧徽喉間微哽,想起橫豎明日他也要去見她的,只好先按捺下自己微妙的心思,動身前往紅袖館。
紅袖館是長安數得上名的妓館,來往大多是官員,為掩人耳目,寧徽便與趙永約見此處,同來的還有趙永的兒子趙連臣。
早在寧徽進京之前,趙永便被長公主叫去通過氣,說陛下遲早要連根拔除朝中沆瀣一氣的文臣,讓趙永早作準備。
這才有了趙家辦的那場馬球賽,暗自聯絡了些人,只那時寧徽初至京城不久,趙永摸不透寧徽的秉性,這才一直沒有同寧徽說明。
直至後來陛下親授寧徽查辦貪污一案,趙永才找上寧徽交了些底。
二人談事時,趙連臣便一直在旁坐着,眸子亮亮地注視着寧徽,滿眼都是崇拜。
“文卓此人雖行事放縱無忌,但到底是扶持陛下上位的肱股之臣,又是陛下的親舅舅,陛下的意思是放文卓一條性命,叫文卓體面離開京城。”趙永将陛下的意思轉達寧徽,繼而又道,“這些文臣手無兵權,但勢力同樣不可小觑,将軍切記不可操之過急,否則文卓此人當初能為權殺妻,免不了他要狗急跳牆。”
寧徽一頓,心裏忽然有些緊張,“殺妻?”
“将軍不知此事。”趙永嘆了一聲,道,“文卓原有的發妻為江氏,原是前禮部尚書的獨女,只可惜嫁到文家沒有一年,前禮部尚書便因病亡故,江氏傷心過度大病一場,竟就此不能生育,文卓那時風光得意,又有先帝親封的侯位在身,只是當時情況特殊,侯位便只有嫡子才能承襲,文卓便借當時的妾室孫氏之手殺了江氏,足見此人心狠手辣。”
先皇後一脈本出身低微,先帝恐幼太子難以掌握朝政,一力将文家提攜,先是封了文卓為丞相輔佐,又給予他侯位增添聲勢,如此榮耀在當時實屬罕見。
昔年的文卓也是品性孤高清朗之人,誰知短短十數年便成了這副模樣。
當年真相竟是如此,寧徽聽在耳中心驚不已,他不由想起文雪音,文卓早有廢妻的念頭,才從未對外宣稱過雪音的存在,她生來便像是被抛棄了一般,在文家連個名分都沒有。
文妙兒跋扈人盡皆知,寧徽一想到她在母親死後是如何在孫氏和文妙兒手下過活便覺得心疼。
怪不得她的性格偏激至此,好像從未體味過人間親友之情一般,連她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待她如此,更是圈禁着她不叫她見人,何來友人一說。
原來她過得這樣孤苦,他竟滿心以為她在文家享盡疼寵。
寧徽唇色發白,他得知她騙他,不信他,只認定了她任性妄為,甚至說她蛇蠍心腸,卻原來這世上最稀松平常的東西,她都不曾體味過。
寧徽滿心悵然,忽然後悔之前對她太過心狠,她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不是因為她良知泯滅,而是她真的以為本來就是那樣的。
“今日趙大人所言我已悉知,多謝。”寧徽猛然起身,忍着心中無限酸楚,他突然想見她一面,将所有事情都擺開揉碎了說予她聽。
她既不知這人間的情愛究竟如何,他便一點點慢慢教她。
寧徽說完起身便告辭,他走得太急,在樓梯的拐角處不慎撞上一人,那女子一聲痛呼,正要揚聲抱怨,待看清寧徽的臉厚卻是愣住了。
寧徽也是一怔,他道:“我當初給了你許多傍身的銀錢,你怎會淪落到如此風塵之地?”
原來眼前的女子便是之前編過手環夾在信中那位,寧徽幼時的救命恩人。
當時她穿着一襲素白的衣衫神色憔悴,可如今卻是穿着豔麗的舞裙,神情肆意。
女子忙道:“我......我的銀子都被人搶了。”
寧徽臉色陰沉,“不要欺瞞我。”
女子自然知道寧徽是什麽身份,她被寧徽兇戾的目光吓得渾身一抖,連忙原原本本交代出來:“将軍!那手環不是我編的!是一位小姐編的!她令我假扮作她在那裏等一個人,我......原便是紅袖館的人。”
寧徽呼吸一重,“她叫什麽?”
女子道:“那位小姐不曾透露過她的姓,只說她叫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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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寂寂,偶爾還能聽見嘶啞的蟬鳴,這些秋蟬多半活不過十數日,好似要将全身的力氣都叫完一般。
寧徽離開紅袖館後幾乎是跑着去的将軍府,他心跳得極快,多重情愫纏在一起,一時分不清是悲是喜。
他只想快些見到她,他們應該心平氣和地好好說一次話,寧徽不想做在一次抛棄了她的人。
回到将軍府時月色正濃,他推開将軍府的大門便直奔文雪音所在的小院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小院裏靜悄悄的,屋裏也沒點燈。
寧徽沒有看見秋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快步走入房中,喚道:“雪音,你在嗎?”
房中靜悄悄的,可床鋪那邊卻傳來清晰的動靜,寧徽心上一顫,待他走過去時已見她下了床,靜靜地看着他。
她好似并不驚訝他會來到此處,寧徽見她安好,心上緊繃着的弦一松,低聲道:“雪音,我們談談。”
“你來了。”文雪音看了他一眼,很快移開目光,見他氣息不勻,便倒了杯茶水給他。
“你來同我談和離之事嗎?”文雪音擡眸,将茶水遞進寧徽手中,心中暗嘲,他竟一刻也不願等,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她。
“雪音。”寧徽一口灌下手裏的茶,正要開口,只見文雪音輕輕笑了一聲。
她甚少笑得這樣悲涼,眸中像是盛着無限的凄楚,寧徽聽見她道:“五月初三那日,我嫁入将軍府,寧徽,這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好像終于知道了活着是什麽滋味一般,若重來一回......我還是想嫁給你,只這回,我一定不會亂來了,你喜歡什麽樣,我文雪音就是什麽樣。”
“不是的......”寧徽聽得心中鈍痛,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似覺得眼前的人開始缥缈虛無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寧徽暗驚,起身便要拉住她,可緊随而來的是一陣眩暈,他身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呢喃了一聲“雪音”便意識模糊,身子一斜便倒了過去。
文雪音面無表情地扶住他,眸中盡是癡迷,她纖細的手指緩緩撫摸上寧徽的臉頰,輕聲道:“你終于又是我的了,寧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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