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月中旬的時候方知遠又消失了，林夕覺得自己那不好的預感要成真了。
聯系不到方知遠，他只能在游戲上等他。
一直沒有再出現在游戲上的羅清風在林夕等了半個月的時候主動找上他。
【私聊】清風徐徐：嫂子。
林夕愣了會，想羅清風居然出現了。
【私聊】清風徐徐：方知遠住院了，要你不用等他。
【私聊】浮生若夢：什麽意思？
【私聊】清風徐徐：等他出來了，會自己跟你說。
【私聊】浮生若夢：這次他要我等多久？
過了一會那邊才發過來回複。
【私聊】清風徐徐：不知道，勸你真的不用等了。
【私聊】浮生若夢：我之前就奇怪了，他得的是什麽病？
羅清風坐在電腦前心裏特糾結，方知遠讓他上來跟林夕知會一聲，又沒說要跟他知會到什麽程度。林夕遇到這事就又特敏銳，他都怕了，但是好兄弟的囑咐他怎麽能推拒呢。
想着想着他決定幹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到了這時候瞞也沒什麽好瞞的，不如幹脆一點死得痛快，也省得林夕白等一場。
【私聊】清風徐徐：心髒病，先天性的。六月那次他住了半個月多醫院是急性心肌炎，兩樣加起來差點沒把他弄死，醫生說能救回來是奇跡。往他心髒裏安了起搏器，一點輻射都不能受才一直沒聯系你。
林夕第一反應是生氣，心髒病這麽嚴重的事他居然瞞他到現在，看到後面那部分又有點發愣，不知道要說什麽。
Advertisement
他沒回複，羅清風當他是被震驚到了自顧自地繼續說。
【私聊】清風徐徐：那次之後他心髒衰竭得厲害，醫生說沒幾個月時間了。他要回家呆着，他家老爺子不讓硬是讓他在醫院裏住着。
【私聊】清風徐徐：其實打過年之後就被揪到療養院住着了，根本沒用，現在不管在家裏呆着還是在醫院裏呆着都一樣是等死。
羅清風在那絮絮叨叨着，林夕才知道那些方知遠一直沒跟他說的事。方知遠的心髒病是遺傳的，他爸也有。小時候一直由小叔一家照看着過得好好的沒出現什麽苗頭，偶爾心律不齊也被方知遠當做身體太累忽略了。大學的時候住在宿舍裏成天熬夜，一次熬夜到三點第二天一整天心律都沒正常過，體育課上暈了過去被送到校醫室才被家裏人知道的。
方知遠看着親戚着急的樣子自己也懂得收斂了，不再成天熬夜。心髒病這玩意難治好，只能慢慢養着。去年的時候體檢顯示病狀越來越嚴重了，老爺子就叫他趕緊滾去老友開的療養院好好休養，他不喜歡被束縛，硬是拖到年後才被老爺揪過去。
本來醫生說好好療養還能再活個幾年的，結果方知遠居然突發急性心肌炎，人是救回來了，心髒卻迅速衰竭，到現在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
【私聊】清風徐徐：其實方知遠根本不讓我跟你說這些，但是瞞着你也沒意義。你要看開。
林夕那邊還是沒有回複，羅清風想估計他是知道真相太受創吧，自己也不是會安慰人的人，發給他最後那兩句話後打算下線，那邊的回複來了。
【私聊】浮生若夢：嗯。
羅清風看着那孤零零的一個“嗯”字，嘆了口氣，下線了。
林夕愣愣地看着羅清風在那說，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從方知遠時不時消失的時候他就隐約覺得，方知遠可能要漸漸消失在他的世界裏了。這只是一種感覺，實際上那時候除了時不時消失之外方知遠跟他的一切相處都如同往常，所以就算有這種朦朦胧胧地感覺，他也當做純粹是自己想太多。
現在羅清風将事實告訴了他，讓他有一種完全預料之外的預想成真了的感覺。
或許他該掉幾滴眼淚的，但是這樣的消息隔着一條網線僅僅用幾行文字闖過來，又令他恍恍惚惚間覺得不甚真實。只是有一點很明确，方知遠的确就快要離開他了。
他悵然若失地關掉電腦，渾渾噩噩地爬到床上去。宿舍的白色燈光刺得他眼睛不舒服，他眨了眨眼睛。
從他爬上床就注意到他不對勁的蘇煌這時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哥們，你有什麽事要跟兄弟說啊，別在心裏憋着。”
林夕轉過頭看他，花了幾秒時間消化他的話卻還是沒搞懂他在說什麽，疑惑地問：“你在說啥呢？”
蘇煌看着他：“我說你眼淚掉臉上了。”
林夕這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濕濕的，就對着蘇煌說：“大概太困了，燈光照着眼睛又不舒服。”
雖然林夕說這話時表情跟語氣都很自然，但蘇煌還是覺得他這狀态太有問題了，想繼續追問，林夕卻直接翻過身對着牆，是明顯的拒絕姿态，蘇煌也就只能忍住心裏的疑惑跟擔心。
第二天林夕一整天沒上游戲，下意識地不想想起方知遠的事。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到了第五天他又坐不住了，覺得什麽都不知道的滋味太難熬，哪怕是知道方知遠肯定要離開他的，他還是想見一見他。
他登錄了游戲，清風徐徐在線，他就直接敲開私聊。
【私聊】浮生若夢：我要去找方知遠。
羅清風這幾天一直都有挂在游戲上，想着如果能遇見林夕的話就安撫一下他，怕他鑽牛角尖什麽的。結果林夕出現了，一開口不悲不怆的，直接說要見方知遠。
【私聊】清風徐徐：方知遠肯定不讓。
【私聊】浮生若夢：老子要見他幹他屁事？讓他好好躺着等我去找就行。
這話說得羅清風都想回他一句強扭的瓜不甜了。
【私聊】清風徐徐：你找到他除了傷心也做不了別的。
【私聊】浮生若夢：不見我也做不了別的。
【私聊】清風徐徐：所以別麻煩了。
【私聊】浮生若夢：我是他男朋友。
【私聊】清風徐徐：是他什麽人有分別嗎？又都救不了他，徒增傷心。
【私聊】浮生若夢：媽的老子喜歡的人都要死了老子還不能看他一眼！？以前怎麽沒發現你他媽這麽冷血呢！？
【私聊】清風徐徐：以前方知遠還沒離翹辮子那麽近，什麽都可以開玩笑。現在你是他男朋友，我是為你們好。
【私聊】浮生若夢：不見他，我會很不好。
【私聊】清風徐徐：長痛不如短痛。
電腦前的林夕簡直想砸鍵盤。他想着怎麽說服羅清風告訴他方知遠在B市哪家醫院住着，羅清風又打了一大堆話發過來。
【私聊】清風徐徐：方知遠本來就沒打算讓你知道這事，更別說讓你見他了。不管死不死的得這種病肯定過得不會好，他也不想讓你看見他病殃殃的樣子。
【私聊】清風徐徐：說幾句不好聽的，你跟方知遠在一起的時間不算久吧？也才見過一次面，沒到山盟海誓天荒地老刻骨銘心的地步吧？方知遠走了，你就當和平分手，不用記着他太久。
是啊，沒經歷什麽驚心動魄刻骨銘心虐戀情深的事情，只是突然被告知喜歡得不得了的初戀要去死了而已。林夕簡直不能理解羅清風怎麽能這麽輕易地将方知遠的生死挂在嘴上，還叫他趕緊忘了他。羅清風很快給他送上了答案。
【私聊】清風徐徐：你要覺得我冷血是很正常的。方知遠這人我認識他有二十年了，他心髒病剛發現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醫生說他壽命會比別人短很多的時候他就淡定得不得了。
【私聊】清風徐徐：其實他就是冷感，對什麽太在乎，包括他自己，總是覺得人必有一死湊合着過過完就算什麽的。
【私聊】清風徐徐：他不在意，我也就漸漸釋懷了。總有一天你也會的。
他這麽說，林夕就覺得扯淡，哪那麽容易釋懷呢？又覺得指不定時間一久他就真把方知遠給忘了。他至今都不是很明白愛這個字的意義，但也仍舊覺得自己對方知遠的感情已經足夠到達這個字。可是就算是愛，他也不認為愛能夠比得過時間。大概這世界也只有時間是永恒的，其他都是浮雲。
【私聊】浮生若夢：那有什麽是我能做的呢？
他是方知遠的男朋友，戀人要去世了，另一個人總該做點什麽，總能做點什麽啊。林夕這樣想
羅清風看着他這句話，覺得這娃子不會是打擊太大瘋了吧，這麽蠢的話也問得出來。
【私聊】清風徐徐：醫生都救不了他你能怎樣？忘了他吧。
【私聊】浮生若夢：我做不到啊。
【私聊】清風徐徐：惦記着忘才忘不掉，該幹嘛幹嘛去，不用個三年五載也就忘了。反正他也沒真正涉足你的生活。
羅清風最後這一句話狠啊，堪稱簡單粗暴，毫不留情地提醒了林夕一件事：再喜歡有個屁用，你們最多的交集也就是在網上，撐死也就是對見過一次面的網戀情侶，現實裏你連他住哪都不知道呢。
窗外正狗血地下着大雨，雨聲紛雜讓他既煩躁又不安，林夕被他最後那句話打擊得無以複加無以反駁，默默地下線。
接下來一個多月林夕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
好多次他都在想，為什麽他就什麽都做不了呢？想立馬奔到他的身邊，想在他痛苦的時候陪着他，無聊的時候陪他說話，就算不能二十四小時一起呆着，也至少要見他一面。但是他什麽都不能做，這讓他既焦慮又自責，好幾次都想着幹脆買張機票飛到B市區，不知道他在哪家醫院就一間一間地找，總能讓他找到的。
不過他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錢可以讓他買完機票還一直在B市耗着。
什麽都做不了，誰叫他們是網友呢。
他數着日子過日子，每過幾天就忍不住要想到，方知遠能活的日子又少幾天了。偏偏他還不知道方知遠到底還能活多久，結果每天都數，每天都提心吊膽地想會不會方知遠就在上一秒或者下一刻去世了，或者他已經離開好幾天了。
一個月下來林夕整個人都消瘦了幾分，沒再上游戲。蘇煌見他成天那個模樣好幾次關心他問他怎麽了，他都搖搖頭說沒事。林亦跟他打電話的時候也察覺到他情緒有問題，問他怎麽回事他也不肯說。林亦想大概問題出在他跟方知遠的事情上，但林夕不肯說，他就以為只是小情侶間正常的吵架。
原本是件越久他就越心焦，現在卻越來越平靜，每天想起方知遠個兩三回，都不悲不喜。
現實是樣讓人很無奈的東西。若那個人每天出現在你的身邊，突然消失了，你會不适應，覺得少了什麽，但是過個一兩個月也就習慣了。
死也是件不臨頭了就很難理解的事情。你喜歡的人要死了，你呆在他身邊，可能看着他日漸消逝會悲傷得無以複加。但如果你跟那個人只是網友，那麽除了等他離開的消息到來之外你就真的什麽都做不了，無可奈何，到最後也就習慣了。畢竟這個消息也只是靠着網絡上幾行字穿過來，很難會有實感。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過去，十一月下旬的時候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打了過來。林夕看着來電顯示上顯示的所在地是B市，心裏一瞬間複雜紛亂，他猶豫了一會才按下接聽。
“林夕？”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林夕聽着那個陌生的聲音有些恍惚，迷迷糊糊地嗯了聲。
“我是羅清風。”
“哦。”林夕想估計他要說方知遠的事，一下子不想要對話再繼續下去。
“方知遠死了。”羅清風的聲音從那邊傳來，語氣冷靜平和。
林夕覺得自己壓在心底的事情一下子被挖了出來，不由捏緊了手機，聲音裏帶上明顯的緊張，“什麽時候？”
“兩星期前吧，葬禮上星期就已經辦好了。”
“……哦。”
原來連葬禮都已經辦好了，倆人靠在一起時他還有一種自己是他最親近之人的感覺，結果等他去世了他卻像個外人一樣隔了半個月才從別人口中知曉。
一時無話，羅清風猜不清林夕這麽淡定是個什麽狀态，就說起這次打電話給他的目的：“你願意的話，可以來B市，我帶你去看他。”
看什麽呢？
林夕差點就把這句話問出口。
還能看什麽，人都死了，能看的自然就只剩下一塊墓碑，一方墳土。
他眨了眨眼，想象了下方知遠的墳墓的樣子，突然就覺得眼睛酸澀不堪，忍不住閉上眼睛。
“等有時間再說吧。”然後他略顯狼狽地挂掉了電話，怕再開口就顯出哭腔。
他想等過段時間再去吧，等他能徹底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的時候，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到那個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