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賞菊(二)
“好啊,我也正想去湖邊瞧瞧呢。”顏冰附和道。
張嬷嬷道:“三姑娘是個有福的,公主将宮中新培的綠菊安置在了那裏,最是新奇別致呢。”
顏凝望着張嬷嬷臉上慫恿的笑意,心中不覺浮想聯翩。
上一世的賞菊宴上,自己滿心滿眼都在謝以安身上,全然沒有注意到在顏淩身上發生了什麽事,自然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何落水。可如果上一世就是張嬷嬷慫恿顏淩去的湖邊,那麽,顏淩落水之事就很有可能并不是意外……
“阿凝,你怎麽了?”
顏淩看向她,關切道:“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顏凝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
“哎呀,姐夫也來了!”顏冰忽然道。
顏凝擡眼看去,只見顏淩的夫君喬稹正站在她們案幾前,笑着道:“阿凝和阿冰來了,有你們陪着阿淩,我也就放心了。”
顏凝笑笑,還未開口,便見身邊的顏冰站起身來,屈膝行了禮,道:“方才張嬷嬷才說呢,湖邊置了不少綠菊,姐夫若是得空,不若與我們一道去瞧瞧。”
張嬷嬷見狀,道:“正是呢。”
喬稹看向她們,面上有些猶疑的看着顏淩,道:“湖邊風大,阿淩的身子……”
他還沒說完,便聽顏凝道:“我身子不大爽利,還是不去了。”
她說着,看了顏淩一眼,撒嬌道:“我多日未見長姐,正想和長姐說說話。不知長姐能否陪陪我?”
顏淩笑着搖搖頭,道:“說你孩子氣,便越發的沒正形了。”
她說着,擡眸望着衆人,道:“我在此處陪阿凝便是,阿冰既有興致,不若嬷嬷陪阿冰去走走。”
張嬷嬷冷了臉,在衆人面前又不得發作,只得陪着顏冰去了。
喬稹素來知道她們姐妹情深,多日未見自然有不少話說,便只叮囑了幾句,便自去陪別的賓客說話了。
顏凝望着張嬷嬷的背影,不覺蹙了蹙眉。
阻止了顏淩去湖邊,顏凝略略松了一口氣,可她想起上一世時顏淩難産而死的慘狀,除了是因為顏淩那時身子根基已損,更大的原因則是她在孕期思慮太過,沒有好好将養。顏凝還記得,那時顏淩瘦的如皮包骨一般,卻是飯也用不進,湯水也喝不下的。
“這張嬷嬷我瞧着倒不是個好相與的,長姐用着可還合意?”
“她是婆母指來的,我只有敬她怕她,除此之外,并不能差使她做什麽。”
顏淩說着,眉目間也不覺浮起一抹隐憂,她似是不想顏凝為她擔心,便接着道:“勉強容她在身邊也就是了,左右不過是個嬷嬷,不妨事。”
顏凝看着顏淩身邊服侍的下人,都不是她原來帶入府中的陪嫁了,想來,那些下人都被舞陽公主打發了,如今身邊的丫鬟、婆子都是舞陽公主給她置辦的,自然和她都不是一條心,不過湊合着用罷了。
顏凝思量着,壓低了聲音,道:“若長姐信得過,便讓我替長姐挑幾個下人進來罷。”
“這自然最好。”
顏淩心裏感動,可還是不得不坦誠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公主府規矩太多,這樣偶然添了人進來,只怕……”
如此,那便讓張嬷嬷創造這個機會吧……
不多時候,顏冰和張嬷嬷就回來了,張嬷嬷忍不住稱贊道:“夫人不知道,那湖邊綠油油的一片,與湖水相接在一處,真是好看。”
顏淩笑笑,看向顏冰,道:“阿冰可喜歡?”
顏冰點點頭,道:“很是喜歡。”
顏淩拉着她坐下來,便聽得顏凝道:“張嬷嬷,我方才有個珠絡落在長姐房裏了,我等不及要用的,勞煩你去她院子裏取一下。”
顏淩未曾見過什麽珠絡,可見顏凝言之鑿鑿,便也沒說什麽。
張嬷嬷臉上有些不悅,素日這些粗實活計自然用不着她做,更何況她方才從湖邊回來,已覺得有些疲累了,她剛要開口拒絕,便見顏凝含笑道:“我怕旁人笨手笨腳,反弄壞了,只得勞煩嬷嬷了。”
張嬷嬷忍着一口氣,只道了聲“是”,便朝着菊苑外走去。
顏淩見她走遠了,方道:“她平素哪做過這樣的事?只怕心裏要埋怨你的。”
顏凝笑笑,道:“埋怨便埋怨,又礙不着我什麽,長姐不必憂心。”
顏淩無奈的搖搖頭。
約麽過了半炷香的時辰,張嬷嬷終于走了回來,沒好氣道:“二姑娘定是玩奴婢的,奴婢找了半天,也沒見什麽珠絡的。”
“那珠絡不算多顯眼的物件,亦或是掉在了地上,還請嬷嬷費心再去找找。還有……”顏凝說着,命知書将一個食盒遞了過來,她将食盒打開,呈現在衆人面前,道:“這是阿娘特意給長姐做來補身子的,用百年的人參和阿膠細細炖了好幾日,統共才得了這麽幾塊。勞煩嬷嬷幫我放到長姐房裏罷。”
張嬷嬷板着臉,見衆人都在,又不好發作,只得忍着一口氣走了。
知書有些不安的看了顏凝一眼,道:“姑娘不知道,張嬷嬷素來是個貪嘴的,最講究補身養生,行事又沒有忌諱,姑娘讓她拿這樣的好東西,只怕她要偷吃的。”
顏凝意味深長的笑笑,道:“我只怕她不吃呢。”
知書不懂,可見顏凝氣定神閑的樣子,也就沒再多言了。
不一會子,張嬷嬷便氣急敗壞的走了回來,道:“二姑娘,奴婢可是裏裏外外的把夫人房裏翻了個底朝天,并未見到什麽珠絡呢!”
知書聽着她語氣不善,忍不住道:“找不到也就罷了,許是姑娘記錯了,嬷嬷又何故發這樣大的脾氣?若是旁人瞧了,只當嬷嬷是主子呢。”
張嬷嬷怒道:“憑你什麽東西,也配說我?”
顏淩擔心引起旁人注意,吩咐道:“不算什麽大事,都不許再提了。”
知書壓着性子道了聲“是”,只見張嬷嬷仍是怒意未消。
顏凝笑笑,道:“嬷嬷辛苦了,許是我記錯了地方,倒勞嬷嬷受累了。”
她說着,便命人扶了張嬷嬷坐下,又取了酒盞和肉食給她,道:“嬷嬷今日便暢快吃些,也不必服侍了。”
張嬷嬷心裏不舒坦,也只得硬生生的忍下了這口氣。
顏淩見顏凝盡撿了些油膩之物給她,不覺有些擔憂,可見張嬷嬷吃得痛快,也就沒再多言了。
宴席過半,顏凝便提議道:“長姐,我們也去給公主殿下敬盞酒罷。”
她說着,又看向張嬷嬷,道:“嬷嬷一向在殿下面前得臉,不若随我們同去罷。”
張嬷嬷不好推辭,只得站起身來,随着顏淩三人一道朝着主位上走去。
她方才怒極之下,吃了許多酒肉,不知為何,今日胃裏難過得緊,只覺得膩膩的不克化,肚子裏翻江倒海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嘔出來似的。偏顏凝等人走得極慢,不時和周遭的賓客們說說話,直等得她冷汗都冒了出來。
好不容易挨到舞陽公主身側,聽着顏淩等人與舞陽公主問了安,便聽得顏凝喚了她的名字,讓她走到前面來,道:“嬷嬷侍奉長姐時便日日提起殿下待她的恩德,嬷嬷方才與我說,要趁着今日好好敬一敬殿下呢。”
張嬷嬷一怔,見舞陽公主含笑望着自己,趕忙跪下身來,道:“是。”
舞陽公主笑笑,道:“你是服侍的老人了,你既有這個心,也罷了。”
她說着,便命人将三盞酒擺在張嬷嬷面前。
張嬷嬷一聞到那沖鼻子的酒氣,只覺胃裏翻騰得厲害,她強忍着,勉強飲下一盞。
正要再飲,便見顏凝說了好多吉利話,等到顏凝說完,她再取酒盞時,只覺一陣強烈的惡心,實在控制不住。
只聽“嘔”的一聲,便生生的嘔了一地污穢。
顏凝趕忙拉着顏淩避開,道:“嬷嬷這是怎麽了?”
舞陽公主嫌惡的捂住了鼻子,道:“你平日裏最重禮數,到底怎麽回事?”
張嬷嬷不敢說自己方才吃多了東西,只得道:“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今日身體不适,這才犯下大錯!”
突然,顏凝大驚失色,道:“嬷嬷吐出來的東西怎麽黑漆漆的,倒像是吃了阿娘做給長姐的人參阿膠糕……”
此言一出,周遭的賓客都齊齊看向這裏,連喬稹也趕了過來,道:“怎麽回事?”
“不是……奴婢沒有偷吃!”張嬷嬷趕快辯駁,“奴婢是方才吃多了東西,可這些都是二姑娘賞給奴婢吃的。至于夫人娘家拿來的東西,奴婢動都不敢動的!”
“好端端的,怎麽會吃多了東西?”舞陽公主怒道:“連這點子分寸都沒有嗎?”
“奴婢知錯,還請殿下責罰……”
知書道:“嬷嬷方才不過吃些尋常酒肉,怎會吐出這樣黑漆漆的東西?分明是吃了我們家夫人給大姑娘做的阿膠糕!”
“不許胡說!”顏凝忙道,“張嬷嬷是老人了,怎會做出如此不體面的事情來呢?不妨派人去長姐房中瞧瞧,若那人參阿膠糕根本沒少,便可還了張嬷嬷的清白了。”
喬稹聞言,道:“來人,去夫人房中看看!”
張嬷嬷見再瞞不住,心虛道:“公爺、夫人,奴婢今日是迷了心竅,一時嘴饞,便偷吃了一塊……還請公爺饒恕啊!”
賓客們聽着,臉上都有些不平之色。這張嬷嬷再如何也不過是個下人,卻膽敢偷吃主子娘家送來的東西,平日裏還不知如何霸道欺主呢。
舞陽公主看了顏淩一眼,道:“阿淩,你看此事如何處置?”
顏淩有些為難,剛要開口,便聽顏凝道:“偷吃東西的确是小事,可若是手腳不幹淨便留不得了。”
“你胡說!”張嬷嬷忍不住道:“奴婢絕沒幹過這樣的事,還請殿下給奴婢做主啊!”
此言一出,連舞陽公主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姑母,不若派人去張嬷嬷屋子裏搜搜,也可堵住悠悠衆口了。”謝景修道。
“也好。”舞陽公主淡淡道。
張嬷嬷敢當着衆人的面頂撞顏淩,若再不處置,只怕連她自己也要背上個管教下人不利的名聲。
果然,賓客們已紛紛議論起來。
“無論事實如何,張嬷嬷竟敢如此頂撞主子,這種刁奴便該發賣了!”
“可不是……這樣的人不處置還留着過年嗎?”
張嬷嬷聽衆人如此說着,又見喬稹果然派了人去查,不覺慌了神,趕忙去抱舞陽公主的腿,舞陽公主嫌棄她一身髒污,忙命人拉開她,擺手道:“你不必急,等他們回來,自會還你的清白。”
“殿下……”張嬷嬷還想再說,可舞陽公主已不願再聽了。
沒多少時候,喬稹派去的人便趕了回來。
為首的人跪下來禀道:“殿下、公爺,奴婢們在張嬷嬷房中搜出了兩匣子玉镯、金器,不像是她的東西。”
她說着,将手中的匣子打開,衆人一見,果然都是不俗的東西,一看便知不是張嬷嬷能有的,便是主子賞賜,也再賞不了這樣多的東西。
話音未落,便聽得喬稹且驚且喜的聲音,道:“阿淩,這镯子不是我送你的那個嗎?你遍尋不見,原來是被這刁奴偷了去!”
他說着,恨恨的看着張嬷嬷,道:“你好大的膽子!”
“奴婢……”
“還不快拉下去處置了!”舞陽公主拍着案幾,打斷了張嬷嬷的話。
“是!”
“殿下,殿下!”張嬷嬷還要再說,卻已被人拖了下去。
顏凝趁機道:“長姐院中不能沒有掌事的,我院子裏有幾個下人,雖不算如何老成,我用着卻還算順手,不如我讓她們來服侍長姐。”
舞陽公主面上有些不悅,道:“府中的人不中用,再采買些便是了,何苦勞煩旁人呢。”
顏淩看了顏凝一眼,道:“母親說得有理,只是……”
“只是我素來最知道長姐的心意。”顏凝說着,看向舞陽公主,道:“自然也最摸得清長姐的脾性。”
舞陽公主還想再說,卻聽喬稹道:“阿凝說得在理,如今阿淩身邊正是缺不了人的時候,母親便聽阿凝的罷。”
舞陽公主不好當着人與兒子争辯,便只得冷着臉道:“暫且如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