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宴席

翌日一早,顏凝天蒙蒙亮便起了身,梳妝停當之後,由顏予淮送她一路走到宮門前,車駕才停了下來。

顏予淮似是有些擔憂,眉頭緊緊皺着,可看向顏凝的目光卻含着笑意,道:“別擔心,有哥在。”

顏凝點點頭,扶着他的手下了馬車,道:“哥哥回去罷,等宴席結束,我會想法子回去的。”

顏予淮“嗯”了一聲,似是應了,可身子卻沒動,依舊望着她。

顏凝知道,若她不進去,顏予淮是不會離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于緩緩的走進了那洞開的宮門。

隔了一世,入宮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了。

宮門前早已聚集了很多女子,連同平陽郡主、林韻等人也在其中,想來都是今日受邀參加宴席的。她們大多低着眉,只偶爾與身邊的人說上幾句話,大多時候也只是沉默而已。

身處宮中,謹言慎行才是第一要緊事,這些貴女們從小耳濡目染,又各個家教甚嚴,自然深谙這個道理。

她們見顏凝進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

只有站在不遠處的平陽郡主朝着她笑了笑,算是打過了招呼。平陽郡主是慣常入宮的,自與她們不同,所言所行也不似旁的女子那般拘謹,反而帶着幾分随意自在。

顏凝走到她身側,淺笑道:“郡主來得倒早。”

平陽郡主笑笑,道:“我也是剛到而已。”

她說着,掃了一眼身邊的女子,又看向顏凝,道:“她們都是精心打扮過的,你卻不施粉黛,你難道不知今天這宴席是為了什麽?”

顏凝悠然道:“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更清楚,結局已定。”

平陽郡主頗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道:“顏凝,我從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聰明呢?”

顏凝笑着搖搖頭,道:“我們這些人中,大約也只有郡主能争一争。”

“我不稀罕,”平陽郡主說着,擡頭看了看天空。

有嬷嬷走了過來,道:“煩請各位姑娘再略等等,等人齊了,奴婢便引各位姑娘進去。”

衆人齊齊道了聲“是”,那嬷嬷一離開,便聽得有人按捺不住,竊竊私語道:“姐姐,咱們這是在等誰呀?”

“還不是……”

話音未落,便見一名女子緩緩走了進來,那女子着了件丁香色十樣錦緞的衣裙,頭上佩了支紫玉發釵,穿得雖不算繁複,可一望便知是千金難得的好東西。

那嬷嬷見是她來了,忙笑着迎上去,道:“姑娘來了,這路上可還算順利?”

那女子謙和的點點頭,道:“尚好。”

嬷嬷笑笑,道:“皇後娘娘日日都挂念着姑娘,今日總算能見到了。”

那嬷嬷一邊親親熱熱的說着,一邊引了那女子一路朝着皇後所在的甘泉宮走去,而顏凝等人則跟在她們身後,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女子便是今日宴席的主角。即便是從前對于太子妃之位留了些念想的女子,如今也都收了幾分心思。

顏凝冷眼望着她們,心裏卻存了幾分計較。

今日既是皇後做主舉辦的宴席,謝景修又為何會大病一場呢?皇後是他的生母,自然不會害他,那麽,到底是誰敢在皇後眼皮子底下動手呢……

宮中占地極廣,宮室衆多,遠看宏偉壯麗,走在其中才知其秀麗絕妙,幾乎是三步一景,五步一殿。這些貴女大多是初入宮中,哪怕平日裏修養再好,可到底是愛玩的年紀,幾乎看得呆了。

只有顏凝和平陽郡主目不斜視,平陽郡主是見多了宮中景致,而顏凝則是因為完全顧不上欣賞什麽景致。

那些随侍的嬷嬷和宮人們看着,雖不說什麽,卻也留了心。

約麽走了半炷香的時辰,甘泉宮才出現在衆人眼前。

嬷嬷将她們帶到正殿之中,引着她們依次坐下來,又給她們上了茶點,方道:“請姑娘們稍等片刻,娘娘即刻便來。”

言罷,她們便退了下去。

大殿中是一片沉寂,只隐隐聽得到珠釵碰撞之聲。

有人忍不住打量起那女子來,她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只低頭吃着茶,一言不發。

平陽郡主笑着喚她:“霍家姐姐!”

她倉皇擡起頭來,見是平陽郡主,唇角便漾出了一抹笑來,道:“未曾看見郡主也在,允禾失禮。”

平陽郡主擺擺手,道:“無妨。”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這女子便是霍大将軍的女兒,皇後娘娘的親侄女,霍允禾。

她自小在軍中長大,前些日子才回到京城,因此衆人對她都不熟悉。之前她雖也參加過幾次集會,可因着性子木讷,不善言談,因此也并未引起人們注意。

衆人不覺多看了她幾眼,頗有些羨豔之色。

平陽郡主走到她近前坐下來,道:“奉之哥哥何時回來?”

“快了。”霍允禾眼睛一亮,道:“說是要趕回來陪我過年的。”

正說着,便聽周遭然安靜了下來,連方才那點細細簌簌的聲音也突然停了下來。

顏凝緩緩擡起頭來,只見一個容貌極美的婦人款款走了進來,她衣着光鮮豔麗,頭上的珠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然而,這濃烈的顏色卻并未遮掩住她分毫,反而越發襯得她瑰麗無雙。

顏凝知道,她便是皇後霍氏。

細細看來,謝景修的相貌其實是像她的,只是她美得太過劍拔弩張,讓人覺得刻意,便自然落了下乘,而謝景修卻淡泊灑脫得多,讓人處處覺得自在放松,卻又不由得為他所吸引。

她在鳳座上坐下來,笑着道:“諸位都到了,甚好。本宮早聽過大家在閨中的名聲,如今一見,果然都是極好的,本宮啊,各個都喜歡得緊。這裏雖是宮裏,可大家也不必拘着,只當在自己家中一般便好。”

她說着,不覺看向霍允禾,道:“允禾,許久不見,你父親的身子可好些了?”

霍允禾聽見皇後喚她,只抿着唇笑笑,微微的點了點頭,道:“父親身子很好,勞煩姑母惦念。”

“這就好。等過些日子奉之回來了,你們一家子便能團聚了。”

皇後說着,又道:“待會太子也來的,你們表兄妹也許久未見了。”

皇後說着,刻意咬重了“太子”這兩個字,觀察着霍允禾的神色,可她卻渾然未覺,只道:“是。”

“你們自小玩在一處的,如今長大了倒生分了。”

霍允禾笑笑,沒再說話。

皇後知道她的性子,也就岔開了話題,道:“顏宗翰家的二姑娘是哪一個?”

顏凝只一怔,便很快規規矩矩的站起身來,行禮道:“臣女顏凝,見過娘娘。”

霍允禾攥着果子的手指頓了頓,看了顏凝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皇後示意她坐下,道:“本宮聽旁人說起過你在州橋集會時的事,頗為咱們天下女子長臉。顏宗翰養了個好女兒。”

“娘娘謬贊,臣女愧不敢當。”

皇後淺淺一笑,看向身邊的宮女,道:“時辰差不多了,去瞧瞧前頭可下朝了?若是下朝了,便去請太子過來罷。”

那宮女道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皇後見她出去了,又道:“如今正是賞梅的好時候,都去外面禦花園裏走走罷,沒得拘在這裏。允禾,你留下陪本宮說說話。”

衆人道了聲“是”,便魚貫退了出去。

禦花園離甘泉宮并不遠,女子們皆三三兩兩結着對,說笑着朝禦花園走去。

顏凝獨自一人走在最後面,倚在甘泉宮外的宮牆上,擡頭望着屋檐上的鸱吻,不覺怔忪。

遠處,偶爾傳來女子們的歡笑之聲,只是那聲音悠遠,是顏凝上輩子才有過的。

宮門前的甬道上清風貫行,吹起她的裙角,有些冷。

顏凝不禁抱緊了雙臂,她俯身去按住那吹起的裙裾,忽然,眼前便出現了一雙錦靴。

她猛地擡頭,只見面前的人着了件玄色朝服,腰間系着玉佩,正含笑望着她。

“殿下?”她不覺一笑,連自己都未曾察覺。

謝景修微微躬下身子,擋住了甬道裏的風,眼裏氤氲着淺淡的笑意,比陽光更明媚,道:“怎麽獨自在這裏?”

顏凝仰起頭來,道:“這裏清淨。”

謝景修深以為然,道:“這宮裏處處都安靜,卻處處都不算清淨。此處勉強還算不錯了。”

顏凝站起身來,不知為何,有了他在身邊,這裏便沒有方才那麽冷了。

他也直起身來,學着她的樣子倚靠在宮牆上,道:“孤從前倒沒發覺,站在這裏看天空,會是如斯模樣。”

顏凝笑笑,道:“殿下縱橫四海,自然不知道這四方的天空是如此模樣。”

她說着,壓低了聲音,道:“上次之後,康王可有為難殿下?”

謝景修悄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道:“并沒有,阿凝放心。”

“陛下既定了殿下是本次殿試的主考,殿下便暫時不要參加士子們的集會了,免得落人口實。”

“孤省得。”

他說着,不覺又看向她,紅牆碧瓦之下,她美得越發不真實,像是冰雪雕出的人物,和着梅香,很快便會消失不見。

不知為何,他的心竟漏跳了一拍。

陽光正好,隔着瓦礫,便越發顯得溫柔和煦。

即使無言,也并不覺得突兀尴尬,反而有一種似潺潺流水般的平和之感。

“我……”

“孤……”

兩人說着,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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