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承諾

“司簡,以後還得麻煩你多照拂着些顧家軍,我怕顧灼帶兵後鎮不住朝廷那些人,耽擱了北疆防務。”

他那時候也沒多想,只當“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①。

他以為顧将軍是擔心自己到了年紀解甲歸田後,顧家軍會受朝廷那些捧高踩低之人的刁難,所以才托他在必要時幫一把。

可他早該想到的——

等顧将軍致仕還有将近二十年,那時顧灼早該站穩腳跟,何需托他照拂。

那麽,也許正如鐘先生猜測,顧将軍夫婦可能遭遇過危險——

才會怕自己在最後收尾關頭遭遇不測,才會有些逾矩地替他們的女兒顧灼向他這個皇室中人要一個承諾。

傅司簡猶記得那時,江南的那處院子裏桂花落了滿地。

顧将軍遞給他一塊玉佩,笑着說:“老臣想用這玉佩替我那小女兒跟王爺讨個賞。”

因着皇兄與顧将軍稱兄道弟,自來了江南,傅司簡便一直讓顧将軍叫他的字。

冷不防聽見“老臣”、“王爺”這稱呼,他便知顧将軍是以臣子的身份在與他談事。

用來讨賞的當然不是這平平無奇的玉佩,而是顧将軍在江南幫他的忙。

他接過玉佩,已是答應的态度:“您但說無妨。”

顧将軍卻極為正式恭敬地躬身行禮,聲沉如鐘:“以後若是我那小女兒拿着與這一模一樣的玉佩去找王爺,不是傷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還請王爺出手幫她一把。臣,謝過王爺。”

傅司簡将人扶起:“好,您放心。”

他自然不會吝啬于給出這樣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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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将軍夫婦離開北疆前向皇兄呈的密折裏只說是想下江南尋名醫為姜夫人調養身體。

他也是這幾天來拜訪,才知顧将軍夫婦的另一重目的——

顧家與北戎那場慘烈的仗有江南的手筆,再加上皇上于江南遇刺,他們生出疑心才想來江南查個究竟。

只是線索太少,默默查了兩年也沒有大的進展。

聽聞他來江南是為查皇兄遇刺之事,顧将軍夫婦這才和盤托出,将查到的東西交給他。

光是他們為國為民為君的這份忠誠仗義,就足以讓傅司簡給出這麽一個承諾。

不過,顧将軍似乎還未與顧灼說過玉佩的事。

傅司簡想起自己被顧灼帶回軍營那日——

他拿出玉佩,顧灼除了知道這玉佩是她爹爹的以外,無半點其他反應。

也因此,他才對當時自稱是顧将軍女兒的小姑娘有些懷疑,沒第一時間說出自己的身份。

鐘嵘見他良久未出聲,疑惑道:“王爺?”

傅司簡這才從思索中回過神,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不起眼的書翻了翻,将夾在其中殘破的紙片遞給鐘嵘:“老師,您瞧瞧這紋樣。”

見鐘嵘拿過去反複端詳着,傅司簡便在一旁解釋着紋樣的來歷:“這是從五年前發落的那批江南官員被抄掉的東西中翻出來的。”

那些東西繁多而雜亂,光是書冊紙張就堆得大理寺無處落腳,只好尋了個附近的五進院子才勉強放下。

大理寺平日裏的案子本就不輕,院子裏那些東西到現在都還沒翻完。

要說這次能找見這紋樣也是巧。

大理寺卿翻一本日錄時見裏頭提到一個匣子,就命人去找。

大理寺丞從犄角旮旯把這匣子刨出來時,剛松口氣站起身準備回去交差,不慎用袖擺打翻了一個镂空梅紋葫蘆瓶。

“毀壞證物”四個大字砸得寺丞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眼前閃過的全是大理寺卿知道這事後怒火中燒的臉。

他從沒覺得自己的腦瓜子這麽好使過,瞬間就想到好幾種借口。

但不管是哪一種,他都得先把摔成幾瓣的瓷瓶收拾起來。

于是,就瞧見被壓在碎片底下的一張被燒得殘破的紙。

撿起來一瞧,寺丞都不知是該為自己不用承受頂頭上司的怒火而高興,還是該擔心這案子怕是要牽連甚廣引得血雨腥風。

紙上留有小半個奇怪的紋樣,零零星星的有些字:“……關文牒……戎……速……銀……”

大理寺卿見了這紙後大驚失色,哪還顧得上被摔碎的葫蘆瓶,火急火燎地讓寺丞送去給王府的玄衛。

倒是那匣子裏的東西無甚價值。

小五就是那時候離了京城,循着玄衛內部的聯絡暗記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傅司簡一行人。

小五眉飛色舞地講了這紙張的來歷,被跟在傅司簡身邊的暗衛抓着後衣領拎了出去。

自此,暗衛不斷反思當初為什麽會把這個說話不帶腦子的選進玄衛。

彼時傅司簡還在關南收拾那座盧家瞞下的鐵礦。

鐵礦還未開采,盧家被抄家後,礦山一直由鎮南軍守着。

傅司簡正愁找不到可靠的人接下礦山,偏偏鎮南将軍聞陸婚事在即,時不時在傅司簡跟前兒炫耀。

譬如,“王爺啊,我媳婦兒還在府裏等着我呢,您就一人繼續看這幾塊兒破石頭吧。”

大搖大擺往外走時,還要搖搖頭留下一句:“唉,有些人啊,連個心上人都沒有——”

“——也是,一天天冷着個臉,怪不得沒有姑娘喜歡吶。”

傅司簡無語。

聞陸自找回他那位心尖兒後,好像就變得格外欠揍些。

當年把心上人弄丢,喝酒喝得爛醉如泥,自那之後臉上煞得像是要在京城開冰鋪的人,是誰?

不過傅司簡沒與他計較。

只是在聞陸大婚後第三天,将礦山扔給了他。

惹得聞陸罵罵咧咧:“你太沒人性了,居然使喚一個剛成婚的人給你幹苦力活兒,你的良心不疼嗎?!”

傅司簡面不改色地搖搖頭。

聞陸噎住,表情複雜地擡手指着傅司簡說不出話。

傅司簡也不想這麽急的,可他沒料到小五會送來這麽一個消息。

他得去北疆一趟。

鐘嵘還在看手裏的紋樣,腦海中閃過什麽,帶着幾分不确定地開口:“老臣像是……在何處見過。”

聽見這話,坐在桌案後的傅司簡不自覺地傾身:“老師?”

鐘嵘擡手握拳抵在額頭上,眼睛不知是瞧着桌上的茶還是其他什麽地方,頓了一會兒,有些挫敗地搖搖頭:“實在是想不起來,該是在江南時……”

傅司簡倒沒有太過失望:“那您回頭再想想。”

“我是循着紙上的字來北疆的,這些天還未查到可疑的通關文牒。您看——”

傅司簡于桌案上展開偌大一張北疆輿圖:“幽州是三州中離北戎最近的地方,出關最容易不過。涼州、并州域內狹長,卻都各自有幾條通向北戎的路。”

“為免打草驚蛇,這些時日只能派玄衛暗中去查。老師,還得勞煩您在北疆多留些時日。”

鐘嵘回道:“老臣但憑王爺吩咐。王爺是想……用衡鹿書院那法子?”

傅司簡點頭,随即笑着道:“您來得太是時候了,我正愁玄衛人手不夠呢。”

敲門聲響起,暗衛道:“王爺,小五從并州回來了。”

“進。”

鐘嵘起身道:“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老師慢走。”

小五進來後便立在一旁,等鐘嵘離開才上前抱拳道:“王爺,并州的事屬下都處理完了。”

“孫太守這些時日沒出什麽幺蛾子,您讓屬下查禁的那賭場的老板去給他送孝敬都沒要。”

說完又感嘆一句:“顧小将軍是真厲害,深谙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跟王爺您那股老謀深算的勁兒着實是像。”

暗衛無語,小五總是喜歡在挨揍的邊緣活蹦亂跳,他是拉也拉不住啊。

傅司簡随手扔過來半塊墨錠,小五這才老實下來。

暗衛覺得這墨錠可能是以前王爺扔他那塊,啧,作為一個墨錠,竟如此命途多舛。

便聽見小五轉移話題道:“那賭場老板還挺上道,孝敬沒送出去,倒是沒死乞白賴地瞎折騰。”

查禁這賭場倒沒怎麽費事,賭場許是覺得沒人敢明目張膽地來,放賬本的地方只有兩個人守着。

小五偷了賬本溜出去時,還恰好看見賭場的打手打死個人正從後門往外拖。

賬本悄無聲息出現在孫太守桌案上,屍體被小五大半夜地拖到衙門外。

孫海起初還是有些怕的,今天能潛進府擱個東西,明天是不是就能割他的腦袋,而且他也怕這賬本是假的坑了他。

他這兩年頭疼孫景陽總去賭場,早就暗中查到許多賭場的把柄,只是一直沒有賬本這麽直接有力的證據。

連夜看了那賬本,與他查到的東西都能對上,孫海才放下心。

第二日上值看見衙門外的屍體和屍體懷中寫着“賭場殺人,城南樹林”的紙條,他當下就派人圍了賭場。

賭場老板發覺賬本被偷走,又見了外頭這陣勢,以為是孫海因為孫景陽的事兒請了高手對賭場開刀。

于是趕快收拾了賭場裏一半的現銀,半騙半吓地讓外頭的衙役帶他去了太守府。

孫海見着堆笑的賭場老板時,巴不得給他打出去。

不過那賬本最多是讓賭場關停幾個月,真正定下罪的還是屍體。

城南樹林中還有一具,也是還不起賭債被打死的。

殺人抛屍,足夠賭場喝一壺的。

孫海難得在辦案時一點情面都沒留。

賭場是徹底被關了。

可殺人的罪,賭場老板卻怎麽都不認,聲稱自己不知情,是打手自作主張。

那兩個打手更是一股腦兒地把罪往自己身上攬。

最後,孫海也只能是以“匿稅”的罪名,對賭場老板罰鈔千貫,杖二十。

聽小五繪聲繪色講完,暗衛覺得自己還是很有眼光的。

看看他選的這人、辦的這差事——

禍水東引不惹人起疑,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

王爺怎麽還不給他漲俸祿?他給玄衛選個機靈的人多不容易啊。

“不過那老板好像不是并州人,聽他說話像是江南一帶的口音。”說着話,小五從包袱裏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被線捆着的牛皮紙包:

“王爺,這是您吩咐我買的糖,屬下方才來時還看見顧小将軍正要出去呢。”

作者有話說:

①《戰國策·趙太後新用事》

走了兩章劇情,終于能讓男女主貼貼啦!

我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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