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紅痣
過了幾日, 傅司簡親手雕刻的那只白雁玉簪終于有了雛形。
“納采,用雁。”①
他雖吩咐邵西到江南後捉一對活雁再去顧老将軍和姜夫人的住處提親, 也打定主意明年春天, 親自捉一對雁補給她。
可到底,還得三四個月呢。到時候,親事的流程說不準都走了一大半了。
那樣的話,這親事納采的環節, 小姑娘便見不着雁。
即使她多半不在意這些, 甚至她會覺得, 北疆冬天沒有雁, 那冬日納采缺了雁也是理所應當。
可他卻不能因為她不拘小節, 就也覺得這種“小節”沒什麽大不了。
他不想讓他們的親事有任何的缺憾。
何況,大雁忠貞。
他想讓小姑娘知道,他會忠誠于她, 至死不渝。
于是,派人給京城送信準備提親事宜的第二日, 傅司簡就逛遍了幽州城中所有的玉石和首飾鋪子,專挑成色好的、還未雕琢的白玉,又買到一只簪首是大雁形狀的木簪, 準備照着它親手刻一個出來。
但他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玉石雕刻手藝的難度, 糟蹋了好些玉石不說, 刻出來的還沒一個像樣的。
傅司簡搜羅來的這些玉石,幾乎是幽州城能買到的所有的白玉了。
他手裏剩下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便不敢再輕易動手。
只好又去找了些木料來, 先從雕刻木料練起, 等練得差不多, 再去對那些為數不多的貴重玉石下手。
冬至那日,小姑娘後來見着角落裏那堆亂七八糟奇形怪狀的東西時,還問他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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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糊其辭地帶過,沒讓她知曉,只說是“近日無聊,打發時間的”。
傅司簡是想等過些時候雕刻好了給小姑娘一個驚喜。
另外嘛,手忙腳亂的笨拙和那些刻廢了的四不像……還是不要被她知曉的好。
他希望小姑娘看見的是一只精巧得足以配得上她的簪子,想到的也是他游刃有餘得心應手的模樣。
并且,若是她瞧見那只簪子時,能撲閃着亮晶晶的眸子誇他一句“傅司簡,你居然還有這種手藝”,那他便再熨帖不過了。
如今,他已與這些物件打了一個多月的交道,這個角落堆滿了各種像樣的不像樣的、但總歸是能夠看出來大雁輪廓的無數的簪子。
他雕刻的手藝也越發純熟,上一只木簪已經是栩栩如生振翅欲飛的模樣,只是被他不小心弄斷了。
他終于決定挑一塊玉石,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刻下去。
所幸,還算不錯。
傅司簡正端詳着初具雛形的白雁玉簪,琢磨着下一刀該落在哪兒,鐘嵘便是這個時候進了書房的門。
鐘嵘歷來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此時的步伐卻頗為着急,面色上帶着明顯的激動,美髯都不像往常那麽一絲不茍:“王爺,老臣想起在哪兒見過那紋樣了!”
他說完這話才瞧見桌案後無人,轉了半圈才瞧見角落裏席地而坐的傅司簡……和那一堆木屑木塊碎玉發簪。
他愣了一下,腦海裏竟然是立時便猜到攝政王這是在做什麽。
王爺在練習雕刻發簪——還雕刻了……不少,如果那些四不像也算簪子的話。
想都不必想,自然是給顧姑娘的,總不能是王爺給自己刻的。
傅司簡擡起頭,面色嚴肅:“老師,您在何處見過?”
鐘嵘聽見傅司簡的問話才反應過來自己來這一趟是有要事禀告。
但見傅司簡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他也不好居高臨下看着攝政王,便也像傅司簡一樣席地而坐:
“王爺,在衡鹿書院時,老臣總在下學時留功課,有一日臣在看交上來的策論時,有個叫羅全的學生過來說交錯了,從那一摞紙裏頭抽出他原先的那份時,那張紙的背面就有這個紋樣。”
“正面寫的是寫無關緊要的東西,他又交上來一份新的策論,老臣便也沒有太在意。”
傅司簡卻是注意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又确認了一次:“老師,您說的這個學生,是姓羅?”
鐘嵘點點頭道:“對,姓羅,就是王爺想的那個羅,臣也有此猜測。”
傅司簡聽見鐘嵘這話,旋即便皺着眉問道:“他家中是經商的?”
鐘嵘當初在衡鹿書院,便是順着那些學生,掌握了江南大部分簪纓門第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網。
并且以此,一點一點地去查探當年刺殺先帝的幕後主使。
只是,來書院讀書的學生到底年紀尚淺,都還是家族裏的後輩,而并非是當家人,知道的事本就不多。
鐘嵘套他們的話時又不能做得過于明顯。
是以,零零散散能問出來的東西根本就不足以觸及各個家族的核心,查案便也一直沒有什麽關鍵的進展。
可那個關系網,鐘嵘卻是記了厚厚的一本冊子。
某位學生家中三代姓甚名誰,是為官還是經商,與哪家是姻親,與哪家不對付,與哪家來往多,在官場中依附于誰……事無大小,巨細無遺。
這冊子,他今日也帶來了。
羅全那一頁還算比較簡單,家中經商,與哪些官員走動得多,常去送一些上好的瓷瓶玉器,好教官府在他經商之路上不設阻礙。
鐘嵘來之前,就已經将羅全那頁折好,此時一下便翻開擺在傅司簡面前:“是經商的,羅家在江南有個瓷窯。”
傅司簡想起這紋樣的來歷,小五當時說,是大理寺丞打碎了一個镂空梅紋瓷瓶,從中掉出來的。
前些日子小六回來時,說那富商可能是姓羅或是姓範。
如今,這幾樣湊在一處,便頗有些巧了。
“邵東!”
暗衛就守在書房門外,聽見王爺叫他,轉個身就進了屋內:“王爺。”
傅司簡将這本子指給暗衛,想說什麽又頓住,轉頭看向鐘嵘:“老師,顧老将軍那兒可有這冊子?”
他覺得,以老師辦事周全的作風,該是會在北上之前給老将軍留一份的。
果不其然見鐘嵘點頭:“有。”
傅司簡這才又吩咐暗衛:“邵東,傳信給顧老将軍,涼州那個可疑的富商,很可能就與這冊子上的羅全有關。”
“另外,吩咐我們的人,除了羅全,江南其他羅姓和範姓的商賈,以及與涼州有過往來的,一個也別落下。”
暗衛抱拳道:“是。”
要說今日鐘嵘能想起這紋樣也是巧。
一個月以前,傅司簡就與他說過涼州查案的進展。
鐘嵘知曉有一久居江南的富商在涼州的宅院有些可疑,也知道涼州簽發了不少去往大月氏的通關文牒。
書院裏有涼州來的學生,鐘嵘便打算試一試能不能問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也是前些時日才猛然想起,既然那富商在江南長住,說不定就有家中子弟在衡鹿書院讀過書。
他這才去翻那個冊子,專門找羅姓或是範姓的商賈之家子弟。
細細翻下來,還就只翻到羅全一個人。
鐘嵘今日找傅司簡,本是來說涼州富商一事的。
來的路上,他正回想着關于羅全能想到的所有的事,随意瞥了一眼,就瞧見講堂裏的學生正陸陸續續地将紙張送到先生的桌案上。
他忽然就想起當時羅全從一摞紙中抽走一張的那一幕,那個紋樣一下子就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沒想到他思索了那麽多天到底在何處見過這紋樣,竟是在這種情形下突然憶起。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富商和紋樣兩個疑點全都集中在羅全這處,鐘嵘知道,這或許真的會是查案的突破口。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對顧灼來說,大量的訓練、演兵幾乎填滿了白日裏的時時刻刻,揮着汗水将她那杆梅花槍舞得殺氣騰騰氣勢洶洶之時,她很少會想起傅司簡。
只有在夜深人靜之時,她一個人躺在床榻上時,腦海裏便全是他。
想知道他在做什麽,想知道他今日過得怎麽樣,是否歡喜,是否順意。
她只能習慣性地去摸放在枕頭下的糖盒,那糖盒裏的桃花糖每天便在這種時候少一粒。
等那糖盒空了,她就回去見傅司簡一面。
她很想他,卻不能讓這種想念影響到她在軍務上的判斷和決策。
她必須要理智,也必須得克制。
長夜漫漫,唯有星月知曉相思。
對傅司簡來說,見不到顧灼的日子,好像就沒有快的時候。
幽州城中到處都是他與小姑娘的回憶。
他穿上小姑娘在軍中給他送來的那件月白色長袍時,腦海裏閃過的便是與她相遇相識以來的一幕幕。
他打開那幅被她嫌棄過的畫兒時,便想起在桌案後,她柔軟細膩的指尖拂過,又停在他心口,惹得他第一次方寸大亂。
他被宋老安排去講學時,便想起小姑娘曾坐在下面托着腮全神貫注地盯着他,那般可愛嬌憨的模樣。
他晨起練劍時,便想起小姑娘曾與他在這院中比試,被他抱在懷裏,與他一同跌在地上。
他桌案上就擺着那兩個憨态可掬的瓷質娃娃,看見時便能想起,她在熙熙攘攘的鬧街中向他邁出一步,戳破他心底早已洶湧的愛意。
其實冬至那日,小姑娘玩兒過這兩個小東西。
她被抱坐在他懷中無聊地玩着他的發梢時,問起他有沒有從婆婆那兒将它們取回來。
其實就在桌案上。
只不過小姑娘背對着桌案沒看到罷了。
他抱着她前傾去桌案上拿時,小姑娘擔心後仰掉下去,手在他頸後纏得更緊。
他自然是護着她的後腰不會讓她有什麽危險。
不過,他想讓小姑娘像這樣與他親密無間的時間再長一些,便假意吓唬她,惹得她更深地鑽進他懷裏。
最後他實在忍不住,将人抵在桌案上親了又親,才作罷。
他伸手夠到桌案上那兩個瓷質娃娃給她瞧,小姑娘将照着他捏的那個娃娃舉在他的臉邊上,一本正經地比對了一番,用筆在娃娃的頸間點了一顆小小的痣,滿意地道:“你這處就有。”
傅司簡還真不知道自己頸上竟是有顆淺淺的痣。
他讓小姑娘指給他,那柔軟的指尖在他脖頸上胡亂摸了許久,終于在他握住她作亂的手時,停在某一處。
她有多不老實,有多調皮,他實在清楚。
手指點在他頸間那處揉一揉捏一捏還不算數,沒過一會兒便仰起頭去親,折騰了一陣兒後用大發慈悲的口吻對他說:“待會兒還要出去,就不給你留下什麽痕跡了。”
幾乎就是吃定了他不會把她怎麽樣,便肆無忌憚地撩撥他。
傅司簡也不是毫無辦法。
他的視線一刻都不離開小姑娘的桃花眼,捉起她一只手露出她手腕中央的那顆紅痣,吻上去,用唇試探出她腕間一下一下的跳動,用齒輕輕地研磨着那處細嫩的皮肉。
腕間肌膚着實嬌嫩,他輕吮了一下,沒用什麽力氣,就出現一片嫣紅。
那顆小巧紅痣像是點在一簇冶豔中的花蕊,隐約朦胧,不見其形。
以至于,小姑娘去醫館把脈時習慣性地伸出右手,又不動聲色地緩緩放下換了另一只手,偏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作者有話說:
①《儀禮·士昏禮》
以及,暗衛終于有了名字,他叫邵東。
邵東:謝謝(你看我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