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寧

“咕咕咕咕――”

慕苑在睡夢中忽然聽聞一陣鴿子聲,她睡眠向來淺,當下便醒了。

聽聲音,是從內室裏傳出的,慕苑起身下了榻,往裏面走。

一只白鴿從沒關嚴實的窗戶縫中擠了進來,扇了扇翅膀,在窗緣上站穩,那白鴿腳上戴着一個精巧的金屬腳環,看上去是信鴿,腳上卻沒有系信筒。

慕苑正想走過去好好看看這只鴿子,那白鴿快速在窗緣上走了幾步,昂着頭連續“咕咕”了六聲,然後又擠出了窗子,拍拍翅膀飛走了。

慕苑收回腳步,轉身時發現林境平不知何時醒了,正偏頭望向窗子。

察覺到慕苑看自己,林境平目光轉向慕苑,微微笑了,“不知誰家的鴿子,跑錯地方了。”

慕苑接着話頭開口,“是啊,平白擾人清夢。”

林境平動了動身子,緩慢地坐了起來,倚着牆開口,“今日是你歸寧的日子,我這身子,怕是不能同你回去探親,你多備些禮送給岳父岳母,差什麽盡管向錢管家要。”

“嗯。”慕苑走到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潤了潤唇,然後笑道,“王爺今兒精神不錯,想來這病很快就走了。”

林境平身體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大婚當夜他還說句話喘半天,這會兒已經能自己坐起來,還能靠着牆看小半天書了。

林境平笑了,“承你的福。”

老嬷嬷算着今天是慕苑歸寧的日子,特地挑了幾件質地上層做工精細的衣裳來給她打扮。

因着王爺的身體明顯的好轉起來,老王妃深信慕苑是南景王府的福星,對慕苑态度越發親昵,時不時便送些珠寶首飾給她。

老嬷嬷給慕苑盤了個高髻,從妝奁盒中挑了一支厚重又漂亮的雀尾金釵插上,然後拿起一件紫紅金絲刺繡百褶裙,眉眼間滿是喜氣,“王妃如今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回去可風光了。”

慕苑看着銅鏡中映着的模樣,又看了看嬷嬷手裏的衣裳,無奈地笑了,“嬷嬷,我自己來罷。”

說罷,慕苑取下那支分量十足的金釵,重新挽了個雲髻,斜插一支蘭花玉簪,又重新描了遠山眉,紅紙咬唇,兩腮略施朱粉。

再換了一件淺綠煙紗碧霞羅,下身着藕粉散花百水裙。

整個人瞬間如出水芙蓉般清麗皎美。

老嬷嬷望着氣質如脫胎換骨般的慕苑,神色呆了呆,半響才搖了搖頭道,“老身年紀大了,不懂給姑娘家打扮了,一直耽誤了王妃這麽好的樣貌。”

同王爺用過早膳,慕苑便帶着仆人回鄭府省親去了。

林境平留在房間,半靠在床上,手裏捧着一本兵法書,一頁一頁看得悠閑。

“王爺。”

一個青衣侍衛走進來,單膝跪地,恭敬道,“那位大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林境平放下書,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接着,一個戴玄色面具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一身黑衣,辨不出身形樣貌,周身散發一種冷冽的氣質。

林境平倚着牆,朝影子一樣的男人點頭,開口時中氣十足,不見半點病态,“辛兄,別來無恙。”

黑衣男人沒有廢話,一封信直直丢給床上的林境平。

林境平擡手接下信,打開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冷了下去,他将手裏的信捏得粉碎,擡眼朝黑衣男人開口,“辛兄說的合作,我同意了。”

“嗯。”黑衣男人低沉應了聲,聲音聽不出情緒。

林境平沉吟片刻,“麻煩辛兄先盯着他們。”

“嗯。”

“不日我便會找借口回京,京城那邊若有變動,林常會同你聯系。”

“嗯。”

林境平想起什麽,“對了,我如今娶了妻子,日後見面多有不便,下次聯系需換個方式。”

“可。”

林境平不由笑了,“辛兄還真是惜字如金。”

黑衣男子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林境平沒有其他要說的,微微颌首,眨眼間便從屋子裏消失了身影。

見人走了,在一邊候着的青衣侍衛走到林境平跟前,小心開口,“王爺,您真的要與那位大人合作?”

林境平心裏正想着接下來的計劃,聞言應道,“怎麽?”

“這位大人獨來獨往,性情捉摸不定,不知能否相信,”青衣侍衛遲疑了一下,繼續開口,“而且我看那位大人腰上佩戴的玉牌……是長公主府的。”

林境平看向自己的親衛,臉色平常,“他既是随身戴着那牌子,自然沒想過要掩飾自己身份,也許他現在所做的,就是為了長公主。”

“可長公主是因為謀逆……”青衣侍衛頓住話頭,不敢再說。

“長公主謀逆?”林境平揚唇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全憑國舅捏造。”

“就像當年雪嶺一戰,給林燕定下通敵叛國罪。”

青衣侍衛聽到雪嶺兩個字,心情變得沉重無比。

雪嶺一戰,他們林平軍損失慘重,他們王爺從戰無不勝的神話裏跌下神壇,兵權被繳,還廢了一雙腿。

“林蕭。”

“在。”青衣侍衛回神,連忙答道。

“準備輪椅,我們去鄭府。”

“是。”林蕭應下,又忍不住多嘴,“可是王爺,您現在還病着,不适合出門。”

林境平望向窗外,淡淡開口,“既然要回京,這‘病’也該好了。”

……

馬車緩緩在鄭府大門口停下,一只素白纖細的手從簾子後伸出,馬上有仆人上前放好馬凳,簾子掀開,一丫鬟扶着一位樣貌出塵的女子款款下了馬車。

那女子美目清亮,靥比花嬌,纖腰折微步,氣質脫俗。

站在門口等候的管家一時竟不敢上前認人,果真是人靠衣裝,如今成了王妃,氣質判若兩人。

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王妃,老爺一直在大廳等着您。”

慕苑被管家迎着進了大廳,鄭義和王氏端坐在上位,兩人初見進門的慕苑皆是一愣,鄭義很快收起了神色,王氏卻盯着慕苑,眉頭一下子擰得死緊。

“阿寧回來了。”鄭義站起身子,臉上露出笑意,擡了擡手,“快坐。”

慕苑便從容地在一側坐下。

鄭義方又坐下,望着慕苑,語氣關切地問,“阿寧在南景王府這些天過得如何,老王妃對你可好?”

慕苑彎唇笑了,若不是深知這鄭義虛僞的一面,她可要被這副慈父的面孔騙了。

“日子過得很舒心,老王妃對我也很好。”

鄭義頓了一下,似是松了口氣,“那便好。”

慕苑接着開口,“王爺的身體也越發好了,想來很快就能下床活動了。”

那邊王氏聽了這話,臉上的妒忌變成了嗤笑,景州誰人不知南景王爺離鬼門關就差臨門一腳,想必這丫頭在南景王府過得不好,回來強裝面子。

心裏這麽想着,王氏心情舒暢了許多。

“王爺身體能好起來是景州百姓的福氣。”鄭義嘴上說着,心裏也是不信,但臉上依然挂着笑容。

“王府最近可有什麽貴人來訪?”

慕苑心裏算了算,四月中旬,正是禦史巡察各州政績時候,禦史大夫肖賀山祖母與老王妃是閨中密友,肖禦史對老王妃頗是尊重……她頓時心裏明了,垂下眸子,順從答道,“未見過府裏有客人來訪。”

王氏立馬開口道,“大概過些時候王府就會有貴客來訪了,阿寧你可知這貴客是誰?”

慕苑仍然順從道,“不知。”

王氏開口,“那是來景州巡察的禦史,阿寧你若是能讓老王妃在禦史面前美言幾句,對你爹的仕途那是大有利處。”

鄭義撫着胡須,嘆道,“老王妃願意幫忙說話自然是好,不願也不強求,阿寧你別放在心上。”

“哎,只是幫忙說說好話,這有何難度,老爺你可是辛苦養育了她十餘年,”王氏睨着慕苑,“若她有點孝心,這點小事自該盡力辦好。”

看着這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慕苑心裏只覺得好笑,可惜了,她不是鄭惜寧,不會讓鄭義吸着自己的血一路升官。

“那是當然,阿寧是有孝心的人,”慕苑笑得眉眼彎彎,“誰待阿寧如何,阿寧都記在心裏呢。”

鄭義覺得自己女兒這話怪怪的,可看着她那澄澈的目光,他又覺得自己多慮了,“阿寧願意幫忙,為父甚感欣慰。”

說罷,轉頭吩咐王氏,“也快到飯點了,讓廚房早點備好午膳,多做幾個阿寧愛吃的菜,讓阿蘭也過來,姐姐回家不出來見人,不像話!”

“知道了老爺。”王氏起身離開。

王氏讓人喊鄭惜蘭時,鄭惜蘭正躺在美人靠上,一邊吃着糕點,一邊聽春桃彙報她的王府的生活。

慕苑進了府後,就讓嬷嬷和春桃自己下去和熟人聚聚,春桃自然就跑回了前主子房間“敘舊”。

“南景王府可大了,連下人住的地方都大得很,”春桃說着,心裏忍不住帶着幾分炫耀,“待遇也好,月俸是我之前的兩番呢,而且王妃大方,經常賞些物件給我們。”

鄭惜蘭輕輕皺了皺眉。

春桃毫無所覺,繼續高興地說下去,“那王妃頗得老王妃喜睐,老王妃隔三差五就送來些珠寶首飾,我們這些下人都跟着沾光呢。”

“行了。”鄭惜蘭冷着臉站起來,一巴掌扇在春桃臉上,“給口飯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的東西,敢在我面前得瑟。”

春桃被扇得往後踉跄幾步,一張臉火辣辣的疼,這時她才想起,面前這位不是好相與的主。

“冬梅,走。”鄭惜蘭冷哼一聲,“我們去前廳瞧瞧麻雀王妃。”

鄭惜蘭走到前廳時,飯菜已經張羅好了,鄭義幾人圍桌而坐。

鄭惜蘭一眼就看到席間的慕苑,臉色變得其差。

“你呆在屋裏做什麽,現在才來!”鄭義口中訓斥着,語氣卻聽不出什麽訓斥的味道。

鄭惜蘭扁嘴,指着額頭幾處紅點,“這不是女兒起了疹子,不好意思見客嘛。”

“就你好面子。”鄭義無奈,松口道,“行了,過來吃飯。”

鄭惜蘭落座後,故意對慕苑勾起一個笑容。

客人慕苑喝了口茶,內心毫無波動。

就在衆人舉筷吃飯間,管家匆匆忙忙闖進來,開口道,“老爺,王爺來了!”

鄭義沒回過神,“哪個王爺?”

管家餘光看了看慕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開口,“南景王爺。”

在幾人還沒消化這個消息時,管家已經出去把人請進來了。

一侍衛穩穩地推着一輛輪椅進來,輪椅上坐着的青年眉目英俊,氣宇不凡。

所有人,即使是慕苑,也沒想到,卧病在床的南景王爺能一下子出現在鄭府。

“王爺,”鄭義驚道,“王爺您怎麽來了?”

林境平坐在輪椅上,目光看向慕苑,微微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笑意,眼裏滿是溫柔,“來接我的王妃,怕她在娘家呆久了就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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