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府
為了給兒子沖淡病氣,老王妃将婚事操辦得異常熱鬧。
南景王成親當日,迎親隊伍從城東繞到城西,鑼鼓喧天,鞭炮齊飛,十裏紅妝的氣派惹得不少未出閣的少女歆羨,南景王府的下人在城頭免費給百姓發放喜糖面餅,整個景州都沉浸在喜慶的氛圍中。
慕苑被八擡大轎迎進南景王府,南景王自是無法親自出來迎接新娘,也無法同新娘行拜堂禮,慕苑被丫鬟扶着站在禮堂中,在禮官的吆喝下,獨自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後免了夫妻對拜,直接被送入了洞房。
丫鬟引着慕苑進了南景王的卧房,攙扶着她在床邊坐下,然後欠了欠身,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整個房間只剩下慕苑和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南景王。
慕苑毫無顧忌,自己掀開了紅蓋頭,回頭去瞧傳說中重病纏身的……表弟。
南景王府的老王妃慕姣是慕苑的姑姑,南景王林境平是慕苑表弟,只是這個表弟從小随父在北境長大,慕苑跟他的關系頗為疏遠。
房間內都精心布置過了,大貼的囍字,挂着的紅色綢帶,床上的被子也是大紅色,喜燭跳躍的火光下,床上男子五官深刻,雙眉斜飛入鬓,模樣十分英俊,只是他的臉色蒼白,與紅色被單一襯,顯得十分病弱。
床上的人忽然輕顫着睜開了眼睛,與慕苑的目光對了正着。
林境平似是還未清醒,望着慕苑怔了好一會兒,才沙啞着聲音開口,“你是我新過門的妻子?”
慕苑溫順地回答:“是的,王爺。”
林境平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麽,喉嚨忽然劇烈咳起來,臉色越發蒼白。
慕苑忙走到茶桌前,倒了杯茶,遞到林境平唇邊。
“多謝,”林境平喝了口茶,順了氣,神色放松下來,“你叫什麽名字?”
慕苑将茶杯放回桌上,低眉回答,“妾身叫鄭惜寧,王爺,您喚我阿寧就行。”
“阿寧,今夜是你我大婚的日子,春宵一刻當珍之重之……”
慕苑:“?”
不是吧,小表弟,你這樣了還想着春宵一刻?
林境平又咳了咳,眼裏流露出幾分愧疚,“但我感染傷寒多時,你我同睡恐過了病氣給你,分房睡又擔心外人說些閑言閑語,今夜只能委屈阿寧在外間榻上暫睡了。”
“……”哦。
慕苑松了口氣,但面上還要表現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王爺身體虛弱,自應好好休息,妾還擔心自己睡相不佳會擾了王爺休憩。”
林境平朝慕苑虛弱一笑,心裏對這個善解人意的新婚妻子多了幾分好感。
慕苑也對林境平溫婉一笑,心想這個未來的合作對象還挺合她意。
翌日,卯時未到,天邊還朦胧一片,屋內的喜燭已經燃盡,濕冷的露氣順着微掩的窗戶縫隙中侵襲入內,帶來一陣春寒。
睡在榻上慕苑睜開眼睛,她披着衣服下了榻,拖着腳步将窗戶關嚴實,再将被褥疊整齊了,收回內室的木櫃中。
睡榻這事不能讓丫鬟發現,否則傳到老王妃耳裏,該責怪她與夫不合了。
剛收拾好,屋門就被敲響。
“王妃,可起了?”
慕苑偏頭看了一眼,王爺還在床上毫無知覺地睡着,她走到外間的梳妝臺前坐下,緩聲道,“起了,進來吧。”
一嬷嬷端着洗漱用物走了進來,正是在鄭府的老嬷嬷,陪嫁進了南景王府。
嬷嬷手腳利索地開始伺候慕苑洗漱穿衣打扮。
“今日王妃起得可早,我還擔心來着,”嬷嬷輕聲絮叨,“您是新婦,今日得去跟老王妃奉茶,去得越早,給老王妃留下的印象越好,嫁了人不比以前,日後也得每天早起跟老王妃請安,跟老王妃處好了,在府裏過得才順心。”
慕苑以前最不喜繁文禮數,這會兒聽嬷嬷絮絮叨叨的聲音,竟不覺得耐煩,大概是因為這嬷嬷是真心待她,不同于伺候主子的恭敬,這像是老人對孫女那樣的照顧。
嬷嬷給慕苑挽好了一個婦人髻,偏頭看了看屋子,擰眉道:“王妃,這屋內怎的這麽涼,昨日可是沒燒炭?正值初春倒春寒的時候,着了涼可是一病就個來月,尤其王爺體弱,病上加病可怎麽得了。”
“昨晚喚了幾聲丫鬟也沒人進來添碳,想來是怕打擾王爺和我休息,都退下了,這事便作罷,因擔心王爺受涼,我特地加了一床毯子。”
受凍也只有睡榻的她了。
“怎的會沒人,我特地囑咐了春桃丫頭在門外伺候着,”嬷嬷說到這,也明白過來,怒道:“肯定是春桃那丫頭自己回去休息了,沒有規矩的死丫頭,回頭我定好好教訓她一番!”
春桃也是慕苑的陪嫁丫鬟,鄭惜寧在府裏的時候只有一個老嬷嬷伺候,但一州知府的女兒出嫁,還是嫁給南景府的王爺,若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嬷嬷陪嫁,怎麽看怎麽寒碜,王氏也是個要臉面的,便給慕苑添了個丫鬟。
這丫鬟還是從鄭惜蘭身邊調的。
主仆倆收拾完出門的時候,天剛好微微亮,老王妃住的院子離王爺住的地方不遠,兩人花了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大丫鬟見王妃來了,恭敬地将人領進了正屋,老王妃已經坐在主位,一身素色華服,妝容清淡,眼角有了細紋,鬓間也摻雜了些許白發,端莊優雅間透着幾分歲月美人的滄桑。
慕苑許久未見過這位姑姑了。
前世,姑姑遠嫁,一年到尾回京次數寥寥無幾,姑姑極疼她,每次進宮都會給她帶各種禮物,記得十歲生辰時,姑姑坐了兩天馬車進京,只為給她送生辰禮,那是一條檀木佛串,姑姑信佛,這佛串是她在佛像前誦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佛經,高僧念她心誠才送她的。
丫鬟端着托盤走到慕苑身旁,慕苑回神,從托盤上端起茶杯,幾步走到老王妃面前,恭敬地跪下,低着頭手奉着茶舉過頭頂,輕聲開口,“阿寧給老王妃請安,願老王妃身體安康,事事順心。”
老王妃從慕苑手裏接過茶杯,拈起杯蓋,低低地吹了口氣,待茶稍冷,低頭淺淺地啜了一口。
飲罷,老王妃将茶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雙手扶起慕苑,聲音輕柔,“起來吧。”
老王妃牽着慕苑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帶笑意地開口,“阿寧,不知怎的,我一見着你便覺得熟悉,歡喜得很,想來這便是我們的緣分。”
這話莫名戳到了慕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幾乎要落下淚來,姑姑是在世的最疼她也是唯一疼她的長輩了。
慕苑一想到姑姑前世的結局,心髒就脹得發疼。
在慕苑死後第二年春,北狄忽然大舉進攻北境,北狄有備而來,攻勢迅猛,很快北境的邊防告急,北境守将林虎八百裏加急傳信京城,請求增援。
那時,皇帝聽信國舅進言,放着對北境地形熟悉、與北狄作戰經驗豐富的徐老将軍不用,派了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新臣帶着軍馬和糧草去增援北境。
只因徐老将軍與林境平的父親是莫逆之交。國舅野心勃勃想獨攬朝廷大權,在朝堂武臣裏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林家就成了他的擋路石。
新臣叫李羅,年輕氣傲,看不慣林虎只守不攻的戰略,仗着自己是皇上親封監軍,多次幹擾林虎的指揮,在一次出城禦敵的作戰中,李羅擅自行動,帶了一隊人馬繞到敵後,試圖來個出其不意擒賊先擒王。
然而,北狄的首領早就發現了李羅的蹤跡,一招将計就計讓這支隊伍幾乎全滅。
偏偏李羅在士兵的掩護下逃了出去,像只死狗一樣逃回了城。怕打仗輸了罪責怪到自己頭上,他舉着皇上賜的兵符大喊着讓剩餘守城士兵出城增兵迎戰。腦子被吓得一片混亂的李羅還以為人多就能打勝仗。
林虎率着将士在前線浴血奮戰,熟不知自己守的城已經空了。
當副官報告林虎隊伍後面莫名出現大量己方士兵時,已經晚了,北狄已經攻占了城池。
北狄前後夾擊,林虎的部署被打亂,幾萬将士失了方寸,一瞬間北境便處在了弱勢,北境将士無路可退,無糧草供給,只能硬着頭皮厮殺突圍。
三天三夜,這一戰,将軍林虎力竭戰死,兩萬北境士兵枉死沙場,突圍出去的将士不餘三百人。
此後,北狄士氣高漲,攻勢越發兇猛,北境将士節節敗退,邊關城城失守,在有着大辰北關最後一道防線燕城城門被突破後,在京城的老王妃登上了玄武城樓,一躍而下。
北境沙場是林家世代抛頭顱灑熱血守護的地方,林家軍是北境的信仰。
如今,信仰破了。
可笑北境千萬百姓的安危,敵不過朝堂的黨派之争。
“阿寧可用膳了?”老王妃溫柔開口問。
慕苑深吸了口氣,垂眉掩下眼底的淚意,輕聲回答,“還未。”
這一世,她絕不會讓姑姑的悲劇發生。
“阿寧留下來陪我用早膳吧。”老王妃笑了笑,牽着慕苑的手在桌前坐下,轉頭吩咐自己的大丫鬟,“杏兒,備膳。”
“是。”大丫鬟杏兒施了禮退下。
早膳很快便端了上來,入口即化的紅豆蓮子粥、皮薄餡嫩的水晶蝦餃、香甜軟糯蘿蔔糕、酥香可口的蔥花餅……
“別的不說,我這府裏的廚子手藝可是一絕,”老王妃夾了一筷子蝦餃放入慕苑盤中,“阿寧,嘗嘗。”
慕苑夾起蝦餃,咬了一口,蝦肉鮮美爽滑,唇齒間香氣四溢,她将口中蝦餃咽下,笑着道,“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蝦餃了。”
老王妃眉眼間都是和藹,又夾了蘿蔔糕放在慕苑盤中,“那就多吃點。”
兩人用膳的一幕太過融洽,讓人感覺不像婆媳,倒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母女。
老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心裏很是高興,看來她家王妃甚得老王妃喜愛,日後絕不會再被人欺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