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陶碩可以說是緊張得有些過分,他半撐起身子,坐起來同蘇瑾瑾對視。
蘇瑾瑾心裏頗不是滋味,她還就想知道自己要是沒聽他的回床上去睡,他是不是就會把她扔到屋外去。依陶碩的性子,這種可能性不大,頂多是他自己到外面去将就一晚上。
被人這樣嫌棄,蘇瑾瑾強忍住辛酸,依舊采取柔情攻勢。她往外挪了一小段距離,算是表明态度,“我們好歹已經是夫妻了,被外人知道你把我往一邊攆我的臉往哪裏擱?我一個人睡不着,我保證,就跟你擠這一晚上,明天我該睡哪兒就還睡哪兒。”
陶碩思緒清明了一些,道,“小姐,我知這門親事并非出于你本意,将來你若遇到心儀之人,以清白之身再嫁,想必對方也不會嫌棄你。你我二人本不欲有夫妻之實,睡在一處于理不合。”
蘇瑾瑾沒明白,她跟他擠一晚上,怎麽就不清白了?她披散着頭發,身上緊着了裏衣,絲毫沒覺得這樣子有哪裏不對。陶碩心下一動,被她看得心煩意亂,移開視線偏向一邊,不再看她。
好說歹說,這人就是油鹽不進的銅豌豆,蘇瑾瑾越是不耐煩,就越容易恢複本性。她直直躺下,把被子往頭上一蒙,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我今天就是要挨着你睡,你不要想換地方,你換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我一個姑娘家都沒覺得有什麽,你一個大男人到底是在磨叽個什麽勁?”
陶碩本就是打算如果她不回床上去睡,他就抱着被子去外面露天席地睡一晚,結果這位大小姐的一句話就直接切斷了他的後路。陶碩早就看出來,雖然她平時總是一副作天作地嬌蠻任性的模樣,骨子裏卻拎得清得很,最會看人下菜碟,知道如果她跟出去,他一定不會不管她。
看着她把自己捂成一團悶在被子裏,也沒覺得呼吸不暢,陶碩一陣頭疼。
“你這樣會悶壞自己。”他伸手去扯她的被子,蘇瑾瑾等得就是他主動示弱,他手伸過來,她見好就收,沒再賭氣跟他搶被子。
見她沒有枕頭,陶碩從褥子爬起來,就只穿了一件裏衣,走到床邊拿起她的枕頭替她塞到腦袋下面,蘇瑾瑾配合得擡起頭。
蘇瑾瑾躺在褥子上,仰着下巴看着他。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打量陶碩,窗子透進來的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使他的臉看起來既柔和又俊朗,蘇瑾瑾的心突突跳個不停。她怕陶碩察覺到什麽,又不好直接轉頭不去看他,幸好陶碩給她墊上枕頭後,就回到了自己睡的那邊。
“大小姐說話算數嗎?”陶碩突然出聲。
“什麽?”蘇瑾瑾側了個身,還沒從前一陣的悸動中回神,就又聽到了他的聲音,她反應慢了一拍,沒明白過來他在問什麽。
“明天回自己的床上去睡。”
原來是說這件事。
蘇瑾瑾竟然覺得有些心虛,只是“嗯”了一聲。
陶碩就當她答應了,也不繼續糾纏此事,背過身子各睡各的。
前半夜是蘇瑾瑾睡得不安分,後半夜就換成了陶碩。倒也不是因為身邊有人就睡不着覺,他怎麽會想到,蘇大小姐睡着了也能這麽折騰,先是踢被子,被夜晚的寒意凍着了,就迷迷糊糊往他這邊擠。
陶碩睡眠淺,在她貼上他後背時就醒了過來。他輕輕将她推向一邊,撈過被子蓋在她身上,隔了半個時辰,半夢半醒間又覺得她貼了過來。
這還叫他怎麽睡?
陶碩懊惱地睜開眼,半坐起身看向睡得無知無覺的蘇瑾瑾。她半張臉陷在枕頭裏,睡着了的樣子顯得很天真,陶碩就看着她跟個蠶寶寶一樣一聳一聳的往他這邊靠,仿佛極為依戀他。他目光漸漸柔和下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此時并沒有這麽抗拒蘇瑾瑾的靠近。他想到的是那晚蘇瑾瑾喝醉了酒抱着他的脖子不放,他哄了半天才把她哄睡。
“陶公子日後的妻子必定是個很有福氣的人。”
那日采兒說過的話突然從腦海裏跳出,就這麽一分神的功夫,蘇瑾瑾就差點枕到他腿上來了。
這樣下去,他也不必睡了。
陶碩無暇多想,輕手輕腳地抱起蘇瑾瑾放到床上去,再蓋上被子把她捂得嚴嚴實實。蘇瑾瑾夢裏皺了皺眉,動了兩下就又乖乖地睡了。
陶碩躺回地鋪,忽然就在褥子上聞到了女兒家的體香,夜已經很深了,他不願意再浪費時間多想些有的沒的,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早點睡着。鼻息間若有似無的女兒香勾得他有些心浮氣躁,腦海裏一直浮現出采兒的那句話,他睜開眼看了一眼睡得安穩的蘇瑾瑾。
到底骨子裏還是原來的小姐脾氣,也不知道她以後的夫君會不會讓着她。
陶碩苦笑,側向門口,看到水溶溶的月光映照在枕畔,睡意漸漸迷了眼睛。迷迷糊糊間,他覺得自己操心得太多,等她找到值得托付終身的人,那麽以後過的是壞是好,他也不會也不必知道了。
蘇瑾瑾一夜無夢,醒過來時陽光已經穿透窗子照到了床上,睜開眼就被亮堂堂的光線刺到眼睛,她擡起手擋了擋。
等清醒一些,她下床穿鞋,忽然想起來,她昨晚明明是跟陶碩一起擠地鋪的,什麽時候又回床上來了?
算了,只要能睡着,睡哪兒不是睡。
換好衣服後,她想起昨日買來的黃符,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找來漿糊在自己和陶母的房門上各貼了一張,剩下的一張貼到了大門上。
陶母從廚房出來看到她房門上黃燦燦的符紙,訝異地問,“這個符紙是做什麽用的?”
蘇瑾瑾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兩下,邁着小碎步走到陶母身邊,壓低聲音說,“母親,聽說這房子不幹淨,一到夜晚就鬧哭聲,隔壁的俏寡婦趕集時遇到了賣靈符的黃大仙,都說他的符咒靈得很。她女兒被咱們院子裏的哭聲鬧得夜夜睡不好覺,她就多買了幾道備在家裏。她貼了一道在門上,果然她女兒就沒再聽到有哭聲了。”
蘇瑾瑾指指門上的符紙,“她還剩了三道,本來說好要賣給高大嫂的,我求了半天她才答應賣給我呢。”
陶母聽了個大概,就知道她被人騙了,她比這傻丫頭多吃了幾十年的米,當然比她更沉得住氣。
她不動聲色,問:“原來是這樣,那你給母親說說,花了多少錢?”
蘇瑾瑾伸出三根手指頭,“俏寡婦說兩錢銀子一張,她給我折個價,總共三錢銀子。”
“三錢?”陶母突然拔高了聲音。
蘇瑾瑾沒見母親這麽激動過,神色有些不安,“是的,母親,是我買貴了嗎?”
到底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這丫頭沒掙過錢,花錢又大手大腳的,別說三錢銀子,換做她以前,三兩銀子都不會放在眼裏。
就那不值價的符紙,三文錢都可以買下一大把了,這傻丫頭被敲了這麽大筆竹杠,還喜滋滋得覺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陶母說話向來迂回婉轉,怕打擊到蘇瑾瑾的自尊心,這種時候她都不會直接說“傻丫頭,你被人騙了”這種話。
她只是笑着搖搖頭,給了兒媳婦一個放寬心的眼神,才繼續道,“倒不是貴了,只是人家只剩了三張符紙,全部被咱們拿了來,母親實在是過意不去。既然那符紙這般金貴,輕易買不到,正好母親年輕的時候也跟人學過畫符咒的方法,母親多畫幾張還回去,一來當是抵了咱們買下三張符紙的錢,二來咱們初來乍到,也當是盡了鄰居間的一份心意。”
母親居然還會畫符?
蘇瑾瑾眼裏滿滿的崇拜之情,毫不吝啬對陶母的誇贊,“母親,你怎麽這般厲害,日後得了空,你也要教瑾瑾畫符。”
陶母被她這個樣子弄得哭笑不得,摸摸蘇瑾瑾的腦袋,笑着說,“這有何難?你去廚房裏幫母親把前幾天買的草紙拿來。”
蘇瑾瑾屁颠屁颠地奔向廚房,陶母走到房門前一把扯下門上的黃符,走進屋子裏拿出一盒朱砂,轉個身抽出筆筒裏的一只小型羊毫筆。陶碩知道她喜歡作畫,上次采買的時候一并買齊了文房四寶。
陶母瞥了一眼攤在桌上的黃符。幸好手邊有趁手的工具,這符文瞧着也不難,模仿至八成相似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母親,我把草紙拿過來了。”
蘇瑾瑾像一陣小旋風一樣,急急奔入陶母房裏,陶母接過草紙,找到一把剪刀,比着黃符,将疊在一起的幾張草紙剪成同樣大小後,捏着羊毫點蘸朱砂開始細心臨摹。
蘇瑾瑾撐着腮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看。
“好了。”
陶母将毛筆扔進筆洗中,捏起一張畫好的符紙放到嘴邊吹上一口氣,“等全部幹了之後,就可以了。”
蘇瑾瑾看看俏寡婦賣給她的那張符,又看看陶母畫好的那幾張,眼裏的崇拜之意更盛,“簡直是一模一樣,母親你實在是太厲害了。聽說黃半仙的符很好賣,要不母親多畫幾張,我們也拿到集市上去賣。”
聽了她天真的一席話,陶母捂着嘴巴笑出聲,這丫頭怎麽就這麽逗。
等符紙幹得差不多,陶母收做一堆,就準備出門去。蘇瑾瑾趕緊追上去,“母親,那符紙是我買來的,還是我去還吧!”
陶母怎麽肯讓她跟着去,朝廚房揚了揚下巴,“鍋裏還燒着水,你去看看,等會燒幹了。母親還沒有見過新鄰居,過去打個招呼就回來。”
既然母親都這樣說了,蘇瑾瑾也不堅持,轉身往廚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