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晚陶碩回家的時候發現蘇瑾瑾有些反常,确切來說,就是殷勤過了度。

先是主動幫他盛飯。

陶碩正要起身,蘇瑾瑾兩手撐在桌子上,“騰”地站起來,一把搶過陶碩手裏的碗,“我來,我來,我來。”

看着她小跑着去盛飯,心情很好的樣子,陶碩納悶地看向母親,“今日可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她怎麽興致這麽高?”

陶母吃飯的動作頓了頓,偏着腦袋回想了一遍今日發生的事情。好像除了那個傻媳婦被隔壁的俏寡婦騙了三錢銀子,又被她拿一沓自己手抄的符紙找了回來,其他的好像也找不出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蘇瑾瑾添了飯回來,雙手捧到陶碩手裏,陶碩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小姐,以後這些事情我自己來就好。”

蘇瑾瑾笑眯了眼睛,兩手撐着腮看着他,“陶碩,王老爺家的事情忙不忙?每月裏可有休息的時候?”

“倒是還好,這兩個月府上比較忙,可能沒有時間休息。”陶碩夾了一筷子春豆角放到碗裏。

蘇瑾瑾狠拍了一下桌子,似在為陶碩打抱不平,“他們怎麽可以這樣,下人就不是人啦,怎麽能不給休息呢?”

陶母正在夾盤子裏的胡蘿蔔,聽到蘇瑾瑾這句話,筷子抖了一下,胡蘿蔔順勢掉回了盤子裏。陶碩也很意外,擡起頭,和母親對視了一眼。今日的蘇大小姐,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人生疾苦一般,竟然開始為下人打抱不平了。

陶碩咽下口裏的飯,回答道,“等忙過這兩月,可能就有時間休息了。”

蘇瑾瑾急了,心裏想:我還得帶你去看花呢?等過兩個月,桃花都開謝了,再帶你去看桃子嗎?

“可以請假的吧?”

陶碩歪過腦袋,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麽意思,飯也不吃了,就這麽愣愣得盯着蘇瑾瑾。蘇瑾瑾也知道自己緊張過了頭,她想給陶碩一個驚喜,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不能說的。這可難倒了她,她抓了抓腦袋,才為難地開口,“我是覺得,日日都要幫工,着實辛苦,所以才想着能夠請假休息一天也是好的。”

這麽快就曉得心疼自家相公了。陶母眉眼彎彎,笑着又夾了一筷子胡蘿蔔放進碗裏。

陶碩并不覺得有什麽,解釋道,“我手上的雜活不多,也沒覺得累,不休息也沒什麽。”

蘇瑾瑾更加心急,開始胡攪蠻纏,“不行,你必須休息一天。”

陶碩一愣,偏過頭認真得看着蘇瑾瑾,“小姐想要我休息嗎?”

蘇瑾瑾跟他講道理,“陶碩,你這樣是不行的。我知道你年輕,但也不能仗着身體強壯就不注重休息啊!錢是掙不完的,還是身體最要緊。”說完,偏過頭看向陶母,“是吧?母親。”

陶母被蘇瑾瑾這出戲整得一頭霧水,又覺得她說的話其實沒什麽錯,順着她的意點了點頭。

陶碩低着頭,似乎在想什麽,很快,他點點頭,認同道,“小姐說得是,其實也并非是不能請假。”

蘇瑾瑾眼睛一亮,明顯情緒高漲,“真的啊?”

陶碩暗中觀察着她的每一絲情緒變化,“休息一天倒是沒什麽,不過在家裏實在不知道要幹什麽。”

蘇瑾瑾很自然地接口,“可以去看花啊!”

不知不覺就說了大實話,等蘇瑾瑾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陶碩正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她臉上泛起紅暈,懊惱得閉上嘴,鼓着腮很是氣憤的樣子。

陶碩開始想的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沒想到蘇瑾瑾彎彎繞繞一大圈,卻是為了邀他去看花。

“再過半月,桃花便開了,小姐若是一個人無聊的話,可以和母親同去。”

蘇瑾瑾在心裏默默吐了一口血,這人怕是個木魚疙瘩吧!她都說成這樣了,怎麽還不開竅呢?

陶母也在一旁替兒子着急,早知道會長成這麽個不識情趣的傻子,小時候就該給他讀一些描述男女之愛的詩集。

蘇瑾瑾覺得自己快被陶碩氣死了,不管坐着的兩個人是不是還要繼續吃飯,把桌上的碗和盤子一籮筐得搜走了,“我去洗碗。”

陶碩不明所以,看着狠狠瞪着他的陶母,問,“我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方才蘇瑾瑾那一番舉動并沒有惹陶母不快,陶母本想說些話來提點提點自家兒子,最後僅嘆息一聲,算了,人家夫妻倆的事情,還得靠夫妻倆自己解決。

陶母起身對陶碩說,“母親吃好了,瑾瑾沒有洗過碗,你去看着點,別讓她傷着自己。”

怕什麽來什麽,廚房裏瞬間傳來碗碟落地的清脆響聲,陶碩怕她被摔碎的碗割傷了手,趕緊往廚房走。蘇瑾瑾正驚慌失措地去撿碗碟的碎片,陶碩急忙上前拽開她的手。

“別動!讓我來。”

蘇瑾瑾耳朵發燙,挫敗極了,連洗碗這樣簡單的事情她都能搞得一塌糊塗。她不安得望向低着頭撿碎瓷片的陶碩,不安地想:這下他一定更嫌棄自己了。

陶碩找來兩張草紙重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拾在草紙中包好,等他站起來回過身,就看到蘇瑾瑾咬緊下唇,拽着衣袖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了,這碎片就不要動了,明日我出門的時候帶出去就是。”

陶碩好像永遠都是這樣,除了在蘇府中質問他的那一日,臉上流露出了明顯的厭惡,在這之後,他對她都是極好極包容,從來沒有因為她幹過的蠢事兇過她。

陶碩把包好的碎片拿到大門前,打算明天出門時一起帶出去。回到廚房,蘇瑾瑾還低着頭愣在原地,竈上點着一盞油燈,暖黃的光線充盈了整個空間,他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還能看到她額前翹起兩根額發。

真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

陶碩笑了笑,兀自舀上一瓢水倒進鍋裏,往常的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燒熱水了。

蘇瑾瑾盯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悶悶開口,“我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好,你是不是很嫌棄我?”

是啊!很嫌棄。陶碩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如果這樣說,她會不會被自己氣哭呢?想到帶她回萬州城見蘇老爺最後一面的那天晚上,她蹲在巷子裏哭得那樣傷心,陶碩莫名地心軟了。

他沒有回頭,又彎腰在水缸裏舀了一瓢水,“這些都是些小事,你做不好并沒有什麽關系,我和母親都會去做,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蘇瑾瑾不知道該說什麽,卻聽他問她,“小姐,你有擅長的事情嗎?”

蘇瑾瑾愣了一愣。

他的聲音很低,圓潤又清晰,屋內的暖光似乎在他身上覆了一層柔和的光芒,聽到他接下來的話,蘇瑾瑾的心跳無端漏了一拍。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擅長的事情,可以把時間花在擅長并喜歡的事情上,然後找到一條适合自己去走的路,一直走下去。”

陶碩轉過身看着她,眼神清澈明亮,“小姐,如果你找到了這樣一條路,那麽其他的你都可以不用去想。你不擅長做的事情,都還有我呢?”

蘇瑾瑾擡起頭,直視他,“你呢?找到這樣一條路了嗎?”

蘇瑾瑾感受到了,在她話一出口的同一時刻,陶碩身體突然繃緊,眼裏的光迅速暗了下去。

他用一種低沉到令人心酸的語氣給了她答案。

“有的,只是我與喜歡的事情沒有緣分,也再沒有機會走上想要走的路了。”

陶碩去收桌上剩餘的兩個盤子,蘇瑾瑾跟着他走到院子裏。夜裏的冷風一吹,思緒清明了一些。從前的蘇瑾瑾眼睛長在天上,從來不會關注無關之人的情緒變化。而剛剛那一刻,她清晰得感受到了陶碩話語中的壓抑與無奈,心揪疼了一下。

這讓她感到恐慌。

她長到這麽大,可謂是錦衣玉食,從來沒有操心過和錢有關的事情。有個疼她縱容她的父親,她好吃懶做得心安理得,沒覺得哪裏不好。從前的她真是這樣想的,她看不起陶碩的出身,認為他理應低人一等,然而世事總是無常,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從雲端跌落的一天,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仰仗陶碩的一天。

更沒有想到得是她會有嫁給陶碩的一天。她理想中的夫君,應該是元祁那樣的,風度翩翩,雅致無雙。會給她講很多很多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大漠的駝鈴,塞北的雪山與荒原,她想要嫁的原本就該是這樣一個人。

夜空中挂着一輪彎月,周邊依稀墜着幾顆暗淡的星子。朦朦胧胧的月光像極了陶碩給她的感覺,蘇瑾瑾低下頭看到裙子邊緣不知什麽時候擦到了竈臺上的黑灰,這是她從家裏帶出來的最喜歡的一條裙子。

她恍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畫過花樣,也很久沒有再單獨定制一套衣裙,那都是從前了,現在的她為了保持衣服的光鮮,只能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僅存的幾套衣服,不敢有絲毫的劃傷,也不敢留下油污,如果洗不掉,就意味着這件衣服不必要了,可是她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一套新衣服。

蘇瑾瑾狠狠掐了手心一下,逼迫自己不能再去想陶碩,也不能就此沉淪在這種溫馨而貧窮的日子裏。

她應該過的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日子,有貼心的丫鬟伺候她的起居,有花不完的錢,有買不完的漂亮衣裙。她想,也許明日該到市集上去走動走動,老是待在鄉野裏,哪裏會有機會認識富貴人家的少爺。

陶碩端着盤子走出來,看見她站在院子裏,衣衫單薄,好意提醒,“夜裏風大,當心凍着,還是進房去吧!”

蘇瑾瑾回頭,陶碩長身立在房檐下,哪怕是端着盤子,都難掩他身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俊逸氣息,她在一瞬間清醒過來,面上又浮起刻意的微笑,讨好得點頭,“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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