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紅玉!”耍蛇人竟然笑了笑,長久沒有表情的臉上乍然出現笑容,給人一股森然陰冷的感覺。“這種蛇十足罕見,在毒蛇遍布的滇州都不一定有多少人見過,更別提其他地方,小夥子,你是怎麽知道的?”

“晚輩幾年前跟随父親來到滇州時,機緣巧合下,在一個捕蛇人那裏見到過。”紅玉周身赤紅,形體小,毒性驚人,看過一眼,就不會輕易忘記。

耍蛇人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坐下,氣定神閑地掏出別在腰間的酒壺,拔開壺塞喝了一大口。“說吧!想知道什麽?”

“前輩幾年前可有到過京城?”陶碩離他有一段距離,警惕他手裏還有其他的毒蛇,言語之間聽着平靜無波瀾,實際上神經早已崩成了一張拉滿弦的長弓。

耍蛇人看着陶碩手中的紅玉,不急不緩地問道,“你是京城來的人?”

陶碩道,“是。”他原本想說曾經是,話到嘴邊時,又生生将前面兩個字吞了回去,京城人士這麽多,加了曾經兩個字反而會多出畫蛇添足的意味,平白惹人懷疑。

耍蛇人慢悠悠道,“江湖藝人,何處不能去?”

若是蘇瑾瑾在這裏,肯定要大罵一句:臭跛子,說話直接點不行嗎?可是站在耍蛇人面前的是端方懂禮的陶碩,平日裏他可以随意逗弄自家媳婦,外人面前卻正經得像個青天大老爺。

雖然耍蛇人并未直言,但也并未否認,陶碩心下了然,想到蘇瑾瑾一個人在客棧裏,他不欲再耽誤時間,直截了當地道明來意。“五年前,家父受故人所托,替故人尋覓在京城街頭走失的兒子,故人告訴家父,那孩子是在一個耍蛇的攤子前走丢的,家父應下故人囑托時,那孩子已經消失了兩年,故人派出去找孩子的人傳回來的線索直指滇州。這樣想來,前輩就是當年的那個耍蛇人了?”

耍蛇人拿了一個茶杯在手裏把玩,聞言看了一眼陶碩,“當年有人出重金要那孩子的一條命,我手裏劇毒的蛇不在少數,稍微放出一條貪玩的小蛇,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要那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可我見那個孩子長得實在乖巧,多年來我獨自一人天南地北的讨生活也着實寂寞,于是動了恻隐之心留下了他,并将他帶在身邊希望他長大後也能夠繼承我的衣缽。”

陶碩心下一動:當年的事,果真不是意外。

“那個孩子呢?現在何處?”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改變什麽,陶碩下意識執着地想要給父親和那位故人一個交代。

耍蛇人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揚起頭開始回憶,唇邊牽出若有似無的笑意,“那個孩子知曉我要逼他學禦蛇術後十分抗拒,被我餓上兩頓後,就學乖了,竟然主動向我認錯,說以後一定會乖乖聽我的話。”

陶碩直覺告訴他,那個孩子定是暫時示弱,後來找機會逃走了,否則也不會遇上小叫花。

回憶到接下來的事情,耍蛇人收起唇邊的笑意,漸漸回複到原來的模樣——陰冷、沒有表情。“那孩子當時不過十歲,一個小孩子能對大人撒下多大的謊呢?可是我畢竟還是小瞧了他,我先把他關在一間滿是毒蛇的屋子裏,在他身邊撒下雄黃和驅蛇的藥粉,讓幾十條毒蛇陪着他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我走進去看他,他抱着膝蓋瑟瑟發抖地坐在藥粉前,眼睛都哭紅了。”

想到此,耍蛇人眼底閃過一絲陰郁。“耍蛇人怎麽能怕蛇呢?于是,我又關了他三天,第三天時,他雖然還有些膽怯,卻沒有一開始那般恐懼了。”

手裏的紅玉被陶碩剛捏在手裏時,還在躁動得左右扭動,掙紮片刻後漸漸安靜了下來。陶碩不知道對這件事該持哪種态度,聽耍蛇人若無其事地道出這段往事,耍蛇人的語氣令他毛骨悚然,空出的右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

耍蛇人并未察覺到陶碩的恐懼,自顧自往下說道,“我沒有想到,一個十歲的孩子心機已經深成了這個樣子,他對我假意順從,一邊跟我學禦蛇術,一邊等待時機逃跑。這孩子很聰明,在學禦蛇術上頗有天資,又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他跟了我一年,不僅将禦蛇術學了個大概,驅蛇的草藥也全部熟記于心。不僅如此,還觸類旁通研究起了驅蛇以外的草藥。”

“為了防他逃跑,我把他看得很嚴,吃飯睡覺都讓他跟我一起。”耍蛇人驀然擡起頭,臉轉向陶碩所在的方向,“知道他是怎麽逃走的嗎?”

陶碩神色僵了下,面色略顯蒼白,随即對着耍蛇人搖了搖頭。

耍蛇人只是象征性問了問,并不是這麽在意陶碩的反應。“我剛剛說了,他把所有的驅蛇草藥都記在腦子裏後,就開始研究其他用途的草藥,其中就包含一種迷藥,準确的說是一種人聞到氣味後就會瞬間昏迷的草藥。”

“他逃走那天,我正在配藥,他主動要求幫我研磨藥粉,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就将迷藥摻在了驅蛇藥裏面。對于耍蛇人來說,為預防夜裏毒蛇偷跑出來誤傷自己,都會在睡前将驅蛇藥粉撒在床鋪旁邊,那孩子利用了這一點,将加了料的驅蛇藥灑在我的鋪前,成功藥倒了我。”

耍蛇人垂下眼,目光中有失望,有惋惜,還有一絲難以捉摸的欣賞。“他偷跑的時候不過十一歲,忍辱負重這個詞在你們那裏是用來誇人的是嗎?”

沒等陶碩回答,耍蛇人繼續說,“那孩子小小年紀就擁有這樣的心機與耐力,将來必成大器,可惜,他還不夠狠。”

“那草藥的功效只有一盞茶左右,等我醒來發現他逃走時,就趕緊跟着追了出去,後來,在一條街的拐角把他給追丢了。若他心腸足夠硬足夠狠,趁我昏迷時直接殺了我,也不必被我追得跟條狼狽的野狗一樣了。”

直到這一番話說完,耍蛇人臉上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情緒,他擡起頭,看向陶碩,“他逃走後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可以把紅玉還給我了嗎?”

陶碩沒打算賴賬,揣着條毒蛇到處跑,先不論他是否吃得消,若是被蘇瑾瑾知道了,估計真的連蛋都不願意給他下了。

陶碩依言将紅玉扔到耍蛇人懷裏,耍蛇人順勢接住,原本性子活潑的小赤蛇像是睡着了一樣,一動不動。耍蛇人臉色大變,“你對他做了什麽?”

“放心,只是一點迷藥,為了以防萬一,在我來這裏之前順道在藥鋪中買了一點對蛇管用的迷藥塗在了樹枝上,要不了多久它就能醒過來。”街上看到的那一幕,讓陶碩留了個心眼,若是這個耍蛇人真是個睚眦必報的人物,等把紅玉還給他後,他會不會趁自己離開時在背後偷襲?

“多此一慮,總歸不是壞事。還望前輩見諒,今日多有得罪,晚輩告辭了。”

耍蛇人波瀾不驚的眼中劃過一絲贊賞,“京城來的人是不是心眼都比較多?那孩子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陶碩坦蕩回視耍蛇人,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腰間的獅刃藏在袖子裏。“若不是為了害人,多長一個心眼又有何妨?晚輩告辭了。”

此地不宜久留,陶碩并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打開窗戶一躍而下,耍蛇人的目光深黝無比,無聲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

他輕輕摩挲着紅玉的小腦袋,“還是個會武的?那便更不好拿捏了,看來禦蛇術确實是行到盡頭後繼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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