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俗語說,年怕中秋月怕半,此話一點不假。趙還生還在新婚的快樂中沉迷,不覺已是秋末冬初,寒氣襲人。蓉生每天還是去站她的櫃臺。還生卻無事可做,不是在自己屋裏,便是去都成家閑坐——對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來說,這也是罪受。他有一身精力,卻無處施展,若倒退幾十年,在那個戰亂年代,說不定将能成了英雄。無奈,只有早看日出,晚看日落,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跟着陽光走。到了晚上,頭腦清楚,睡意全無,好歹身旁有個蓉生,還能讓他發洩一番,要不然真不知如何打發這漫漫長夜。
這天早上,送走蓉生,還生坐在家裏抽悶煙,這時,他的一位高中同學來了。幾年不見,很驚喜。這位同學叫張林,是個腦筋很活,不安分的主兒,他結婚早,孩子都兩歲多了。兩人問寒問暖,很是親熱。一番客套之後,張林直截了當地說:“今天和你商量件事,不知你願意幹嗎?”還生聽說要做事,當然求之不得,便問是啥。張林胸有成竹似的說:“我想養兔子,不知你願不願參與。這事我已考察過了,市林場有一排空房子,大約十間,稍加改建便可做養房,房後還有一塊空地,大約有兩畝,也租,我想用來種草,就種苜蓿。專家都說了,動物吃苜蓿就相當于人吃肉。,兔子咱從小就養,有得是經驗,苜蓿咱這兒農村多得是,搞來種子灑上便成。這是個絕好的事情,比那做買賣強多了。”還生家裏也養兔子,現在還有,他母親就用賣兔子的錢買油鹽醬醋,補貼家用。他也見過那收兔子的商人走村串巷的吆喝,便有點兒心動,問道:“那得投資多少錢?”張林伸出手将母指和食指一捏:“這個數就行了。”還生道:“六百?”“六百,看把你美的。”張林瞪了他一眼道:“六千。六百僅夠兩年的房租與地租,那鐵絲籠和種兔都不便宜。”還生一聽這麽多錢,便打起了退堂鼓,搖頭道:“這麽多錢我拿不出來,就是借也借不下,我不幹。”張林見他氣餒,撫住他的肩道:“錢,我也沒有。你不用操心。我舅舅是信用社主任,給咱貸上不就行了?咱倆均攤,每人三千,你看如何?”還生“這”了一聲,一時沒了主意,便對他說:“我今天不回答你,容我考慮兩天,再和蓉生商量商量。”張林嘴裏說着行,但眼裏卻有一絲鄙視,好像是說怎麽男人的事情還要與女人來商量。
張林還有其他事,還生想留他吃午飯也沒留得住,只得由他去。蓉生回來後,聽他說此事,也沒發表什麽意見,她是城裏長大的,只是覺得那兔子有白的,黑的,毛茸茸的招人喜愛。便道:“你自己拿主意吧,我對這個不懂。”吃飯的當兒,蓉生指了一下都成屋,低聲對他說:“你聽說了沒有?小燕要擺服裝攤了。”還生疑惑笑問:“你聽誰說的?”“她親口對我說的,說是你們有一個住戶是做服裝生意的,願意賒貨給她。”蓉生回答道。還生一聽便知是上次嚴所長帶領他們去要處理的那個王文學,心裏便好笑,小聲嘆道:“都成這家夥就是行,真會鑽空子。”
吃過飯,蓉生躺在床上小歇,還生去刷洗鍋碗。這時都成來喊他。還未等還生去問他擺服裝攤一事,他道快人快語:“咱倆去市場那邊轉轉,看能不能租下一間門面。準備讓小燕開個成衣店。”還生一邊答應着,一邊快快幹完自己那家務活。向蓉生做了個飛吻的手勢,随了都成一同去。
這天陽光明媚,暖洋洋得一絲兒風也沒有。他倆沒有騎車,散步似的信步前往。都成低聲道:“嚴所長不知吃了人家王文學什麽好處,那天早上那麽大的火氣,那麽足的勁頭,下午一來就啥都沒有了,一臉的慈祥。後來,他領着那女人對我說,王文學也不容易,老婆又哭哭啼啼的,夫妻倆挺可憐,就饒了他吧,重新給他辦一個住房證,別讓那原住戶從中掙昧心錢就是了。”我見那女人确實眼睛有些紅,便給辦了。女人拿了本子,立刻滿臉的笑,她對我說,‘我家搞服裝批發,你們若要,我照本給。準比外面的便宜得多。’不料我回家将此事一說,小燕倒來了勁頭,對我說,‘我反正在家也沒事,成天這樣閑着,不如從他那兒賒些貨去賣。’我一想也是的,便當晚去了他家。王文學夫婦倒挺大方,又是剝香蕉,又是端水果。我将自己的意思一說,王文學立刻答應道:‘大膽幹吧,沒問題的,我這兒只要有的都可以賒,等賣出後将錢給了便成。’真想不到能碰上這等好事。”還生聽得心動,也想把張林拉自己養兔子的事說給他,聽聽他的意見。但想那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哪,還是不說的好,便沒吭聲。只是感嘆都成碰上了王文學這般好人。
市場這兒空房沒有,卻正好有一間房子要轉讓。這家是賣小兒服裝的,雖然市口不錯,但卻門庭冷落,半天不見一個人光顧。店主人是一對年輕夫婦,那女的大腹便便,看來不久就要臨盆。男的對他倆說:“我這生意不好,媳婦也要生孩子了,我還要上班,顧不過來,真心實意地要轉讓。你倆要是有心,考慮考慮盡快來談,先前也有幾個人來看過,說不定這幾日就要來。”都成出了店,對還生道:“我看可以,你覺得咋樣?”還生哎呀一聲道:“你我都是外行,全憑運氣呗。”都成聽他這麽一說,摔了一個響手指道:“管他呢,先試幾個月再說,賠了,就當咱以前販煙沒掙。”還生見他态度堅決,也鼓勁道:“沒什麽可怕的,不就是一千二百元房租嗎?總算咱闖蕩了一番。”正說着一擡眼卻見郭燕就在兩三步外站着,身旁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那是她娘家嫂子,這女人膚色黝黑,高大健壯,類似于摔跤運動員那種款型。還生一愣,竟停了腳步。再看郭燕兩眼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似驚非驚,似恨非恨,似怨非怨,似愛非愛。還生還是那次出百貨大樓見過一面後,至今幾個月了這是第二次碰到。他此時認為最要緊的是應顯示出男子漢的大度來,就像以前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是一對普普通通的朋友。他伸出手前走兩步,想去和她握一握。不料,郭燕動也沒動,只是對一旁的女人說:“這就是咱爸媽經常提起的那個趙還生的人。”女人一聽,立刻杏眼圓睜,還未等還生反應過來,一個巴掌已落在了他臉上,熱辣辣的。他本能地去捂臉,裆部卻挨了一腳,這一腳踢得準,正中關鍵,他“唉呀”一聲,也顧不得臉了,雙手捂住裆部便蹲了下來。這下拳頭便像雨點般砸在他的頭上、背上,左眼也被踹了一腳,暫時失了明,只能靠右眼看了。官都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打鬥搞暈了,只是一邊護着還生,一邊雙手抱拳求爺爺告奶奶的求饒。可能是郭燕念及前情,心軟了,她先停了手拉了嫂子離開。她嫂子可還不解恨,走出沒幾步遠,竟又回頭怒目注視着仍蹲在地上的還生,指着他恨恨地罵了一通髒話。
跟前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叽叽咕咕地憑着感覺談看法。都成也覺得臉上難堪,再看還生疵牙咧嘴的樣子,低聲問能不能走,還生痛苦地搖頭。都成擡頭見不遠處有出租車,便過去喊來一輛,扶了還生上去,風一般回到所裏。
都成将還生扶到床上躺好,蓋好被子,這才出來付了車費回自個兒屋。他将此事低聲告訴小燕,小燕一聽,先是吃驚,緊接着便埋怨道:“我說啥你都不聽,讓你一個人去市場,看看就得了,你卻要叫上人家。開個爛成衣店,有什麽張揚四海的?這下好了,還生是為你辦事挨的打,我看蓉生回來後你咋給人家交待。”都成受了媳婦這一番數落,沒有話說,自學慚愧,便坐那兒抽悶煙去了。
蓉生下班歸來,已是夜色朦胧。她見還生被人打得如此厲害,左眼腫得如桃兒一般,下身現在還微微作痛,便心疼得直哭。她紅着眼過來問都成是咋回事。都成內疚地說:“都是我不對,我不該帶他去市場。還不是碰上了那個郭燕,她以為她爸爸幫還生要指标,要名額上了大學,對還生有恩,就要還生和她相好,娶了她才算對得起她家。還生不願和她交往,這就一直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今天和她相跟的是一個牛高馬大的女人,那手腳真是利落。加上我倆都不防備——誰知人家是那麽蠻橫的人呢?都怪我沒能攔得住。“蓉生聽說是郭燕,氣得牙關緊咬,恨恨地說:“虧她父親還當過部長哪,教育的子女就這副德性,幫還生上了學,就要将自己女兒嫁給人家,怎麽就生得那麽賤呢?”都成也接過話:“郭燕她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人那模樣,醜死人了,還想嫁咱還生。真格得賴哈蟆想吃天鵝肉。”小燕也附和道:“那郭燕我見過,一看便知是個惡人,不是省油的燈。咱們這些善人還是躲她遠一點,免得再生這些麻煩。”小燕知道蓉生還沒動手做飯,便客氣道:“晚飯你就別做了,我已經準備好了,端過去就是。蓉生客氣道:“哪能這樣呢?我去做,一會兒便成。”小燕給都成遞了個眼色,都成立刻将那炒好的兩盤菜端了進去,小燕緊跟着送去熱饅頭與小米粥。
晚上蓉生也不去看電視,在家陪着還生。還生問她道:“你在醫院裏幹過,多少也懂點醫學知識,那兒都被踢腫了,會不會影響生育。”蓉生褪下他的褲子,打開電筒湊近細細看了看。睾丸确實有些紅腫,但估計不是什麽大問題,過幾天就會好的,便安慰道:“不會影響,別往心裏擱,安心歇幾日。”還生這才放了心,卻又氣道:“我真咽不下這口氣,非報複她一下不可。再一天張林來了,我與他合計合計。”蓉生聽他這麽一說,心裏害怕,便輕輕地将他攬在懷裏,流淚道:“你可千萬別再做傻事了,挨過的打也就不疼了,忘了此事。她郭燕還能再三番五次得來找茬?你若那樣,這事便沒完沒了了,你還讓我活不活?”還生見女人淚流滿面,便用手拭去她的淚道:“別哭了,遭她這次欺負,咱就認了。看你也這麽膽小,以後再也不讓你擔驚受怕了。”還生嘴裏這麽說,心裏卻不服,老想着以後如果找個機會狠狠地教訓她一番。
這幾日上班,還生總躲在屋裏不出門,他怕別人笑話。他要等到腫眼徹底地消去,和平常一樣了才出去。這會兒,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用熱毛巾去敷着那左眼,若不是張林來,他就要睡着了。
張林見他那樣,便問咋回事。還生便将事情的原委說與他。張林聽後一拍胸脯道:“這個臭女人,咱還怕她不成?還生你也知道,上高中時我就與社會上的那些人物來往,那個女人你能認出不能,我找幾個爛仔将她收拾了。”要讓還生去認那女人,他根本認不出,只那一面,他也不知道那是郭燕的嫂子,只知道她長得不像個女人,又黑又高又壯實。便道:“早被打蒙了,哪兒還能認得出。”張林立刻道:“那就打郭燕,給她臉上來一刀,留點紀念。”還生一聽,忙打住道:“這可使不得,千萬別胡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有的是機會。”還生說了這句後,将話一轉:“那養兔子一事進展如何?”“順利,十分順利,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張林笑着說:“就看你的錢了。我那份已經準備好了,今天就是為這事,咱倆去信用社給你貸上,你看咋樣?”還生一聽要他也去,便搖着頭,指着自己的眼道:“不行,你看我這樣子,我不去。”張林見他那堅決不去的态度,“嗯”了一聲道:“不去也成,你把身份證和名章給我,我全權辦了。”還生打開抽屜取來交給他道:“咱弟兄倆,我信得過,我要上班,沒多少富裕時間去養兔場,你自己多費些心,多勞點神,多出些力吧。掙了咱倆也別五五分成了,就三七分,你得大頭。”張林拍了一下他的肩道:“看你說的,我那點力就那麽值錢,就沒同學友誼、兄弟之情了?咱倆分工,會計你做,我一星期一報賬。”還生聽着心裏滿意,便愉快地點頭。張林擡起手腕看表,見已十點一刻了,便道:“不敢坐了,我得趕快去,不然今天上午錢就提不出來了。”還生知是要辦正事兒,便也起身催他快去。
還生那腫氣剛消下去,嚴所長便把他叫了去。一本正經地說:“市裏要成立一個房屋普查辦公室,具體是幹什麽的,我也不清楚,過了春節可能就要正式挂牌辦公。咋天我去市裏開會,王主任通知我要從咱單位抽人。我考慮來考慮去,只有派你去。那是個需要知識的工作,不是咱所裏這些半拉子文盲能幹的。你這段時間将此事認真地盤算盤算,給我個答複。”還生出了嚴所長房,見都成在樓上站着,想與他商量,便打了個上去的手勢,快步上樓。
還未等還生開口,都成卻是一肚子的牢騷,他當着還生的面罵嚴所長太軟弱無能,憑什麽要給王主任報銷這近千元的條子。罵王主任太缺德,要從這十幾個人的小所裏揩把油,眼看着每人還能多發幾十元的年終獎又要泡湯。
都成聽了還生的敘說,低頭略想了想道:“我認為你應該去。咱們這兒一天到晚磨洋工有啥意思,沒什麽前途,到了那兒或許你學得那知識就能派上用場,領導便也重視。多餘的話也不說,嚴所長那态度,你比我清楚。我只能說到這兒,你再仔細琢磨琢磨。”還生正要回話,王主任卻推開門進來了,後邊跟着嚴所長。都成立刻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還生見自己坐着顯得多餘,打了聲招呼便離去。
還生認為嚴所長打發他去普查辦,并非出于愛心,而是想借機将他支走,免得惹自己生氣。事實上也就是這樣,嚴所長總把還生當做自己的死對頭來看,惟有不見了才覺得心靜。還生倒覺得這也是個機會,離開這被壓抑之地,到新天地裏去重新開辟一番,也是件好事。
還生打定主意,便将它藏在心裏,專等嚴所長再來找自己。嚴所長眼看着元旦已近,也不見這小子來回話,一生氣,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他給報了上去。王主任見嚴所長來了,笑着道:“我正要找你,想不到卻送上門來了,這樣更好,免得罰我這兩條腿。”嚴所長見他今天特別得随便,特別得平易,完全沒有往日那一身官架,便打趣道:“不罰你那兩條腿,我這兩條腿便得受罪,反正總得有人跑。上次開會說要從我那兒抽人,這不,親自來報了。”王主任嘆了口氣,埋怨他道:“這區區小事,怎麽親自跑呢,不會打發個小年輕過來。上去填表吧,普查辦在五樓哪。”嚴所長前腳剛邁出門,卻又被他喊住了,王主任拍着他的肩,小聲道:“今天中午有人請客,我在這兒等着你。”嚴所長見他深藏不露的眼神,便知此事必定與己有關。想到總不至于是因為報銷的那近千元款來犒勞自己吧。用腦子煩人,不去考慮它了,一會便知曉,嚴所長想着便走。他進了普查辦,正好碰見了吳主任,他倆彼此有些面熟,便相互看。吳主任先想起來了,他指着嚴所長道:“你不是在政府辦麽?有啥事?”嚴所長“你”字長長一聲,卻道不出下邊的話。吳主任怕他尴尬,便自我介紹道:“我姓吳,口天吳,在監察局工作。”嚴所長“噢”了一聲,但還是沒想出他的名字,便裝着清楚的樣子道:“怪不得這麽面熟,原來是你,你們那李局長我也挺熟,他原來不是做過劉市長的秘書。”吳主任笑答道:“對,對,對,你有啥事?”嚴所長笑答道:“你們要從我所裏抽人,這不送來了。”一旁坐着的一個一直看他倆說話的小夥子,聽了這話,趕快拿來本子讓他填了,并發了一張給還生的通知書,煩他捎回去。
嚴所長下了樓,見王主任房裏多了一個女人,正是政府辦那會計楊富梅。他們在一起共事多年,是彼此了解的好朋友。楊富梅見了他,立刻起身握住他的手,親熱道:“我的老嚴,上山做了大王就不來咱這川裏來了,把你這妹子恐怕都忘了吧。”嚴所長笑着說:“哪裏敢,哪裏敢。誰說不常來,你去問問王主任,只是不敢打擾你這大會計罷了。怎麽今天有時間在這兒閑坐?”楊富梅看了王主任一眼,笑道:“今天若不是等你,我也不來。”一句話,把嚴所長搞得莫名其妙,如墜霧中。王主任見他滿腹的疑惑,便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楊會計早已在豐盛酒樓安排好了,是專來請你的,咱們就去吧。”
話說楊富梅,可是一個波辣能幹的女人,只是命卻不好,嫁了個男人,雖說潇灑倜傥,一表人才,卻不幹正事,盡做些違法亂紀之事。改革開放號子一響,他不顧女人哭哭啼啼的勸阻,率先辭職下海經商。撲騰了幾年,錢也沒掙下,倒落了個詐騙犯,現負案在逃。楊富梅本想和他離婚,無奈膝下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也大了,拉不下那臉。好歹這家裏有他沒他一個樣,便只顧自己過,随他去吧。王主任和楊富梅之間有着無法解開的情感糾葛,年輕時,也偷偷摸摸地追趕過她,也約會過,只是她父母看不上他,便只好作罷。後來他倆又在一塊工作,再加上她丈夫不争氣,楊富梅沒了感情寄托,便與他敘起了前情,随之便睡到了一起。現在子女也大了,對肉體的親昵,已不如從前那麽強了。前幾年時,政府辦那幾個住單位的單身小青年誰沒有聽過王主任與楊會計那茍合時的喊叫聲。包括嚴所長,他雖然與王主任年齡差不多,但也碰到一次。他确實佩服他倆的膽量,那是一天下午,大雨滂沱,若不是那嘩嘩不停的雨聲與時而轟隆隆的雷鳴聲摻雜其中,那聲音不知要讓多少人目瞪口呆,驚訝流連。嚴所長現在想起來,臉上還不覺一陣陣地發熱。
進了酒樓那小單間,就他三個人。服務員照着王主任的吩咐立刻端上來非常精致的六盤菜,兩瓶汾酒。楊富梅旋開瓶蓋,對嚴所長道:“老嚴,妹子今天先敬你三杯,你得幹了。一會有事求你,你可得痛快點。”嚴所長連忙站起來端過酒,一揚脖子“咕嘟”一聲全下去了,這才坐下對一旁的王主任道:“王主任,你看這楊會計是不是把我當外人看了,怎麽今天這……,就不像在一起共過事的樣子。”王主任笑着說:“楊會計今天高興,再加上這好長時間不見,這點小禮節不算過分,你就安心喝吧。”嚴所長這會兒好像才咂出了這酒的味道,便點着頭道:“好酒,好酒,是陳年老酒。”王主任搭腔:“一瓶老酒,看把你稀罕的,你也不問問這是誰家的店。”說着眼睛便看着富梅,神秘的笑。嚴所長越發得摸不着頭腦,一臉的吃驚發呆,楊富梅見他這副模樣,便哈哈大笑,“董事就在咱這兒坐着。”她說“王主任,也怪你,開了這麽豪華的飯店,也不跟老嚴說一聲。”嚴所長這才聽出眉目,原來這豐盛酒樓是王主任辦的。王主任笑着對他說:“我弟弟是個廚師,手藝還相當不錯。常年累月給人家幹。我想了想,與其那樣掙那幾個有數的錢,不如咱家開店自己幹。一合計,他也同意,上個月便開張了.不過老嚴你也別見外,我對誰也沒說過,那樣影響不好.不信你問李會計。這下知道了,以後所裏有事,就別去別處麻煩了。”嚴所長這下徹底醒悟了,怪不得前幾日那飯費報銷單上全蓋着“豐盛酒樓”的戳,便恭喜道:“王主任,你該給我透露點消息才對,好讓我送個祝你發財的匾來。”王主任和楊會計一聽,都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
第二瓶酒都快下去過半了,還不見富梅說她的正經事,嚴所長便滿心狐疑,不知她要提些啥過分的要求。王主任只管喝着酒,大談某某局長與下屬職工弄出孩子了,事情大了被告到市裏了。某某副書記與秘書睡覺被老婆發現,大鬧辦公樓。卻惟獨不談他與富梅那吭吭叽叽之事——就像是不曾有過。這真應了那句俗語: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富梅今天也喝了不少,但她酒不上頭,還是平常那臉,只是說話有點兒出格。她竟當着嚴所長的面對王主任說應該喝些補藥壯壯陽了,說他近來的勁頭遠不如從前,害得嚴所長面紅耳赤,王主任也滿臉羞愧。王主任知道她多了,便不敢說讓她再喝了,故意引開話題道:“楊會計,酒都要完了,你還不說那正題,等老嚴醉了,說了還有啥用!”楊富梅經這麽一提醒,便再不說別的,拉住嚴所長的手道:“老嚴,咱那婷婷你記得嗎?”“記得,記得。”嚴所長說,“現在都高中畢業了吧。婷婷長得水靈。”富梅擺擺手,嘆道:“這娃不争氣,念書不行,明年才畢業,她現在死活不去上學了,連個畢業證都沒混下,成天賴在家裏,啥也賴得做,盡和我生氣。你說咋辦呀?”楊富梅這兩個孩子自父親不光彩後,他們也立刻随了母親的姓。兒子還可以,高中畢業後參了軍。這女兒楊婷婷卻成了她的一塊心病。嚴所長也附和道:“現在這些孩子,也是的,一點也不考慮父母的難處,只顧自己随心所欲。小小年紀,不讀書那去幹啥?”楊富梅盯着他道:“我也想通了,婷婷她也不是讀書的那塊料,就不強逼了,但我也不閑養她了,讓她上班,就去你所裏上班,下星期去,有你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嚴所長聽後,心裏不覺一驚,事已到此了還有什麽說的。聽她那口氣就能猜得出她和王主任早串通好了,自己現在說啥也沒用,只好順水接舟了。便道:“行,只要你不嫌我那兒廟小。”楊富梅一聽,指着嚴所長哈哈一笑,對王主任說:“想不到老嚴掌了幾天實權,竟學得謙虛了。”王主任見老嚴答應,事情辦妥了,這才滿意地說:“老嚴,就這樣吧,你只管接收人就是了,別的一切手續就不煩你操心了。下星期一早上上班,你先到政府辦一趟,我倆等着你,你順便把婷婷帶回去。”嚴所長聽後點了點頭。楊富梅見事已如願,這才坐下,也不顧那酒多傷人,重新斟滿酒杯子。三人相互碰着,将那瓶中之物喝下肚子。喊來服務員,端上雞絲湯,潤潤了胃,便各自離去了。
嚴所長回到家裏,雖然填了一肚子的美酒佳肴,卻滿腦子得不高興。王主任和楊富梅這一對狗男女也不免太猖狂了,根本就不把我姓嚴的往眼裏放,在我手下置個人,竟然提前都不和我通通氣,就自做主張了。擡頭見已是上班時間,也賴得去,再加上有點頭暈,便躺在床上歇息。想想自己已五十多歲了,離退休也就那麽三五年的光景,用不着得罪人了,裝着憨一點,癡一點算了。想到這一點,也便心安了,安心睡去。
卻說官都成一上班,便來了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來尋她。此人叫韓瑩,來辦住房證。都成一問,方知和前邊王文學的情況一樣,轉租住上的。她說嚴所長已經同意了,叫她今天來辦手續,都成因未得到嚴所長的面授,當然不給她辦,這女人便軟磨硬纏着不走。
自王文學開始後,又陸陸續續有七八戶将房子轉讓了。他們大都是因在城裏自建了新房,不願再掏這筆冤枉錢了,才轉讓給親朋好友的,或得上些好處轉讓給類似于王文學、韓瑩這些進城做生意的陌生人。但不論是什麽情況,後來這些人從王文學那兒都得到了經驗,住進去後,立刻提上豐厚的禮品,外加二百元現金,去嚴所長家拜訪,事情準成。原先的一百元已顯少了,從第二戶到現在都一直暗暗地執行現行的标準。嚴所長他不像官都成,他不好色,但貪圖小恩小惠,一點小財便可将他打倒。
韓瑩見嚴所長一直不來,心裏也急。但又見都成那不安分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便嗲聲嗲氣,嫩言細語道:“我說官會計,這都是嚴所長交待的,我還敢來哄你不成。我看你我年齡相仿,以後都是朋友,我還能騙你?你就辦了吧,嗯。”最後“嗯”的這一聲還稍帶着用身子碰了他一下。近來小燕擺成衣店,忙得早起晚歸,一天下來筋疲力盡,免不了冷落了都成。都成便成了被壓抑之人,他受了韓瑩這一碰,精神防線竟有些動搖,再看那狐子般勾魂的眼,他更受不了,便全身如電擊了一般,聲弱音顫地說:“韓瑩,你看這樣行不行?今天你就先回去吧,等明天嚴所長來了,我跟他說一聲,就給你辦了。你若忙,我又知道你住着幾號院,中午吃飯時給你送過去。”韓瑩見自己稍使本領他便歸順,便一雙杏眼,兩湖明波,緊緊地盯着他輕聲道:“行,那我明天中午等你,你幫了我忙,我請你吃飯。一定喲。”說完稍稍擺了擺手,挎了包,一轉身,扭着腰肢去了。女人走了,都成卻坐在椅子上半天站不起來,有一點軟綿綿的感覺。剛才這個女人太讓他想入非非了,想不到新入住的房戶還有這樣一個尤物,腦子裏便充滿了幻想。劉芳蓮雖然也漂亮,但她和這韓瑩在感覺上不是一個味。韓瑩就像是從電影銀幕上,電視影屏上走下來的人。衣飾也時髦,化妝也現代,單就身上那味,就可以讓人神暈目眩。就是全所集體共認的大美人夏蓉生與她比起來也差那麽一點騷勁。
都成知道嚴所長必定收了人家的禮,此事必辦不可,便從抽屜裏取出住房證,填好蓋上印,裝入自己衣袋,專等明天中午親自送去。現在他腦子裏盡是韓瑩,他想吃這塊肉,不知能否如願,這現在還是個迷。
都成從缥缈的陶醉中清醒過來時,透過窗戶的光線已經相當得黯淡了。他起身伸了伸倦腰,準備下樓去為晚歸的小燕做飯。出了門,站在走廊裏,居高臨下,卻見還生屋燈光明亮,蓉生正在那兒梳頭,正好給了他一個側身。蓉生有一個習慣,回到家便要将外衣脫掉,這會兒只有那黑色的裹身毛衣與緊身毛褲。遠遠看去,那身段該突則突,該陷則陷,十分誘人。脹脹的胸,翹翹的臀,腰兒滾圓,腿兒勻長。這幅實物畫讓都成看得心發熱口發饞,愣愣出神。忽然“咣當”一聲門響,才把他從癡迷中拽了出來,懷着一腹酸楚慢慢下樓。
開門的是還生,他今天不知遇上了啥好事,喜眉笑臉的樣子。見了都成思想者的臉,便笑道:“又在算成衣店的利潤哩?”都成聽他胡亂問,也胡亂答道:“光憑空算若能算出錢來,那就好了。”他本還想再偷瞄兩眼蓉生,這會兒也不敢了,直直地回屋。還生今天去了養兔場。去時,張林和他妻子還有他岳父正在不停地幹。兔房內幹幹淨淨,氣味也純正,只有一絲淡淡的糞臭。毛茸茸的兔子有黑的,白的,黑白相間的,它們三個一堆,五個一群,你在我身上,我在你腰下,擠作一團,也有的單個的如散兵游泳般獨自竄來竄去,煞是可愛。後邊那片地也已打磨得平平整整,撒上了種子,專等明年去收獲。午飯是張林妻子做了,這是一個既賢慧又幹淨利落的農家女子。飯後,張林向他談了時下兔市行情,又對自己這養兔場搬着指頭細算了一番,那未來或許就在明年,在後年,令人憧憬,那一年的收入可頂上還生十年的工資。除張林岳父沒有表現出喜悅外,他們三個全是喜笑顏開,樂不可支的樣子。
還生進了屋,見蓉生剛洗過頭,披散着一頭秀發,便從背後輕輕地摟住她,臉兒緊貼着她那後腦,嗅着那鮮嫩的芳香。蓉生掰開他的手,在他臉上羞了一下,親昵道:“也不怕別人看見?”還生立刻裝生氣,瞪了眼道:“一不偷,二不摸,抱一下自己的合法妻子,有什麽好怕的。”說完便笑,蓉生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晚飯後,蓉生有事去了她娘家。還生想去都成屋閑聊,卻見他家黑呼呼的,過去一看才知門鎖着,心裏好笑道,這真是錢眼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