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
車出去,他便快快洗了鍋碗,然後将電視機搬出來,獨自坐下去看。
還生今天又喝多了,醉醺醺地回來,他見都成一人坐在那兒看,便搖晃着身子道:“官大哥,嚴所長這次他娘的還可以,事情做得過得去。我也不是吹牛,若是沒我的車子,定叫他幹不成。”都成知道他是酒後吹牛,便笑問道:“今天喝了多少?”“最少一斤。”還生高高舉起手,伸出一個手指說。都成見他站立不穩,時時都怕跌倒,也不知他是咋走回來的,便起身扶住他道:“回屋吧,安心歇息,睡一覺就好了。別一會兒蓉生回來了,又要罵你。”還生一聽,立刻挺直腰板,大聲道:“她敢!”聲調拉得悠長。下邊的話還沒說出,卻見蓉生、小燕已騎車進了院子,便立刻伸了一下舌,嬉笑不語。蓉生将車子放回屋裏,出來見還生身子晃蕩,一股酒氣,便将他推回家,責罵道:“就只有你逞能,上幾輩子沒見過酒的樣子。睡吧,熏死人了。”還生不敢頂嘴,剛要躺下,忽覺胃裏翻動,咽部難受,未等站起,那穢物便從嘴裏噴了出來,弄了蓉生一身。蓉生氣得真想打他,但見他輕綿綿地耷拉着腦袋,難受的樣子,竟心疼得掉淚,一邊撫他睡好,一邊收拾髒物,哽咽道:“不讓你多喝,你總是不聽。喝成這模樣,自己遭罪不說,別人也得跟着受。”蓉生沒辦法,端了盆子将自己那衣服在水龍頭下洗了洗。小燕見蓉生出來,便誠心道:“蓉生,你以後要好好勸勸他,不敢多喝那東西,喝多了傷身子。再說你倆還沒孩子哪。”蓉生苦笑着說:“因為這喝酒,我和他吵過多少次了,他就是不記心,真是屢教不改。”小燕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都成他三人正在說笑,卻見楊婷婷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夥子。都成定睛一看,不是那大學生麽,便不敢多言。婷婷和他三人打了招呼,便徑直去都成屋取來一個小凳子自己坐了,也不管跟來的那小夥子。都成覺得不好意思,便将自己那凳子讓給了小夥子。小夥子坐了一會兒,見婷婷只顧和別人說話,冷落了自己,覺得也尴尬,便起身告辭。
這小夥子姓黃,單名淵。他是中專畢業,在市人事局工作。人事局和政府辦兩單位相距二十餘米,一個在二樓的東邊,一個在西邊。黃淵也認識婷婷母親楊富梅。上次婷婷去母親單位有事,黃淵見了,便心依于她。他也從側面打聽到婷婷正和一個大學生在處朋友,但他不在乎這些,他這人生來就争強好勝,他認為談戀愛也要競争。雖然婷婷現在見了他不冷不熱,愛理不理,但他下了決心,要努力一番。就如高考時班主任老師說的那樣:人生能有幾回搏,今日不搏更待何時!
都成他們四人聊了大半夜的閑話,見蓉生打起了呵欠,這才停了,送回電視機,各自回家歇息。
楊婷婷睡到半夜,忽覺下體溫熱,便知是咋回事,心裏不覺竊喜。謝天謝地,自己總算沒那麽倒黴。下床墊好紙,穿上緊身褲衩,這才安心去睡。
李以行在家沒事,卻懶得進地,這都是他母親嬌慣的。但他寫一手好字,是大學生書法協會的,眼看離上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和婷婷卿卿我我的日子也不長了,心裏便有些失落。他想寫一紙條幅貼在婷婷屋子裏,既要表達自己的愛心,又要讓她時時想着自己,還不能讓人看得臉紅。這條幅上寫什麽?便成了關鍵。他苦思冥想了大半天,終于想出來了,就寫《漢樂府》上那首詩。主意已定,他便取來紙筆,飽蘸濃墨,一切思念,萬般愛意全在筆頭: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寫好後,他左看右看,覺得還可以,就是字的力度有些不盡意,軟綿綿的像個女人,沒有大男子漢那般豪狂,便又寫了一幅,一比,還不如前者,便只好作罷。将前一個卷好準備明天送去。今天是交款日,楊婷婷忙得不可開交,嘴裏直咕哝老孫不知去哪兒了。這會兒見以行來了,心裏一喜道:“你來了就好,幫我幹一會兒活。”說着站起身來,讓他坐在自己那位上,以行好像有些膽怯,拿起圓珠筆遲遲不寫,急得人家住戶直催。婷婷鼓勁道:“這有啥難的,票據還開不了。我收款,照我說的寫就是了。”只幾分鐘時間,以行便熟悉了活,幫婷婷辛辛苦苦幹了一上午。
官都成見以行替婷婷開票,下班後開玩笑道:“婷婷,你可真有兩下子,竟把人家大學生也調來幫你幹活,午飯你可得淨做好的,犒勞犒勞他。”以行聽得不好意思,搓着手笑。婷婷嘴利,回他道:“官大會計,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嗎?我可沒少見過你為小燕姐端菜洗碗時那腿腳利麻的樣子。我一直納悶,她怎麽把你調教得這麽順呢?”都成吃了這嘴上虧,卻找不出話來回敬她,只是一個勁地笑,笑夠了對以行道:“聽見了沒有,厲害着哪,以後可得注意點,不好對付的。”以行微笑着,禮貌地點了點頭。婷婷開了車鎖,喊了以行一塊去,臨出門朝都成扮了個鬼臉。
都成見他倆走了,自己忙将飯菜裝入盒子裏,給小燕送了去,這才回來歇息。
小燕雖然與都成和好了,不再提及那事。但她那臉色卻大不如從前,總是木木的,從未笑過。都成心裏也在想,她這是為何,難道至今氣還未消,自己如奴才般地阿谀奉迎,何時才是個頭?可又覺得她不是在面對自己,要不怎能夜夜拉自己上身?他翻來覆去地想,覺得有必要和她敞開心扉談一談,再別這麽繃着臉過日子了。
晚上吃過飯,正好天上落起了雨,把三戶人家都擋在自家裏。都成見小燕她依然陰沉着臉,便道:“小燕,事情已經過去好長時間了,我也不止一次地自責,不止一次地自己打自己。我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也不把我當人看,咱倆這樣過下去有啥意思?多別扭。你若感到和我在一起是受罪,我想了,就按你先前說的辦,離婚。因為我的錯咱倆才走到了這一步,家裏的物什一應大小全歸你。你願在這兒住,我走。你不願在這兒住,我給你找地方。”小燕聽他說了這番話,心裏竟不知是啥滋味,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塌糊塗,半天了反應不過來。待回過神來,流着淚道:“我說的那是氣話,敢是要當真?怎麽今天又突然想起欺負我了。都成你這樣反反複複地折騰我,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不如死掉算了。”說罷扔下筷子便出去了。都成還以為她去了廁所了,等她回來再論理,不料十分八分鐘過去,還不見回來,出去一看夜色茫茫,小雨紛紛,喊了兩聲聽不見答應,再想她剛才說的那話,心裏便急,返身沖進院子裏騎上車子便去四處尋找。
小燕出了大門,在街上站了幾分鐘,竟不見都成出來,更加生氣,,不覺渾身打顫,哭泣着朝她姐家走去。都成揣摸着她可能要去她姐那兒,便沿着這條路線飛快地去追。一下追過兩條街,才發現前面正走着的便是小燕,上去拽住她道:“你跑啥哩?我又不是逼你離婚,你看我這一天到晚哪時哪刻不是看着你臉色行事?就是果真要離婚,還不是你說了算。趕快回,別着涼感冒了。”小燕一聽他這幾句話,腳步便猶豫,走不動了。都成再一拉,她便回頭随他走。她坐上車,都成剛要騎時,她卻發現是那新車子,便心疼地說:“誰讓你騎這輛了,就不會騎那舊的,你先趕快回去,這坤車哪能拖得了兩個人?還不壓壞了。”都成将車子給了她道:“你趕快走吧,我随後就回去。”小燕也顧不得他了,騎上車便回。都成在後邊,一路小跑步,全身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濕了個透。
小燕回來趕快換了一身衣服,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便找來幹布去擦車子。都成回來後,見她不肯歇着,便道:“你放下,等會兒我幹。”小燕擡頭見他如落湯雞一般,不由地笑。這麽多天,都成總算見她笑了,喜得顧不上換衣服,擦了把臉便要替她去擦,小燕見他彎下腰來濕衣貼在身上,便笑着用食指在他額頭上輕戳了一下道:“憨家夥,也不知道濕。來,我給你找件衣服。”
還生和蓉生在家吃飯,見都成和小燕這半個鐘頭裏一進一出,也不知是啥事。這會兒吃飽了肚子,便悠閑着過來,見他倆在那兒正坐着,便提議去婷婷屋去打牌。小燕愛玩,聽說打牌,立刻便要去。都成取了撲克,還生反鎖了大門,叫上蓉生四人魚貫而出。
楊婷婷将屋子裏收拾得幹淨整潔。他們此時好像都知道了時間的珍貴,一去不複還,便少了許多客套,坐下便玩。都成沒玩上,只好在一邊站着,這可不是他不想玩,而是小燕不讓他玩。他看看這兒看看那兒,突見牆上貼的那條幅,看過來看過去,卻死活讀不成一句,更別說懂得其意思了。便說:“婷婷,這是誰給你寫的這玩意,連标點符號都沒有,讓人咋看。”婷婷見他在看那條幅,“撲哧”一笑道:“朋友送的,我也不知為啥沒标點,也不大能看懂。”還生自持進修了兩年大專,知識淵博一點,扭頭看了半天,似懂非懂地說:“這是一首詩,古人的情詩。你看那字寫得真來勁,想必你那朋友水平不淺吧。”婷婷抿嘴一笑道:“當然不淺,比你們都強。”婷婷她也不太懂。那天她問以行,以行不給她解釋,只說那代表他的心,還笑話她堂堂高中生,竟看不懂這個,慢慢琢磨去吧。楊婷婷準備過幾天請教一下她那高中語文張老師,她倆師生關系處得不錯,張老師她愛人轉業安置時,她母親幫了不少忙。因此張老師一直對她很好,對婷婷的不思學業,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嘆息沒把婷婷教成大學生。
小燕從這晚起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但卻多了個心眼,就是把都成看緊了一點,把他那力氣耗盡一些。她和都成剛和和睦睦沒幾天,姐姐便哭喪着臉,來對小燕說老父親病危。姐妹倆這下可急了,忙收拾盤纏,坐車回家。
都成見小燕回了老家,心裏竟偷偷地樂了,這下又可花上幾日了。卻不料第三日小燕便打來電報,說是父親去世了,讓他和趙隊長去奔喪。都成直後悔兩日好機會又丢掉,無奈只好帶上錢,跟了趙隊長去岳父家送老丈人西去歸安了。
都成一家子不在,院子裏便熱鬧不起來。如若還生夫婦有事不歸,婷婷一人是不敢在這兒獨往的。這日下午,婷婷在樓上聽見還生喊蓉生快走,出去一問才知他倆又要回鄉下伺候母親。婷婷沒事,見其他人都早早地回去了,便也想離開。剛鎖了房門,扭身卻見以行在樓下站着,背着一個大包。她趕快下去把他接上來問這是幹啥去。以行笑着說:“你糊塗啦,不知今天是幾號?明天就要上學去了。”婷婷這才醒悟過來,拍了拍頭道:“你看我這腦筋。”待以行放下包,婷婷親昵地說:“說好了三天來一趟,怎麽隔一禮拜了才來?”以行笑着說:“幫母親曬豆子,抽不出身。”婷婷道:“你來得正好,咱倆去給你做一身衣服,量一量尺寸,稍大一點,冬天裏穿。再買些毛線,我除了收款那幾日忙,其餘時間都坐閑沒事,上冬前給你織件毛衣。”以行聽她說的這些話如同慈母般的溫暖,便覺得自己是如此幸福,怎麽就碰上了這樣好的女人呢?便随了婷婷一塊上街。
整整一個下午,他倆都在逛街。在裁縫店量完身子後,便從這個店出來又進那個店,最後總算看中了一種暗紅色的毛線買了下來,這才返身回來。
李以行在婷婷這兒住了一晚,這一晚并未睡好,他倆有說不完的悄悄話,道不完的思念情,做不完的美樂事。天剛麻麻亮,他倆便去了火車站。以行坐了去省城的頭班車緩緩離去。他将頭探出車窗外,直到列車出站,轉了一個彎看不見了婷婷了,才坐正下來。婷婷見那長長的列車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了,才出了站。這時大街上已多了晨練的人們,她便不再怕了,低頭朝回走。心裏一個勁地後悔,昨晚沒讓以行睡好,今天這一路又要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