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

難眠,今日早早便來到所裏。他見張德厚來了後,便将他叫進自己房子裏道:“我昨晚一直想不通,你怎麽能說我欺負外來人呢?來到這裏就是一家人嗎,怎麽能這樣說話呢!”張德厚本來就有氣,聽他又提這事,便道:“事情都明白着做了,還怕人家說。我就不信你嚴所長若發了話,下邊這些人還敢單剩一堆煤沫給我留下。他們給你送去的是什麽樣的塊,你心裏清楚。人并不是要争什麽,碎煤和塊一樣能燒。只是這樣太目中無人了。”嚴所長生氣地說:“不是跟你說了嗎,過兩三天還回來一車,你盡管挑就是了麽,說這些幹啥。”張德厚嘴裏嘟哝道:“工作了這麽長時間,還沒見過這號人。”說罷便摔門而去。嚴所長本來和還生鬧不和,就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這次又碰上張德厚這個不講理的貨,心裏更是難受,見他摔門走了,無力地坐下,自言自語道:“怎麽這麽小的一個所裏,就出了兩個這般貨色。”

都成聽見兩人争吵,便躲在辦公室裏不出來,他覺得自己最好裝作啥也不知。他在房子裏靜坐了一上午,估計人都走完了,這才開門出來,卻見嚴所長一人站在門口抽煙。他擡手看了看表,問道:“嚴所長,還沒回去?”嚴所長聽見叫聲,好像才發現他,點了點頭便進了房,都成也跟了進去。嚴所長一坐下,便指着隔壁道:“早上他和我頂嘴,你聽見了沒有?簡直沒有德汗,憑着一個做副市長的表哥就無法無天了?”都成搖搖頭道:“早上我去銀行對賬了,發生了啥事?”嚴所長見他不知,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前後後講與都成。都成道:“這張德厚也不免有點太猖狂了吧,剛來幾天就對老領導這般态度,那時間長了還不騎在領導頭上拉屎撒尿?”嚴所長敲着桌子道:“張德厚你以為我老了,就要退了,這裏就是你的天下了?哼!別想!只要我在位一天,你休想說了算。”都成走到他跟前,小聲道:“嚴所長,你歲數也大了,千萬別生這些閑氣。他張德厚就是親爹做市長,下邊這些人也不會聽他的。咱們這麽長時間了,我是啥人你還不清楚?”嚴所長聽後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不語。都成直起身子道:“好長時間咱倆沒在一起吃飯了,今天我做東,喝幾盅。”說罷便拉了嚴所長走。

還是上次都成請化工廠李廠長和柳萍吃飯的那個店。都成一上樓便見李廠長在那兒站着,他趕忙過去問好。李廠長低聲道:“市裏局裏的領導要來,我得恭候着。”都成聽他有要事纏身,便道:“不打擾了,不打擾了,改天見。”說着便領嚴所長去了一個小包間。

兩葷兩素一瓶酒。他倆喝到興頭上,嚴所長嘆氣道:“都成,我真生氣,不知什麽人從背後捅了一下,沒能把你提了副所長。等明年換屆,陳主任調走後,我還要為你争取,我就不信他張德厚能翻了天。”都成探近身子,低聲道:“聽他說是一個鎮的書記要做下屆的主任,你聽說了沒有?”嚴所長道:“我不清楚,政府辦我熟,等我去打聽一下就清楚了。若是碰上一個與我熟識的,一定要讓你如願。”都成笑着說:“咱們這幾年下來,就如同一家子,憑心共事。哪能像這張德厚,憑着仗一點權勢,就如此盛氣淩人。嚴所長你記住,不到年齡堅決不退休,只要不犯錯誤,上頭總不能撤了咱吧。你讓他張德厚蹦跳,急也要急死他。”嚴所長點着頭,真心道:“都成,你幫我好好幹,我就是把你提不成副所長,也要讓你掌副所長的權,我看中的就是你,放心的也是你。”都成聽得滿心舒服,給嚴所長斟滿一杯酒道:“嚴所長,來,咱倆幹了這一杯。一切都在這酒中。”嚴所長年齡大一點,酒量便沒有都成大,再加上生了點氣,一瓶酒下去便有些頭暈目眩。都成見他略有些多,便不敢戀酒,知道他愛喝肚絲湯,便吩咐服務員快快端來。待嚴所長熱乎乎地喝下去,都成才扶了他下樓,擋了輛出租車将他送回去。

嚴所長睡覺去了。都成付了飯費卻忘了開票,所以從嚴所長家返回後又去飯店補了票。他見李廠長喝得一塌糊塗,蜷縮在三把椅子上,嘴下是吐出來的一堆穢物。都成拿了票,趕忙退出,剛出門便見柳萍帶着一輛車趕來了。都成這下不好意思走開了,便幫她将李廠長抱到車上,這才獨自回去。

都成剛進院子裏就見兒子小寶正在燃放小炮竹,便過去訓斥道:“你不知道那屋有個小妹妹?把她吵醒咋辦,快回去。”小寶不聽,嚷嚷道:“是阿姨讓放的,這小炮竹就是阿姨給的。”這時小燕出來道:“中午去哪兒啦?你看誰來了。”都成進屋一看是岳母來了,叫了一聲“媽”道:“你來怎麽也不早通知一聲,好讓我去接你。你啥時到的?”“我早上剛到就碰上你姐夫去車站送人。聽說你姐夫他爸不在了,過幾天發喪,你姐正在鄉下忙。他怕你不在,便把我送到小燕那商店裏。”岳母滿口山東腔調說。都成問吃過了沒有?小燕道:“吃啥哩,你又不在,我就熬了點粥。”都成笑着說:“媽,你就住我這兒,下午我買菜,多多做些好飯讓你吃,嘗嘗咱這兒的口味。”岳母擺手道:“都成,可別破費,家常便飯就中。”都成與岳母客套了一番,便上樓去了。

都成前腳進了辦公室,楊婷婷便後腳跟了進來。她一臉焦急的樣子道:“快借我兩百元錢,以行得闌尾炎住院了,學校将電報打去了他家,他媽沒有錢,急得直哭。今上午找我想辦法,準備晚上坐車走。中午回家,我媽有事沒在,沒能拿上錢,先在你這兒湊上吧。”都成知道楊婷婷不缺錢,便打開了保險櫃取出兩百元交給她,也沒讓她打條。婷婷接過錢急忙轉身下樓,以行媽此時還在辦公室等着哪。婷婷剛邁出門便與來都成這兒的張德厚撞了個滿懷,害得她滿臉羞紅。

張德厚在房子裏踱了幾個來回才坐下。都成見他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他想說與嚴所長吵嘴的事,便故意避開這個話題道:“張所長,這麽冷的天你每天下午都回去?”“那有什麽辦法呢!”張德厚嘆息道,“我算過了,我每天要騎車一個來回,六十裏地。一年下來也抵得上紅軍二萬五千裏長征了。”都成感嘆道:“也夠辛苦的了,好在從城裏到你家是柏油路,平展展的。要擱在我家,只得住單位了。”張德厚道:“多虧咱這單位管理得松,遲一點,早一點沒啥,要不咱真受不了這苦。我老婆也一天唠唠叨叨要進城開小飯店,她跟娘家爸學了一手做刀削面的好手藝,卻一直用不上。現在孩子也大了,我們村有好些人都外出做買賣,她也心裏癢癢的。”都成贊許地說:“嫂子有這手藝,可不敢在家裏窩着,進城開個店,哪一天的收入不抵咱這上班的好幾天。不說別的,就我媳婦開個成衣店,人家都不稀罕我這幾個工資。”張德厚聽得兩眼有光,笑道:“我也是這樣劃算的,可我這剛調回來,人又不熟,連個住處還沒安置下,怎還敢考慮其他呢?”“你沒跟嚴所長說起要房子的事?”都成問。“說過了,誰知頂用不頂用。你看嚴所長對我,嗯,沒法說。”德厚搖頭道。“嚴所長歲數大了,好忘事,你得經常給他提個醒。”都成說着,遞給他一支煙。德厚接過煙,苦笑了一下說:“不知你知道與否,所裏分煤差點沒把我氣死。”話還未說完,就聽小燕在院子裏喊都成,都成出門一看是趙隊長來了,回頭跟張德厚說了聲便下去。

趙隊長重孝在身,這幾日忙得連覺也睡不好,一臉的倦容。他見了都成,沙啞着嗓子說:“都成,咱媽就住我那兒吧,一來能替我看家,二來那邊也寬敞些,這幾日你和小燕就照顧她老人家,我顧不上。”說罷擱下鑰匙就走。都成和小燕知道他忙,便不挽留,将他送出門。

都成回來還未站穩,小燕便将籃子塞與他道:“別再上樓瞎侃了,趕快去買菜吧。”都成聽命,接過籃子和小燕給的五十塊錢,飛快上街去了。

張德厚見都成下去好一會兒還不上來,便出門去問,才知他上街買菜去了,就将房門關了,也準備回家。卻見還生推車進了院子,便站在樓道上看他。還生見自己家的門鎖着,知道蓉生又去她娘家了,便上樓來找都成閑聊,見新來的張所長在那兒站着。便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張德厚見他往都成辦公室去,便道:“你有事?”“沒事,進不了家裏,随便坐坐。”還生道。“都成出去了,來我這兒吧。”張德厚說着,便撩開門簾做了個請的手勢。

還生也知道張德厚,張德厚也知道還生,只是他倆此前沒說過話而已。還生進了屋,便掏出香煙相讓。張德厚接過煙,笑着說:“都成經常說起你,老想和你談談,總是沒空。都一個單位,這麽長時間了還未說過話,有點遺憾呀。”還生謙虛地說:“我早就想上來拜訪,無奈那邊忙。我下班了你也走了,我上班了你還未來。今天算是天作之合,我下得早,你回得遲,正好聊聊。”張德厚聽他這幾句話,便知是個精幹人,怪不得嚴所長在自己面前說趙還生是個目無領導,自高自大的人。張德厚像大哥哥關心小弟弟似的說:“還生,當時市裏怎麽把你抽去了?”還生抽了幾口煙,長長地将它吐出來道:“這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年輕,專業也對口;二是嚴所長排擠我,總是處處看我不順眼。”張德厚聽他這話,覺得在這個所裏還生就是他的戰友,頓覺得關系拉進了許多,問道:“嚴所長那麽大歲數了,怎麽能和你這年輕人鬧別扭呢?”“一言難盡,一言難盡。等以後時間長了,你也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還生有點生氣似的說。張德厚嚴肅着臉道:“還需以後,現在就知道了。”便又将分煤之事對還生說了一遍。還生好似所裏除了都成又多了一位知心之友,便将嚴所長當時扣他工資,停他福利之事也說了一遍。兩人一唱一和說到了一起,大有相見恨晚之憾。

蓉生回來,見還生車子在,便知道他又在樓上。還未上去,就聽見他的說話聲,便大聲喊叫。還生聽到後便立刻出來。還生這才知道天已黑了,便回頭對張德厚道:“咱倆光顧說話了,你看外邊都黑成這般樣子了。今晚就別回去了吧,一會兒在我家吃。再叫上都成,他家裏有酒,咱三個喝幾盅。”張德厚出來一看,果然夜色已濃,便點頭同意。還生吩咐蓉生多熬些粥,再煮幾個雞蛋。都成聽見張德厚與還生在樓上,便放下刀子,出來道:“張所長,正好我這兒有菜,多拼兩個咱三個喝酒。”張德厚笑了笑,大聲道:“好,那我就在房子裏等着。”說着便和還生進了屋。

都成說了那話便回到案前繼續操作。小燕輕捶了他一拳,白了他一眼道:“燒包,就你有錢,人家兩個就是逃荒的,買不起酒菜。”都成見女人小心,便笑着道:“那還能吃得着咱,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張德厚将門閉住,對還生低聲道:“現在國家提倡領導隊伍年輕化,幹部隊伍專業化。我說句實心話,嚴所長他也幹不了幾日了。說不定明年換屆就讓他退居二線,胡亂給個顧問呀養着就是了。咱單位又沒有一個幹部,只能論專業了。論專業就輪到你了。又年輕,又有文化,不把這樣的人推上領導崗位,那是上級用人的失職。我表哥就是尹市長,我到時全力推薦你。”一番話說得趙還生心花怒放,他見張德厚那煙快燃到頭了,趕快另抽出一支替他續上,道:“哪能輪上咱,就是要提拔也該都成了。”張德厚一敲桌子,瞪眼低聲道:“你看你,這就不懂了,都成符合上頭那兩個條件嗎?他是幹部嗎?他有專業知識嗎?沒有!沒有你當什麽領導?安心做那會計吧。”還生聽他分析得也對,便道:”果真如你說的這樣,那就全靠你了。嚴所長退了,肯定你是一把手,誰做副手還不是你一句話。”張德厚眯縫着眼說:“倒不是我說了算,而是我能在上邊替你說了這話。”還生知道尹市長是市裏最年輕的一個市長,只是口碑不太好,小道消息稱他最愛搞女人,也不知屬實不屬實。他聽了張德厚這話,越發對他恭維了,笑着道:“張所長,你若早來幾年,我也用不着在嚴所長手下受那窩囊氣了。”

他倆正談得興濃,聽得有人上來,踩得樓梯冬冬響。原來是都成招呼丈母娘吃飽後,将她連同小燕、小寶一同送去了趙隊長家,自己回來靜等着與他倆喝酒了。

三人下了樓,恰遇馬路平歸來。聽說要喝酒,立刻大聲道:“三人喝成何體統,算上我四人才正好,我回屋拿酒去。”

蓉生知道他們要喝酒,自己便早早地吃飽了肚子,這會站在一旁來給他們幾個倒茶添菜。馬路平從自己屋拿來四瓶汾酒和八九根香腸,還有一瓶午餐肉與一只燒雞。這些看得蓉生都眼饞。馬路平見蓉生站在一旁,大夥說話有些放不開,便道:“蓉生,你去我家吧,和呂莉、保姆她們玩去。等會兒楊婷婷來了,正好四個人打撲克。這兒酒氣太大,熏得人難受。”蓉生還想說什麽,見還生給她使眼色,便笑了笑到呂莉屋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