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始疑(一)

路悠父母在去學校的路上出了車禍。

談繪錦緊跟在她身後,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她給談媽談爸打電話,報了醫院的名字。

路悠趕到醫院時,已經晚了。

她就站在病房門外,隔着窗戶,呆呆的看着窗子。原本透明的玻璃,隔開了兩個世界。

腦海裏還閃過父母的笑臉,一轉眼,只有記憶裏還存在了。

* * *

百陌北摟緊路悠,路悠靠在他懷裏,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眼圈紅腫,指甲扣得發白都不自知。

長木板凳旁種着棵柳樹,柳絲參差不齊,随風飄動,枝條上鼓起一個又一個小包,風一吹,綠葉就跑出來了。

百陌北伸手拂過路悠被風吹散的頭發,下巴磕在她頭上,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聲音又低又糯:“後來呢?”

後來是誰幫她處理後續的事?百陌北驀地想起一個人,眼睛在閉着的眼皮下轉動了幾下。

“……實際上我還有一個親人。”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體飄出,凝結在他衣服上,出現些小小的水珠。

路悠伸出手擦擦水珠,接着手從他胸前拿開,手臂環過他的腰身,緊緊抱住他。

“後來的事都是他幫忙辦的。”

路悠說的那個人是她的爺爺,從出生後一直沒見過的爺爺。

路悠的爸爸路知安,當年為了和她媽媽結婚,私自從家裏跑出來,這麽多年,他們也從沒有和路悠說過當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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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知道整件事情時,卻是在父母離世時,從一個陌生的、自稱是她爺爺的人的口中聽說的。

“後來見過他嗎?”

百陌北眼神幽深,他為什麽不早點醒過來,那麽,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他也能陪着她一起,哪怕是陪着她哭也好。

“……只見過一次,他來找我,話說到一半,我跑掉了。”路悠嘴巴貼着他衣服,聲音悶悶的,不清晰。

見她神色依舊暗淡,百陌北想讓她開心點,轉移話題道:“那麽,路悠同學,你能告訴我方毅是怎麽回事嗎?”

他兩手托着路悠肩膀,把她朝前推了推。

路悠被迫仰頭,她眼神發窘:“也就那麽回事。”

“嗯?”

“就是,就是事情結束後,我回校那天,躲在樓梯口哭,被他撞見了。”

“他安慰你了?”

“嗯。”

“然後你就看上他了?”

“……嗯。”

“悠悠,你以前眼光真不好,還好現在糾正過來了。”

路悠:“……嗯。”

* * *

路悠成了百潇潇的課代表,偶爾去辦公室幫她統計作業。

百潇潇上課很少點名,也極少有同學會曠她的課。

自上次百潇潇找百陌北談話後,每到她的課,百陌北都會陪着路悠一起去。

路悠不知道原因,卻很樂意同他一起上課,偶爾上課時,還會偷偷指着百潇潇,問他是不是來看美女老師。

百陌北從不回答,只是意味深長的看着百潇潇,眼神中藏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 * *

方方和小武要結婚了,收到消息時,路悠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明明前幾天還喊打喊殺、互相撇清的兩人,怎麽突然間就要結婚了?

她既沒有給方方打電話,也沒有問婉儀姐這個旁觀者,而是抽了個時間直接殺到花店。

她覺得還是親自去看一下比較好。

等來到花店,眼前的景象讓她吃了一驚。

方方頭上的紗布還沒有拆掉,半躺在沙發上吃橘子,而小武則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替她剝橘子。

路悠推門進去時,恰好看見方方赤着腳踹小武。

喬婉儀聽到有人開門,朝這邊看了一眼,見路悠來了,才笑着對方方和小武說:“我這裏可是花店,你們倆要想打情罵俏去別的地方,別把我客人都吓走了。”

路悠邊走邊捂眼睛:“大清早吃了一把狗糧。”

方方等她走過來,把手上的橘子掰開幾瓣塞到她手上:“拿好橘子,堵上你的嘴。”

路悠哈哈笑了聲,把橘子塞進嘴裏,酸澀感溢滿口腔,她皺眉:“這麽酸!”

方方見她臉色發苦,笑道:“對啊,專門留給你的。”

小武把椅子朝旁邊挪了挪,沖路悠笑道:“好久沒來了。”

路悠翻了個白眼,她記得她前段時間剛剛來過!

四人鬧了一會,小武接了個電話,對衆人說了聲抱歉,又特意向方方解釋了句,站起身出了店。

“最近店裏挺忙的,小武的空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方方盯着小武的背影,一直到他離開花店為止。

路悠往嘴裏塞了瓣橘子,甘甜可口:“還是自己挑的好吃。”

無視方方的眼神,又往嘴裏塞了瓣,繼續說道:“怎麽突然就想到結婚了?”你不介意小武之前的事?

後面那句,斟酌良久,路悠都沒能說出口。

“小武向我求婚了,所以就打算結婚了呗。”方方語氣很無所謂,但路悠還是從她眼中看出一絲欣喜。

有些心情,是怎麽都掩飾不住的。

“什麽時候舉辦婚禮?”

“下個月五號,到時候還要請你做伴娘呢。”

路悠笑:“放心,選我做伴娘,絕對能突出你的美。”她拿起桌子上的日歷表,找到“5”這個數字,眉角微挑:“不過,五號?時間這麽緊?”

“遲則生變嘛。”方方說道:“時間久了,我怕自己會後悔啊。”她自嘲的笑笑。

路悠沒再說什麽,方方不是怕自己後悔,她應該是怕小武後悔吧。

在愛情面前,總得有一個人卑微。

* * *

“潇潇老師,去吃飯嗎?”隔壁辦公室的張老師站在門口,臉上帶笑。

“不去。”百潇潇收拾好東西,對坐在她對面的女老師擺擺手,挎上包走出去,和張老師擦肩而過時,連餘光都沒留給他。

張老師看上去年紀不大,長得又高又瘦,凹陷的臉頰上挂着副金絲邊眼鏡。

見百潇潇沒有理他,尴尬的推推眼鏡,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只好跟在百潇潇屁股後面走,等經過樓梯口時,一轉眼,前方的人已不見了蹤影。

他快步下樓,等轉過第二個樓梯口時,還是沒看見那道身影,只好放棄。

百潇潇手裏拿着包裹,走進教師公寓,進了門,把包裹扔在旁邊,換上拖鞋,又從沙發上找到遙控器,打開電視,她才放松似的躺在沙發上。

面無焦距的看着電視機,過了良久,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她從沙發上起來,來到門口,拿起包裹。

包裹上只寫着收信人的信息,至于寄信人的信息,則是一片空白。

從袖子裏掏出刀,百潇潇打開紙箱。

箱子裏放着一張明信片和一個銀色的鐵盒。

盒子像是用模子鑄成的一樣,嚴絲合縫,一丁點縫隙都沒有。盒子的最上方,遍布着無數淩亂的線條,線條呈褐紅色,凹陷進鐵盒三毫米。

她拿起明信片,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字跡潦草淩亂,像是小孩子的塗鴉。

『你知道該怎麽做。』

落款寫着北岸。

北岸,北岸,呵,不論她跑到哪他都能找到。

百潇潇把明信片撕成兩半,然後對折,繼續撕,直到撕的粉碎為止。

紙屑被她随手扔在地上,她抱起鐵盒,盤腿坐在沙發上,鐵盒則放在她面前。

鐵盒的前方有一排數字,百潇潇伸手拂過這些數字,輕笑出聲。

她憑着記憶,撥動密碼鎖,随着最後一個數字被撥正,鐵盒發出“啪”的一聲。

百潇潇沒有急着打開盒子,而是看着那串數字發愣,接着嘴角扯出絲笑,然後笑容越來越大,原本無聲的笑,也漸漸發出聲音,笑着笑着,眼睛裏射出徹骨的恨意。

她閉上眼睛,等睜開眼睛時,早已是平靜無波。

伸手打開盒子,盒子內的空間不大,盒子的內壁上,同樣遍布着深褐色的線條,一條接着一條,交錯相交,看得人眼暈。

最惹眼的,是放在盒子中的東西。

那是一把槍,一把很小的槍。

槍的旁邊,放着一顆子.彈模樣的東西。

百潇潇起身,找到雙黑色的手套戴在手上。她把子彈放進手心,銀色的子彈,放在手心中,格外顯眼。

她攥拳,手指的關節處傳來“咔嘣咔嘣”的脆響,望着盒子,百潇潇眼神怖人,從齒縫中吐出句話。

“北岸,你這是在逼我!”

* * *

等到方方和小武結婚的那天,路悠特地請了假,和百陌北一起去參加婚禮。

等到現場時,路悠和百陌北找了個角落剛坐下,手機就響了起來。

等挂斷電話,剛想和百陌北說什麽,他率先笑着說道:“去吧。”

路悠點頭,用力握了下他的手,接着起身離開。

方方正在化妝,坐在椅子上的她,不像之前那樣跳脫,多了幾分沉穩的氣息。

結婚這兩個字真是既神聖又美好。

伴娘有三個人,除去路悠和喬婉儀,還有位姓嚴的女生,是方方的高中同學。

見路悠走過來,方方坐在那沒動,臉上卻挂滿了笑,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候,而是訴說。

“悠悠,我要結婚了呢!”

路悠上前,握住方方的手,路悠的手比方方的小,她攥着方方的手,能明顯感覺到手心的潮濕。

“緊張嗎?”路悠問。

“不緊張。”

“不緊張?不知道是誰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覺都不讓人睡。”喬婉儀毫不留情的揭穿她。

向來率真的方方聽聞這話,居然露出腼腆的笑,原本塗了腮紅的臉變得更紅了。

路悠再次覺得方方和之前不一樣了,具體什麽地方不一樣她不清楚,她只能看出,對于婚禮,方方很開心,特別特別開心。

路悠坐在百陌北身旁,耳邊充斥司儀的主持聲和周圍人的掌聲。

等到方方和小武交換戒指時,她不知怎麽了,突然握住百陌北的手,等手心中傳來溫涼的觸感時,才舒了口氣,繼續看向新郎新娘。

百陌北看着和自己相握的手,她的手比自己的小很多,手背上有淡淡的青色痕跡,骨節稍顯。

“你太瘦了。”

“什麽?”路悠正聽司儀講話,沒聽清她說什麽。

“你太瘦了。”百陌北重複道。

路悠疑惑,不知他為什麽說出這句話,完全和周圍的氣氛不搭啊。

“以後要把你養肥一點。”

“……養肥一點?”她是不是聽錯了什麽。

“嗯。”

路悠……

捧花被喬婉儀搶走了,等散場時,看着她坐上一輛車,路悠似笑非笑的盯着開車門的男人。

那個男人她認識,曾經去花店買過花。

路悠和百陌北在街邊閑逛時,她還在糾結百陌北的話:“你的意思是我是豬喽。”

“不是。”

“那為什麽要用養肥這兩個字?”路悠停下,雙手抱胸。

百陌北抿唇笑,旁邊綠化的樹木,葉子已經長成,陽光下,灑下片片光影。

“怎麽?不說話了?”

百陌北挑眉,似笑非笑道:“你想讓我說什麽?”

路悠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巴:“我想想啊……”

該讓他說什麽呢?正想着,前方的樹枝上落下一只鳥,灰色的翅膀縮在兩旁,爪子抓在樹幹上,伸着腦袋四處張望。偶爾撲騰幾下翅膀,露出淺黃色的肚皮。

有了!

路悠指指樹上的鳥:“我不要你說什麽,你把它捉下來給我我就原諒你了。”

說完,她眯着眼睛笑。

“你确定?”百陌北同樣眯起眼睛,聲音慵懶又随意。

路悠點頭:“當然啦!不過——前提是你能捉得到。”

“我當然能捉到!”

路悠只是随口一說,見他認真了,居然也生出幾分興趣,不知道等會他怎麽收回放出的大話。

百陌北看向遠處的攝像頭,眸子裏閃過一抹白光,接着轉換視線,看向那只鳥。

灰色鳥依舊在那根樹枝上,百陌北看向它時,它正在啄自己的羽毛,完全不知道近處的兩人拿它打賭。

路悠也看向那只鳥,看着看着,想到等會的情景,她突然低下頭笑。

只是笑着笑着,眼下驟然出現一雙并握的手,路悠擡頭,百陌北正站在她身前。

溫煦的陽光在他身後散開,折射出片片光暈,他高大的身軀擋在她前方,落下一抹身影。

路悠眯起眼睛,剛才擡頭的一瞬間,她微微晃神。

百陌北伸出一只手,蓋在她眼睛上。

“等我拿開手,會發生奇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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