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需要聽到你的聲音

陸起陽按在門把手上的動作頓住,回過頭。

屋內一片寂靜,客廳的燈已經關了,只餘下玄關處的一點昏暗燈光。

似乎是嫌熱,她擡腿蹬了一下絨毯,但沒能擺脫這毛絨絨的東西,有些不高興地哼唧了幾聲。

而後,她終于消停了會兒,像是又陷入新的睡意裏。

陸起陽走了過來,低下身,把她的手從毛毯裏解救出來,又将她額前的碎發盡數撩到後面。

“真的。”

屋內安靜,只剩下幾不可聞的空調風與她微弱的呼吸,玄關的光線太暗,她的輪廓藏在黑暗裏,變得柔和許多。

像一只睡着後縮成一團的白貓。

陸起陽站住不動,好一會兒,終于妥協般嘆了口氣,起身去關上了門,重新坐到了她身邊。

她睡相是很安靜的,但睡得卻不實,大約是酒精的關系,她總覺得熱,時不時地會踢被子。

陸起陽怕空調溫度調太低,等他走了以後,沒人看着,她明早起來感冒,就沒有動空調,只是把她身上的毛毯往下折了些,讓她感到涼快點。

她輾轉反側,睡得不怎麽安穩,唇輕輕動着,似乎是在說什麽。

陸起陽遲疑了片刻,而後彎下身,耳側靠近她唇邊。

微弱的聲響變得清晰了。

“……是你嗎?”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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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起陽凝神細聽,下意識地湊近了些許。

距離慢慢拉近,有溫軟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邊,帶起一片無聲的顫栗。

他僵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後退。

然而就在這時,許枝低而輕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你寫的錯題集嗎?”

陸起陽一頓。

他垂下眼。

許枝眉心微微皺着,似乎是遇到了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為什麽不……”

後面的話音漸漸消失。

不什麽?

為什麽不敢認?

明明是自己做的,卻要說成是陳溯,為什麽不說是自己做的?

陸起陽慢慢撤回去,垂眼看她。

不知過去多久。

時針指向了十一。

他直起身,彎腰給她理了理毛毯,掌心在半空懸了片刻,終于還是落下,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已經認栽了,許枝。”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總得讓我給自己留點面子吧,馬上18歲的小朋友。”

“體諒一下?”

安靜的屋子裏,鐘表的滴答聲有節奏地響着。

她閉着眼睛,睫毛微微翹着,柔軟的黑發散在沙發上。

陸起陽視線一錯不錯,掌心慢慢擡起,收回,指腹輕輕攏緊。

他垂着眼睫,目光投向了昏暗光線下,他的影子正覆在她的身上。

他半傾下身,他的影子也跟着動作。

仿佛和她貼在了一起。

親密。

卻又隔着極為遙遠的距離。

就像影子永遠都不可能觸碰到人。

陸起陽嘴角自嘲地勾了一下,低着聲音,似是自言自語,“許同學,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錢啊……你怎麽能這麽遲鈍?”

隔天早上,許枝是被鬧鐘吵醒的。

睡意藕斷絲連,她嘗試着睜了一下眼睛,失敗了,于是立刻就妥協投降,整個人縮進了毛毯裏,打算借着那點未盡的睡意再一次沉入夢鄉。

然而睡着睡着,她意識慢慢清醒了,伸出半截手臂出去,摸了摸底下觸感。

嗯?

沙發?

她睜開眼睛,入眼的是她毫不陌生的客廳,一切都異常祥和平靜,仿佛只是一個稀疏平常的周末。

問題就在于。

她昨晚好像并不是在沙發上睡……

……她昨晚幹嘛來着?

許枝整個坐了起來。

思緒迅速往回推。

晚飯,出門,喝酒……

酒……!

然後呢?

……好像完全不記得了。

她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隐約只能想起一點零星的片段,而片段裏面……好像是有看見過陸起陽。

她不太确定,似乎是有聽見過他的聲音,但也有可能是夢裏聽見的。

想了想,她四處翻找,摸出手機,啪嗒啪嗒按着,發了條消息過去。

許枝:昨晚是你把我送回來的嗎?

陸起陽:不是。

陸起陽:昨天晚上我下樓丢垃圾的時候,看見旁邊有只雕一嘴把你叼進了你家裏。

許枝:……

許枝:H市的冬天都沒你說話冷。

得知昨晚是陸起陽送她回來,她稍微松了口氣,心想,可再不能喝酒了。

不過,有一點值得疑惑的是,雖然她以前沒有喝過酒,但按她的認知猜測,宿醉以後應該是有很大概率會頭疼的,起碼會不舒服,但現在,她似乎沒有感到任何不适的地方。

有點奇怪。

也可能……她身、身體好吧。

擰瓶蓋也需要憑借運氣的人這樣想着。

許枝起來洗漱換衣服,對于陸起陽送她回家的過程裏可能會發生的諸多未知毫不關心,也可能以她的智力還不足以想到那麽高層面的東西。

畢竟在她眼裏,送她回家就是送她回家,和她本人并沒有什麽關系,什麽手碰到她肩膀之類的密切接觸是不存在的,人一定擁有某種神奇的可以不接觸就把一個大活人送到沙發上去的能力。

等她摸出書把物理的疑惑點解決掉以後,才伸着懶腰,看了一眼時間。

快中午了。

她正要點外賣,就看見了陸起陽先前發送來的消息。

陸起陽:你昨晚為什麽在外面喝酒?

陸起陽:是覺得這個月壞人的業績不達标嗎?

陸起陽:?

陸起陽:人呢?

陸起陽:你這手機消息不開聲音的毛病能不能好了?

陸起陽:要不幹脆我給您新買個吧?許大爺。

“……”

許枝敲字回複:我要最新款最大容量,謝謝。

那邊回得很快。

陸起陽:我曾經有個朋友,她因為回消息回得慢,已經被人打死了。

許枝:?

許枝:要不是看在昨晚你當了個人的份上,你可能會被我一圈打出銀河系,明白?

陸起陽:我怕死了。

陸起陽:許大哥,我求求你,千萬不要打我。

陸起陽:我可太害怕了。

許枝:……

許枝:不準陰陽怪氣。

陸起陽:哪兒呢?我怎麽敢啊,老大,我怕你一拳把我打出銀河系。

“……”

許枝拳頭硬了。

她很想現在沖到對面樓裏去把他打一頓,但是從理論上來分析,對方接近一米九,而她只有一米七不到,力氣有是有,但和沒有也差不了太多,如果她一拳下去,沒有打對位置,很可能會把自己手打痛,而對方屁事沒有。

所以她只是在腦海裏把陸起陽狠狠地揍了一頓。

然後打字:你死定了。

陸起陽:嗯,我死定了。

陸起陽:所以你昨晚為什麽喝酒?

許枝:好奇,沒喝過。

許枝:關你屁事。

陸起陽:屎你也沒吃過,怎麽不好奇一下去吃屎?

許枝:……注意你的用詞。

陸起陽:你幾歲了?大晚上在外面喝酒,是找死還是想體驗一下環游世界的感覺?今天你睜開眼看見的是客廳,有沒有想過,你也可能看到陌生的四平米房間?

陸起陽:世界上這麽多你沒見過沒體驗過不知道的東西,是不是都要去摸一下碰一下嘗一下?

陸起陽:能不能動一下你的腦子,不是什麽都能随便亂試,也不要對世界和壞人存有僥幸。

陸起陽:你明不明白?

許枝微微愣了一下,指尖落在屏幕上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複。

她好像在這一刻,才意識到。

她對自己,似乎很不負責。

想了一想,她正要回知道了。

手機又震了震。

陸起陽:你可以不明白。

陸起陽:但下一次,你可以告訴我。

陸起陽:我需要聽見你的聲音,才能做判斷。

許枝怔住。

一瞬間,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連根拔起。

我需要聽見你的聲音。

我能聽見。

你可以說給我聽。

我會聽見,許枝。

……

許枝瞳孔微微放大了,胸腔的起伏漸漸明顯,仿佛在水裏憋了太久的人終于重新得到了氧氣。

不知過了多久。

她擡起手臂,覆在眼睛上,肩膀小幅度地顫着。

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的。

但她卻能感覺到,身體裏像是有什麽被觸動了。

明明是如此平常而普通的幾個字。

她卻感到了經久的前所未有的委屈。

好像她已經等這幾個字等了太久了。

這個周末似乎是一個很神奇的周末。

分明是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但許枝卻覺得很輕松。

連帶着,她和陸起陽的關系,似乎也很微妙地好了一些。

雖然她并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化學反應,尤其是星期六的早上她還被對方說了個啞口無言。

按照她平日的性格,就算是她的錯,被陸起陽那麽說一通,她起碼得拉黑對方兩個星期。

但這一次卻沒有。

不僅沒有,甚至更加詭異的是,兩個人居然很平和地一同上下學。

周一早上第一節 課并沒有上。

新的一周,老胡之前就提過的大考即将開始。

學生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只是坐在位置上安靜地複習着。

盡管這場大考的規格比起之前不那麽有檔次,但班級裏依舊有着淡淡的緊張感。

許枝随手翻了翻物理卷,不知道複習什麽,她的物理太糟糕,這麽多天也才剛剛弄懂兩個章節,也只是弄懂而已,雖然有那本不知名人士的錯題集,但她也還有許多的內容沒來得及消化。

她撐着下巴,看了一會兒周圍的人。

“許枝,你不複習在那兒看什麽呢你?啊?看不進去就上來幫我改作業。”

老胡點名指姓,許枝立刻低下頭裝作看書。

“馬上考語文,你在那兒看物理?你也別掙紮了,上來給我改作業,反正你也看不進去。”

“……”

許枝沒有辦法,只好抱着板凳,坐到了講臺邊上,幫老胡改作業。

“你就不用答案了吧?自己判斷對錯,有問題也別問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老胡遞了她二十多本練習冊。

“……”

許枝敢怒不敢言,只能接過來任勞任怨地批改。

老胡低頭批改剩下的,只中途瞥了眼她批改的那頁,而後就再沒管她。

批到八點左右,作業全部改完。

許枝承擔起了新任務,把作業抱到辦公室去。

練習冊比較厚,也有些重。

老胡剛要叫人幫她一塊搬。

許枝便說:“老師我自己來吧,他們還要複習呢。”

老胡頓了一下,又看向她,“你搬得動?要不分兩次吧,這麽多。”

許枝自信地堅持:“我覺得一次就行了,老師。”

老胡對此表示了極大的懷疑,但并沒有在口頭上表現出來。

許枝抱着四十來本練習冊,艱難地離開教室,龜爬似的移動。

老胡:“……現在18歲的小孩兒自尊都這麽強了?”

班級裏發出隐約笑聲。

而此時,隔壁班也正在安靜地複習着,所有人埋頭看着書,恨不得把所有知識都塞進腦海裏。

唯獨最後一排的幾個男生,互相傳着紙飛機,一句話不說,全靠眼神交流。

陸起陽背靠着椅子,桌上連本裝樣子用的書都沒有,空蕩得離譜,手裏玩着筆,吊兒郎當地坐着。

而後,他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

餘光一瞥。

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正艱難地抱着堆書負重前行。

腳步虛浮,上半身晃晃悠悠的,看着非常像危險駕駛,周遭起碼三米內都不敢有人靠近,怕被殃及魚池。

不過這個點,大約也沒有什麽正經人會在外面瞎晃。

在玩紙飛機大戰的陳溯接收到了隊友的一個神秘暗示。

但陳溯竟然發現自己沒有看懂。

于是他用眼神回了個問號。

好隊友狂打信號。

陳溯反應了半天,才明白原來隊友不是在做表情,而是讓他看後門。

他剛轉過頭,就看見有人從後門走了出去。

而後,他聽見走廊裏的聲音傳了進來。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許枝枝,你思想覺悟什麽時候這麽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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