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能聽見,許枝
夏季的天氣,在白天還算悶熱,但到了這個時間點,晚風吹過,帶起的是一片令人瑟縮的涼意。
昏黃的路燈光線照下來,從許枝的角度看過去,只感覺到有人擋住了她的視線。
“走開。”
她嗓音有些啞,音量也很低。
陸起陽沒有聽清,低下身湊近了幾分,“什麽?”
“我說,”她微眯着眼,看清了來人,思緒有些混亂,“你是不是……”
後面的話音漸漸低了下去。
酒精的後勁似乎終于湧來,她腦袋裏一片漿糊,只感覺天旋地轉,再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陸起陽垂下眼,正要問她。
視線與她的目光對上。
近距離下,他能看見她白皙的皮膚上一層細軟的絨毛,甚至眼尾下酒精作用的緋紅。
以及,她滾燙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脖頸處。
他一動不動,仿佛靜止了一般。
許久。
他喉結微微滾了一下,閉了一下眼睛,往後撤了幾步。
然而剛有動作,衣領便被人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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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作頓住,黑睫垂下,啞聲:“別鬧。”
“陸起陽……”
許枝遲鈍的神經終于有了反應,再度工作起來,叫出了他的名字。
陸起陽進退不得,這個姿勢實在暧昧,然而面前的人顯然意識不清,他又不能和她計較,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幹什麽?醉鬼。”
“你不覺得很安靜嗎?”
她的聲音很輕,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
陸起陽伸出手一把架住她,往她家走,“大晚上的能不安靜嗎?我說,許小枝,你什麽時候還學會偷偷喝酒了?還在外面喝,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特別美好特別光明啊?要不是我下來丢垃圾,你今晚在這兒要睡着了,運氣好是感冒,運氣不好,你人都不知道從哪兒醒來……”
許枝整個人沒什麽力氣,幾乎都靠在他身上。
聽着他說着話,她不知聽沒聽懂,歪了一下頭,看着他。
“你在關心我嗎?”
陸起陽的話音一滞。
他頓了一下,指節僵硬地收緊又松開,神色有瞬間的不自然。
而後,他刻意板起了臉,裝作不耐煩道:“我關心你?我關心你幹什麽?許小枝,能不能要點兒臉,做人呢,貴在自知之明,懂?”
“哦。”
許枝收回視線,眼皮慢慢耷拉下去,腦袋也低了下去。
像是一只垂頭喪氣的小狗狗,尾巴都垂下去了,可憐兮兮得很。
陸起陽頓時有些不忍,唇動了動,很想把方才的話吞回去。
“我……”
他剛開了個口。
許枝忽地說:“你是不是……”
“什麽?”
陸起陽:“許小枝,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啊?回回說話說一半就蔫了,你是不是不行?不行就別吊人胃口,要麽你就別說,要麽你就——”
“喜歡我?”許枝慢條斯理地補上了後半截。
“……”
陸起陽的話音一下子消失了,整個人僵住似的定在原地。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猶豫是索性承認還是矢口否認糊弄過去的時候。
許枝像是反應遲鈍的機器一般,又吐出幾個字來。
“……的理綜卷?”
陸起陽:“……”
他居然他媽地和一個醉鬼較起真來了。
他肯定是有點毛病。
操。
操!!
陸起陽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抑或是惱怒,語氣裏透出一股遮掩不住的氣急敗壞。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幾秒蹦一下?!”
陸起陽非常沒好氣地道:“而且我他媽自己是沒有理綜卷嗎?我喜歡你的理綜卷幹什麽?我有毛病還是你有毛病?”
短短這麽幾步路,一顆心髒上上下下跳動着,幾乎要被醉鬼折騰出疾病來。
他也終于得到了一個血淚教訓——和醉鬼交流是不能帶腦子的,于是深呼吸幾次,開啓了賢者模式,決定不要分給她一分一毫的理智。
等了半天的電梯門終于打開,陸起陽架着她進去,按亮了她家的樓層。
而後,極度冷漠無情地說:“回去你就等着被叔叔阿姨挨罵吧,我是不可能幫你說一句話的。”
“哦。”
許枝慢吞吞地應了一下。
幾秒後。
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低聲笑了一下。
陸起陽眼皮也不擡,“幹嘛,醉鬼,挨罵還挺高興?”
“不是。”
許枝解釋道:“他們不在家裏,所以你不用幫我說話,因為沒有人聽。”
電梯內陷入安靜。
片刻。
“叮”地一聲,電梯到達以後的提示音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
陸起陽垂下眼,看見她平靜地望着前方,并沒有什麽激烈的情緒。
她似乎一直就很少擁有一些過激的情緒,興奮、失望、憤怒、偏執、歇斯底裏……她好像不曾有過這一類的情感。
除了在他面前的模樣,其他任何人所見到的許枝,都稱得上“別人家的小孩”。
所有人印象裏,許枝都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
她不怎麽愛和人計較,也沒人見過她生氣的樣子。
她似乎總是很寬容,對誰都很禮貌、客氣。
也或許。
不是脾氣好。
是她把自己的情緒都藏起來了。
至于為什麽藏起來。
可能是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想要感知她的情緒。
陸起陽扶着她從電梯裏出來。
身後的電梯門慢慢合上。
“許枝。”
他忽地說:“我能聽見。”
“你可以說給我聽。”
許枝沒什麽力氣地靠在他身上,眼睛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經合上了。
陸起陽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很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會聽見,許枝。”
他重複道。
而後,他扶着她走到屋門前,用她的手輸入指紋解鎖。
進門後,裏面一片漆黑,偌大的房子裏安靜而空蕩。
在這一瞬間,陸起陽才終于明白,許枝說的“安靜”是什麽。
他擡手開了燈,把人扶到沙發上,轉過身去關門。
餐桌上還是一片狼藉,殘留着些微飯菜的香氣。
似乎還昭示着幾個小時前的熱鬧。
而宴席散去以後的冷清也就變得更加明顯。
陸起陽去接了一杯溫水,又去冰箱裏找到蜂蜜罐,舀了一勺蜂蜜進去,兌好以後,将醉鬼扶起來,“許小枝,喝了再睡,快點兒。”
醉鬼眼睛閉着,似乎是因為被吵到了,眉心皺了皺,整個人都往沙發的角落裏縮去。
“你跑什麽?許小枝,我跟你說,今天天王老子來了你也躲不掉,趕緊喝了。”
他一把抓住她,醉鬼掙紮幾次無果,哼唧兩聲,妥協了。
喝完蜂蜜水,許枝就不省人事了,睡得很安靜。
陸起陽脫去外套,挽起袖口,把餐桌上的一片狼藉打掃幹淨。
不一會兒,廚房裏傳來窸窸窣窣的水聲,碗具之間碰撞的清脆聲響。
沒過多久,水聲停止,陸起陽擦了手,走出來把餐桌收拾幹淨,關了廚房的燈。
許枝還保持着方才的動作,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陸起陽走進,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不燙,松了口氣。
“啧,睡得這麽死。”
他慢悠悠收回手,看了她一會兒,說:“我走了啊,自己在沙發上将就一晚,明早我再過來。”
許枝自然是不會應聲的。
陸起陽随手扯了塊毛毯搭在她身上,又開了空調,調成了睡眠風。
他站在門邊,看着她。
整個人小小地蜷縮成一團,半張臉被絨毯遮住,眼睛閉着,長長的眼睫毛垂着,像只小蝴蝶。
許久。
他嘆息道:“晚安,小木頭。”
而後,他關上了燈。
轉過身,正要離開。
一片黑暗裏。
他聽見身後,有一道很輕的呢喃。
“你說你能聽見,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