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媽媽,你可能不是很了解……
許枝微愣。
這個成績的确是有些超出她的預料了。
她習慣于保守算分,雖然她知道分數肯定不止七十多分,但至多也不過八十來分。
怎麽會到92。
許枝低頭去看理綜卷,正打算再核對一遍物理的答案。
就聽見老胡說:“許枝,放個假回來,你這物理突飛猛進啊,上來給大家分享分享怎麽提分的啊?”
許枝擡起頭。
老胡笑着朝她招手,“來,年級第二。”
年級第二?
許枝視線再次落向白屏。
第一個就是她的名字。
許枝,語文141,數學150,英語150,物理92,化學100,生物88,總分721,年級排名2,班級排名1。
她有些意外于這次的超常發揮,但同時,也有些奇怪。
宋詞成績雖好,但她記得宋詞平時總分也只是在710左右。
這次他也考得很好麽?
許枝站起身,應老胡的要求,走到了講臺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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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同學們都笑起來,交頭接耳地說話。
“許同學,不夠意思,放假背着大家偷偷學習。”
“許枝讓我明白了學霸之間的參差,原來真的有人可以想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
“許枝說她25分就随便考着玩兒的,你們還當真了。”
“哈哈哈哈哈操,小醜竟是我們自己。”
氣氛因老胡和許枝而變得輕松起來。
許枝站在講臺前,垂下眼看着大家。
同學們都在笑着,但因為她,而漸漸停下了哄鬧的讨論聲。
“沒有什麽技巧。”
她說:“就只是刷題。”
這話一落,剛才安靜下去的教室又哄鬧起來。
“技巧,不存在的,學霸到高三都會觸發被動技能,偏的科都會掰正,隔壁陸哥不也是嗎?”
“25到92就純題海戰術?我不信。”
“兄弟們,不是,你們不心塞嗎?我們學了兩年物理,還沒她學兩個月考的分高。”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着。
許枝安靜地聽了一會兒。
直到老胡出聲,維持紀律:“哎,行了啊,差不多得了,別的班還在上自習呢。”
教室裏這才慢慢平息下來。
但仍舊有小聲的說話聲,顯然是因為許枝對于提分技巧的吝啬感到不滿。
許枝頓了頓,說:“我不是随便學就考92分。”
顧起這時忽然出聲:“你們都夠了啊,平時你們有見過許枝離開座位嗎?我作為她同桌我是最清楚的,許枝在學校都是在刷題,考這麽高難道不應該?你們課間除了打球就是聊天,能考多少分心裏沒數?”
“……”
這倒也是。
教室內的聲音又小了些。
許枝看了顧起一眼。
顧起沖她眨了眨眼睛。
許枝收回視線,說:“物理之所以提這麽快,可能是因為我每天都刷四五張卷子。”
“……”
衆人虎軀一震。
教室內徹底沒聲了。
在一旁觀望的老胡慢悠悠收回眼,笑了笑,沒有說話。
許枝從講臺上走下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同學們在震驚與恍惚中繼續做起了作業。
老胡取下U盤,朝許枝招手,“來辦公室。”
許枝擱下剛拿起來的筆,又站起來,跟上老胡。
進了辦公室,老胡随手把U盤扔進抽屜裏,把旁邊老師的椅子抽了過來,“坐這兒。”
許枝就坐下來。
老胡把成績表拿出來,放在她面前,“你現在這個分數可以沖一下狀元。”
“基本上是前十預定了,”老胡掃了一眼她的物理分數,指腹按在92上,“沖狀元的話,92還是有點拖後腿的,你高三準備補一對一嗎?晚自習可以給你簽假條,不用來上。”
許枝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說:“我沒準備沖狀元。”
“?”
老胡這才擡起眼看她,“你倆月提七十分,從年級幾十名爬到第二,是為了好玩兒?”
“……”
許枝:“老師,我準備上公大。”
“?”
老胡此刻的表情和顧起聽到她要用這個分數上公大時的表情有異曲同工之處。
“公大六百多就夠了,你這分上公大太浪費了。”
老胡說:“你這個分去A大可以選最好的專業。”
“但是我不想上A大。”許枝說。
“……”
如果許枝是自己孩子,老胡可能要打死她。
老胡調整了一下坐姿,說:“公大是警校裏頭最好的學校了,警校裏的A大是吧,你想當警察,那你有想過你這個身體素質受得起那個訓練?”
“高一軍訓前一天集合,還沒開始,那個太陽都還不大,你都是被人背到邊上去的,全校就你一個暈了,”老胡說,“有的職業,它不是光靠學習成績就能幹的。”
許枝:“老師,體質可以鍛煉。”
“我也不是天生就考一百五。”
老胡噎了一下,沒接上話來。
“老師,”許枝說,“我是為了這個才學的物理。”
老胡一愣,而後想起了之前找她談話的時候,她還沒想過學習是為了什麽。
那一陣他還總怕許枝想不開,一個不留神,從此以後就堕落下去,再也不學習了。
倒是他低估了許枝的韌性。
用不着他盯着,她一樣好好地長到現在了。
就像夾縫裏的草,不需要精心呵護,一點能量就能讓它經久不衰。
老胡沒有再勸。
“公大……”老胡嘴裏念叨了一遍,說,“下學期估計得多要張政審單子。”
多?
許枝剛想班裏還有誰也打算考軍警,就聽老胡說:“一個個都想着為人民服務啊,你一個,陸起陽一個,連沈馭風也是。”
聽見最後一個名字,許枝微微皺起了眉。
“行了,去吧,物理既然抓起來了就別掉下去了,好好弄,還有進步空間。”
許枝乖乖應聲,而後轉身回了教室。
她不太确定沈馭風為什麽會往軍警這個方向靠,她沒記錯的話,上一次他說的是他想學醫。
“許枝,”有人喊她,“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第二問你是怎麽得出的結果啊?”
許枝收回思緒,走過去,“我先看看你的做題過程。”
教室內依舊是吵鬧的,但相比于之前的聊天聲,此刻,更多的是像許枝這樣的講題聲。
随着高三的到來,大家似乎一夜間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為之心甘情願地努力着。
周六的下午,學習了一周的高三學生們終于有了短暫的假期。
許枝背着書包,在15班後門口等着陸起陽。
有15班的同學出來,看見她,便和她閑聊起來,“許學霸,聽說你一個月物理狂提幾十分,還有望把陸哥踩在腳底下。”
那人身邊的同伴也笑着說:“你和陸哥真的神了,倆月就摸到年級第一了,宋詞堅持了兩年的記錄就這麽破了。”
許枝一愣,“陸起陽第一嗎?”
“哎?你不知道?”
許枝說:“我還沒看過年級的成績表。”
“啊,這個……”那人偏過頭,看見陸起陽走過來的身影,“陸哥過來了,你問他吧。”
陸起陽拎開兩個礙事的人,不耐煩道:“說話就說話,挨這麽近幹什麽?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準備考C大的人就這素質?”
“……”
“得,陸哥您請,小的們溜了。”
說着,兩人朝他們揮了揮手。
還不忘對許枝說:“許枝也拜拜。”
“拜拜。”
許枝也揮了一下手。
而後,她側過身,看向陸起陽,“你考了多少分?”
“我還以為你不問呢,”陸起陽勾了勾唇,神情嘚瑟,“記得不是特清楚了,好像是考了個七百二十三分吧。”
“……這還不夠清楚?”
許枝“啧”一聲,“又壓我一頭。”
“想要第一?”
陸起陽問。
許枝擡眼看他。
而後,視線慢慢上移,望進他的眼睛裏。
“給我嗎?”
陸起陽對上她直白的視線,微微頓了一下,唇勾起,“給啊。”
許枝忽地笑了,往前走去。
“我記住了。”
因為兩人提前約好了明早要去射擊場,所以許枝便打算回去先收拾好東西,這樣第二天早起的時候不至于手忙腳亂。
“要帶的東西都記得吧?”
語音電話的那頭,陸起陽問。
“記得啊,衣服和身份證。”
許枝耳邊夾着電話,彎下身輸大門密碼。
密碼輸入正确,響起滴滴聲,她一邊推開門,一邊說:“我到家了,一會兒複習什麽?”
“物理吧,看看你這次考試哪一塊有問題。”
“行。”
許枝轉身關門,正要低頭換鞋,才注意到客廳的燈是亮着的。
她一愣,換上拖鞋,穿過玄關,看見了客廳裏站着的人和她身側放着的行李箱。
大約是聽到了動靜,許媽回過頭來,看見她說:“枝枝回來了啊,怎麽這麽晚,出去玩兒了?”
許枝先和陸起陽說了句,“一會兒給你打過去。”
而後挂了電話,将手機放進口袋裏。
“沒去玩,剛放學。”
許媽一愣,這才注意到她還背着書包,有些意外,“周末還上課?”
許枝沉默了一下,說:“因為高三了。”
“這麽快,”許媽說,“上回你陳叔叔說起你的成績時……”
許枝先一步回答:“那是高二。”
許媽頓了一下,原本的話就沒有繼續問,轉而問:“那你打算考哪個大學?”
“公大。”
許媽神色有一瞬的怔松,而後說:“你想當警察?”
“嗯。”
許媽微微皺了一下眉,“當警察挺危險的吧。”
許枝沒有說話。
“哪個方向的?”許媽又問,“研究犯罪的還是搞信息技術的?”
許枝沉默了一會兒,說:“都不是。”
“那是網警還是獄警?還是……”
許枝打斷她:“特警或者刑警。”
許媽終于停了下來。
她看向許枝。
許枝也看着她。
許久。
許媽嘆了一口氣,說:“枝枝啊,媽媽不是不願意支持你,而是幹這一行的,不僅是累,而且還危險,你是女孩子,可能一開始覺得警察這職業很酷,覺得很厲害,但是等你真的幹了這行,你就會發現并不是你想的那樣酷,警察沒有電視劇裏面的腦力風暴,不是靠智商破案的,它講究證據,可能要進行大量多次的取證,甚至你費心費力取完證據,還可能是無效的。而等你出外勤的時候,不管是三四十度的大熱天還是只有幾度的暴雨天,你也必須得去,如果撞上你的特殊時期,你也不能請假的,你只能硬撐着。而你這麽累死累活熬過來,一個月的工資也沒多少,到時候你就會發現,當初和你分數差不多的同學,現在上着朝九晚五的班,不用承擔任何的危險,坐在辦公室內吹着空調,拿的工資卻是你的好幾倍。”
“枝枝,媽媽的确是在做母親這上面有些失職,沒有給你足夠的陪伴,但是媽媽只是希望你能有一個優渥的成長環境,不管你是想學什麽,想要什麽,媽媽希望你永遠都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而不是因為經濟原因,告訴你這個太貴了,那個學了也沒什麽用,而抑制了你的興趣。”
許枝安靜地聽着,她平時很少能聽到她對自己說這麽長的話。
大多數時候都是。
——“枝枝,媽媽走了啊,自己在家裏好好學習。”
——“枝枝,我和你爸要去出差,你自己待家裏看看書,別往外跑。”
——“枝枝,晚點給你打過去,要上飛機了。”
……
晚點,就是半個月以後的意思。
好像除了待在家裏學習以外,她也沒有什麽別的能做的事情了。
她的世界已經很安靜了。
太安靜了。
她想要聽到點什麽聲音。
但是她的媽媽不會明白。
就像她從來不知道她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害怕什麽。
也不知道她從小長到現在,考了多少個滿分,拿了多少張獎狀,面臨過什麽樣的困難,又遭受過什麽樣的欺淩。
只要看上去好好的。
那就應該是好好的。
她的想法和情緒都沒有那麽重要,因為偌大的房間裏,沒有別人會聽她說話。
長久的沉默以後。
許枝垂下眼睫,感覺到有些疲倦。
她擡起手,緩慢地按了一下眉心。
“媽媽,”她語氣很輕,“你可能不是很了解我。”
許媽瞳孔微微一縮,整個人僵在原地,所有的話都沒能再說出口。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需要一個優渥的環境,我也沒有多喜歡那些昂貴的器樂。”
許枝說:“包括你們送我的成年禮物,我也不喜歡。”
“你可能不知道我喜歡什麽,媽媽。”
“我喜歡喝冰檸檬水,我喜歡飽和度低的顏色,我喜歡玩小孩玩的秋千和木馬,我讨厭吃芹菜,我讨厭扣子很多的衣服,我讨厭一個人在家裏時的安靜。”
許枝微微一頓,忽然間停了下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說:“現在六點,如果你要趕飛機的話,應該早一點出門,下班高峰期可能會堵車。”
許媽在這一瞬間,才像是真正地明白了自己在女兒的成長路上缺失了太多太多的次數。
她像是被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女兒的話似一把溫柔的刀紮在她身上,教人難以喘息。
而更為痛苦的,許枝并不是故意這麽說的。
許枝只是在闡述事實。
而事實便是,她作為一個母親,對于自己女兒的了解,也許還不如外人多。
許媽的眼眶微微紅了。
“媽媽不出差,你想說什麽就說吧,媽媽不走了。”
許枝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而後。
她說:“媽媽,我沒什麽想說的。”
“選擇是自己做的,和別人并無關系,你們幹涉不了我。”
“就像我也幹涉不了你們。”
她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現在我要進去複習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