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渡

尹新雪:“你們的眼睛很像。她叫天韻。”

這是天韻重生後第一次從舊雪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心情。

知道師尊并沒有忘記自己,該高興麽?

天韻道:“那又如何?”

尹新雪輕輕嘆了口氣,就像在惋惜什麽似的,“五十年前,我親手殺了她——在很多人面前。她當時跪在我腳邊,求我相信她,可我卻沒那麽做。

如今想來,彼時的我,在天韻眼裏一定是個不近人情的師尊。如今她離開我們五十年了,那天發生的一切,是我此生唯一後悔做過的事。我總是在想,如果……”

“我不想聽。”天韻突然打斷她,表情變得很奇怪,“我不認識你的徒弟,也不想知道她的故事。”

尹新雪剛醞釀好的情緒被中斷,不過她從天韻的臉上看出了破綻——

天韻一開始聽得很認真,在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聽得這麽認真時,她立刻打斷了尹新雪的話。

這意味着她的心開始動了。

天韻一定是很想從舊雪這裏聽到更多關于自己的往事。人一向如此,即使離開時滿懷恨意,毅然決然,也總希望留下來的人對自己的離去表示惋惜,似乎害怕自己什麽痕跡都沒能留下。

尹新雪當然會滿足她這個願望,繼續道:“方才我将方螢歸與谷梁家的孩子送下山,你可知為何?”

天韻捂住耳朵。

她不想聽舊雪說話。

她原本是很堅決要報仇的,可是舊雪方才那幾句類似惋惜的話,卻讓她在某一瞬間心存期待:自己的離去是不是使雪山神女生出了心?是不是這輩子的師尊不會再像上輩子那般負她?

她忽然發現自己內心最深處對師尊的眷戀并未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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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無論過去多久,她都無法忘記舊雪将冰錐刺進她胸腔的痛。

尹新雪還在繼續說:“那是因為,當年天韻之死,方家和谷梁家的人參與了,所以我——”

“別說了!”天韻吼道。

舊雪從來不會向任何人道歉,舊雪也絕不可能願意同她解釋這麽多。

天韻沖下了山。

尹新雪站在冰岩上,看着天韻的身影。

嘴角緩緩挂起一絲笑意,自言自語道:“小家夥,被感動了吧。”

……

尹新雪沒能如願讓天韻向雪山立下大誓,但她估計,經過自己這一番深情演說之後,天韻可能會心慌意亂一段時間,或許暫時不會密謀複仇。

那麽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防止冥主争渡和天韻接觸。

因為導致修真界天翻地覆的那場大禍,就是由天韻和争渡密謀發起的。

但尹新雪還是太低估《舊雪殘集》這本書的難度了。

就在她和天韻的對話結束的半個時辰之後,一只雪羚羊駝着一個人沖進寒羚山的冷殿,不等尹新雪問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門外緊跟着沖進來一幫少年修士,以及本該下了山的方螢歸和九方若谷。

方螢歸跪了下去,“舊雪大人,求您救救我太爺爺。”

雪羚羊将背上的人放在地上。

這人一看便知道是方家人,銀白色的頭發,皮膚卻很年輕,這是由于方家人壽命比一般修士高出兩三倍,往往十幾歲時便會生出滿頭白發。

直到壽命将盡的最後幾年,頭發才會逐漸退回黑色,但皮膚卻會飛快變皺變老,這時便離死不遠了。

這人還是白發,這意味着他仍屬壯年。

但他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這只能是因為他受了重傷。

“出了何事?”尹新雪問道。

方螢歸邊嚎哭邊道:“我我帶着行李,跟……跟雪羚九下山,然後……然後就看到……就看到我太爺爺躺在雪地裏……他快死了……”

尹新雪把了把傷者的脈,在方螢歸後腦勺摸了一下,“別哭,太爺爺不會死。”

九方若谷看向尹新雪,他雖沉默着,視線中卻帶幾絲深邃。

他在寒羚山呆了幾年,從沒見過師尊摸過任何人的頭。

尹新雪仿佛沒注意到小蘑菇仔的視線,慢慢給傷者注入靈氣。

方螢歸跪在一邊繼續哽咽:“不不,太爺爺會死,我前六位爺爺都是這麽死的。”

尹新雪按在脈門上的手頓住了。

她想起來一件事。

根據書裏的劇情,在天韻死後,方家在十年之內連着死了四位老人。

每一個都是死在丘墳海,屍體上發現了天韻從冥谷帶出來的葬氣。

要知道,方家自古以來一脈單傳,血液精華純淨,向來長壽。凡人家庭五代同堂都很少見,方家卻是十八代同堂,幾百年才會有一場喪事,而今居然在連着送走四位。

這件事太過蹊跷,方家想盡辦法試圖查清真相,卻始終無果。

最後他們認定是天韻的鬼魂在作祟。

可天韻當初是被箜篌冷弦錐心而死,按理說不可能留下魂魄在外。

但方家還是聯合其他修仙門派大興法事,四處布下符咒,用上了最高階的法陣,一碰便會灰飛煙滅那種。

如果真是天韻做的,那麽這些法陣将會使天韻每一寸靈魂碎片都經受剔骨剜心之刑。

不留餘地,何其殘忍。

然而持續了好幾年,布在各地的法陣毫無動靜。

反而,方家又有兩位先祖相繼死在丘墳海。

死法和前四位先祖一模一樣,屍體上仍發現了葬氣。

眼前,地上躺着的,正是方家的另一位老人。

這豈非是第七位?

尹新雪立刻在老人身上探尋一番,發現并沒有葬氣的痕跡。

她轉身在圍着的人群裏尋找一個身影,卻唯獨沒有見到這個身影。

“天竹呢?”她問雪羚九。

只見尹新雪對着說話的那個地方本來什麽都沒有,卻忽然顯出一只羚羊的身影。

雪羚羊是一種通身透明的生物,它們只有在跑動的時候才能被看見,若是一動不動,便會隐沒。

雪羚九:“舊雪大人,天竹是誰?”

尹新雪想起來,以舊雪那種孤僻的性子,應該還沒有将重生後的天韻介紹給雪羚羊們認識。

“十五日前,我帶了一株天竹草上山,你可曾見過?”

不等雪羚九回答,哭腫了眼睛的方螢歸叫了起來:“我我見到她了,我們下山發現太爺爺時,天竹也在,她說是冥谷的人打傷了我太爺爺,她還說,她要下山去追。”

尹新雪:“她現在何處?”

“她去追兇手了,”方螢歸一邊擦眼淚,一邊還不忘感動,“天竹雖是一株毒草,卻是一顆無比善良的毒草。我要請她去商風林做客。”

九方若谷在一旁似乎想說什麽,但忍了忍,什麽都沒表示。

天韻出現在一個受傷的方家人身旁,這一定不是巧合。

尹新雪往老人胸口注入一道療傷法咒,立刻喚來雪羚一,朝山下奔去。

……

上輩子的天韻只上過一次寒羚山,就是她前來拜師的那一次。

卻從未下過寒羚山。

雪山高聳入雲,白茫茫一片,一棵樹都沒有。

她才剛重生,沒有學過任何法術,除了天竹草自身的毒性,她沒有其他任何防身之術。

但她一定要離開雪山。

舊雪在山巅對她講的話使她意識到,自己的心并不如以為的死得那麽徹底。

如果舊雪真的對當年的事感到後悔,那麽自己會不會抑制不住地原諒舊雪?

天韻絕不允許這件事的發生。

舊雪對她所做的事,絕對不可以被原諒。

當年她在寒羚山呆了十五年,每一天都活在失望和希望的交替中。師尊從她身旁經過,她滿心希望師尊能和她說一句話;

師尊什麽都沒說便走了,她又只能失望着注視師尊走遠。

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

就這樣過了十五年。

她本是冥谷唯一的彼岸花,她也曾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

為了舊雪,她放棄了全部,可最後卻落得那樣的下場。

即使她不計較自己的死亡,那浪費在一個冰塊身上的十五年光陰也絕不能被原諒。

那是十五年不間斷的一次又一次對天韻的淩遲。

她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從這裏掉下去,下面是一個冰湖。

她發着抖從湖裏爬上岸,頭發很快凝結成冰塊,牙齒都凍得打架。

她往前走了很遠很遠,直到回頭看見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冰原,她知道,她已經離開雪山了。

當年她就是從這片冰原來的,來的時候懷着多大的期望,如今離去便有多大的恨意。

“我看到了。”一個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

這個聲音很熟悉,但天韻一時沒能想到是誰。

一個通身漆黑的影子從虛空中出現,幾只烏鴉在他身邊飛,散發着幽幽的黑氣。

天韻認出他來,當初她還在冥谷時,這位冥主争渡與她關系很好。

當年她向争渡吐露自己愛慕舊雪,還是争渡鼓勵她來寒羚山拜師。不過自從她上了山,就再也沒見過争渡。

“是你做的。”争渡道,“你傷了那個方家人。”

争渡并不知道眼前的這株毒草就是天韻,天韻也并沒有要和他相認的意思。

“是我做的,又怎麽樣呢?”

争渡從黑氣中露出一雙可怖的眼睛,“既如此,你為何說是我們冥谷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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