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雪
一番矯揉造作的撩撥過後,回到飲冰殿的尹新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系統核對任務進度。
-“任務時長:一天。”
-“姓名:舊雪。”
-“身份:師尊。”
-“結局:被蹂/躏至死。”
-“進度:暫無進展。”
“……”
尹新雪沒想到一天下來,居然什麽都沒發生變化。
不科學。
她今天的溫柔還不足以感動那株小毒草的心嗎?
好在尹新雪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得慢慢來。
次日,一打開門,尹新雪就看在屋檐底下坐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九方?你在這裏做什麽?”尹新雪蹲在他身前。
九方若谷抱着膝蓋,這副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憐,“師尊,我是風吹來寒羚山的孢子,這裏就是我的家,若您将我逐出師門,山外我無處可去。師尊,為何您可以包庇天竹殺人,而我只是摔碎一卷冰簡,就要被逐出山去?”
尹新雪心中一驚。
九方若谷和她對視,“師尊,我知道的,昨日你在為方家太爺爺療傷時,故意用法力溶解了他體內的天竹草毒,您不願讓人發現是天竹下的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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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新雪着實沒想到小蘑菇平時一言不發,觀察力卻這麽敏銳。
她先是頓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捏了捏小蘑菇的臉,笑道:“你就這麽說出來,就不怕我殺人滅口麽?”
九方若谷愣了愣,師尊似乎比以前溫柔了,又或者說,是更溫暖了。
他換了姿勢,直接跪在地上,“師尊,您就算殺了我,也比将我趕出寒羚山要好。”
尹新雪內心有點糾結,如果留下小蘑菇,他早晚難逃被天韻弄死的下場。
她讓雪羚一去将天韻叫了過來。
天韻還在離飲冰殿很遠的地方,就聽見大殿的方向傳來小蘑菇的叫聲:“不要,不要!”
通常這種慘叫都伴随着慘狀。
有慘狀的地方必定少不了喜歡看熱鬧的天韻。
她連奔帶跑來到院子門口,就看見九方若谷被吊在梅花樹上,舊雪坐在一旁的冰椅上。
“不是我,不是我,”九方若谷用盡畢生的苦澀喊道,“師尊,我沒有殺方老爺爺,毒真不是我下的。”
尹新雪餘光看見天韻站在門口,随即道:“方家人派人來說,在黑骨內找到蘑菇毒素,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如今他們讓我給個交代,若不懲戒你以示公允,我寒羚山如何能在世間立足?”
天韻聽出來發生什麽事了。
她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當然知道蘑菇是無辜的。
眼前的情形令她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那時她也是這樣被師尊撂在一旁,她也是這樣苦苦哀求師尊相信自己,可師尊也如當下一樣,冷漠地,看都不願看自己一眼。
果然,師尊還是當年的師尊,寧可相信外人,也不願相信她的弟子。
自己昨日居然還會認為師尊和以前不一樣了,真是可笑。
天韻本來很不喜歡那只蘑菇,可此刻,她只覺得他們同病相憐。
“不是他。”天韻走過去。
尹新雪看向她,“你無需幫他求情,真相很清楚,他無從抵賴。今日我必得将他交出山去。”
小蘑菇痛呼:“不要,師尊!我若是離開寒羚山,他們會将我剝皮抽筋的!”
尹新雪:“你自己做的事,你需自己承擔後果。”
——“你自己做的事,需你自己承擔後果。”
當年師尊正是站在雪地裏這麽對自己說的,那是五十年一度的逐羚雪寄大會,是雪山最盛大的節日,原本該是繁華熱鬧,原本她該作為舊雪大人唯一的徒弟出席,最後卻被釘在受刑架上。
曾經無數羨慕她能成為舊雪的徒弟的人,在那時都向她投來鄙夷的目光。
“果然冥谷那種地方能長出什麽好東西呢?”
“本性難移,這種出身也配當舊雪大人的徒弟?”
“那一身的葬氣,真是髒了雪山。”
她以為師尊至少會維護她一句,只要有一句,天韻或許便能甘心受死。
可是一句都沒有,師尊只是站在那裏,像其他人一樣站在那裏。
五十年前發生的事歷歷在目。
聽到一模一樣的話從同一張嘴裏說出來,天韻昨日被攪動的心完全又沉寂下去了,心湖之下反而卷起更為洶湧的怒意,她控制不住地吼道:“舊雪,你沒有心麽?!他說了不是他,你為什麽不聽他說!”
尹新雪:“你為何說不是他呢?”
天韻:“我就是知道不是他!”
尹新雪:“寒羚山是世間一切不平的最終決斷處,你要知道,雪山絕不會出錯。雪山認定的善惡也絕不會出錯。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你可以下山去了。”
“什……什麽?”天韻道。
尹新雪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昨日雪山降下神谕,說你的靈根不适合在寒羚山修煉。即使我想收你為徒,但奈何靈根不合,收你也只會耽誤你。既是這樣,晚點雪羚羊會送你下山,你去收拾收拾罷。”
仿佛有一盆冷水從天韻頭上潑下來。
這就好比有人一開始将你捧得很高,然後忽然松手任由你墜落高臺。
有些東西捧到你面前,你或許并不稀罕,但若從你面前拿走,你又心有不甘。
“錯了!雪山錯了!”天韻的聲音蓋過了九方若谷。
尹新雪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雪山從不出錯。”
天韻一揮手刀,斬斷吊着小蘑菇的繩索。
九方若谷跌落在地上,被天韻拎着領子提起來,“這個笨蛋不是兇手!雪山錯了!”
尹新雪:“即便如此,也不關你的事。至少雪山的神谕說你是木靈根,不适合在寒羚山修煉,這一點絕不會錯。你該走了,我會給你十萬靈石傍身,你會過得很好。”
“我不走。”天韻拽過九方若谷,“他不是兇手,我可以在雪山修煉,單就這兩點,雪山就都錯了。”
九方若谷任憑天韻圈住他的脖子,他不知何時又已回歸沉默,完全不像方才求饒時的樣子。
尹新雪一本正經道:“你無法證明他不是兇手,更無法證明你能在雪山修煉。”
天韻道:“我可以!我要留在雪山上,我會找出證據證明不是他。”
尹新雪:“雪山只留兩種人,一是修仙世家送來的少年子弟,二是我的弟子。你既非前者,更非後者,且九方已被我逐出師門,你二人如何能繼續留在寒羚山?”
天韻:“你昨天不是要收我為徒麽?我答應了。”
尹新雪正要說話,天韻立馬又道:“昨日是你自己說要收我為徒。你是舊雪,你說的話必須做數,不可反悔。”
尹新雪痛惜地搖了搖頭,“這真是太糟糕了。”
天韻摟着小蘑菇的脖子,帶着他往外面走,“以後就由師妹我罩着你了。”
跨過門檻的時候,尹新雪聽見天韻問小蘑菇:“原來你是顆毒蘑菇麽?我們要不要相互嘗一嘗對方的毒,看看能不能毒死對方?”
小蘑菇低着頭不說話。
天韻又道:“你是被自己的毒毒啞的麽?”
……
收天韻為徒這件事比想像中還要順利。
唯一遺憾的是,昨天花了一天唇舌建立起來的善良師尊形象一下子又崩塌了。
好在天韻接受了小蘑菇。還算欣慰。
雖然尹新雪說的那些話都是在忽悠天韻,但有一點是真的。
天韻是木靈根,而雪山向來不生草木,也沒有适合木靈根修煉的靈基和心法。
所以尹新雪只能将天韻安排在逆舟堂,讓她先和那些修士子弟一起修習一些基礎心法。
負責逆舟堂授課的是雪羚五。
它雖然是雪羚五,年齡卻是所有羚羊裏最大的,也只有它長了如龍須一般的胡子。
谷梁家的孩子下了山之後,逆舟堂只剩下四分之三的人。
三十多個孩子,一人一張冰案,摞着厚厚的冰簡。
小蘑菇依舊縮在最角落的位置。
天韻被安排在他前面,但她俨然已成了逆舟堂最受歡迎的人物。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她成了舊雪的徒弟。
而且舊雪大人還對外聲稱,天竹将是寒羚山最後的徒弟,從今往後,絕不再收任何其他的弟子。
大家猜測,舊雪大人這麽做是為了打消那些世家想讓自家孩子拜入寒羚山的念頭。
天韻并沒有因此感到高興,她想起了一個人。
很久以前在山上的時候,除了她和舊雪,還有一個被她救下來的人參。
那時候她想讓舊雪也收人參為徒,但師尊說什麽都不肯,準确來說,師尊根本沒理過她這件事。
這次上山,她總在有意無意地想找到人參,可到現在為止,她還沒發現人參的身影。
“天竹。”一個聲音喊她。
天韻撐着下巴神游的手滑了一下,看向雪羚五,不明白自己為何忽然被點名。
雪羚五從逆舟堂上空飛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身軀輕盈豐滿,一對冰淩的角在陽光中熠熠發光,它落在天韻面前,“天竹,請你拿起冰簡,将你默寫的內容念給大家聽一遍。”
天韻沒有起身,只是仰着頭問:“為何是我?”
雪羚五道:“你知道為何寒羚山會下雪麽?”
天韻:“不知道。”
雪羚山:“所以別問為什麽是你,我也不知道。”
逆舟堂裏傳出咯咯的笑聲。
天韻不滿地四下看了眼,道:“我不念。”
雪羚五說:“沒關系,新來的小朋友總是會害羞,很正常,我替你念。”
不等天韻護住自己桌案上的冰簡,只見冰簡已被雪羚五吸走,在半空中展開。
雪羚五清了清嗓音,念道:“舊雪——”
天韻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神游的時候,似乎是無意識地在冰簡上寫了什麽。
寫了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雪羚五低頭看向天韻,樣子看起來有點奇怪,但一屋子的學生在等它念,它猶豫片刻,于是接着往下念道:“舊雪——”
天韻簡直想将冰簡搶過來。
可是雪羚五是個直腦筋,它既開了頭,就一定要往後繼續念,于是逆舟堂中衆人又聽到:“舊雪——”
少年中有人嬉笑道:“五老師,可以往下念,不必重複。”
雪羚五瞟了說話的人一眼,繼續念道:“舊雪——”
“五老師,你結巴了麽?”
“念點後面的,五老師!”
天韻狠狠瞪了起哄的人幾眼,但那些少年少女興致卻更高了,“五老師,快點呀!”
雪羚五被這些孩子鬧煩了,幹脆一口氣往後念道:“舊雪,舊雪,舊雪,舊雪,舊雪,舊雪……”
連着念了幾十遍舊雪的名字,雪羚五不信邪地将冰簡完全展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竟都是舊雪二字。
它沉默片刻,終于問出了內心的疑問:“小天竹,你是在用你師尊的名字練字麽?”